“前面就是千佛洞(克孜爾石窟羣)?”
站在雄偉的明烏達格山上舉目遠眺,只見對面的山壁懸崖上密佈着一個個石窟,這些石洞層層相迭,鱗次櫛比,氣勢恢宏,並顯示出佛門獨特的一種祥和和安寧,在金黃色的陽光下如同披了一層閃耀的佛光。
“佛陀的光芒已經遠去了,西域將是新的勝利者-北府和聖教的世界了。”相則心裡暗暗地嘆道,但是卻絲毫不敢怠慢曾華的問話。
“回大將軍,這正是千佛洞。”
看到曾華比較感興趣,相則心裡轉念了一下,不知道這位北府大將軍有什麼想法,不過從他的微笑和祥和來看,應該不會有什麼壞事,於是便小心翼翼地介紹起千佛洞。
“千佛洞修鑿的年代開始於後漢,我歷代龜茲王對這裡都極爲重視,不惜重金和人力加以開鑿修繕。”
“哦,”曾華點了點頭,默然了一會突然開口道,“好,那我們去那裡看看!”
說罷,曾華拔腿就走,率先走下山,往對面的千佛洞走去,旁邊的衆人慌忙跟在後面,隊形有點亂哄哄,但是卻沒有一點雜亂的聲音。
曾華身後的衆人很明顯地分成兩撥人,左邊是樂常山、魏興國等曾華的部將臣屬,錢富貴也位列其中,除了他,這撥人的神情要顯得輕鬆許多,畢竟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者。
右邊是相則和難靡等人。在延城決戰之後,回到屈茨城的相則聽從了白純的勸告,立即派人向飛快逼近屈茨城的狐奴養所部請降。而疏勒國國王難靡等人更是乾脆,他們本來就是來給龜茲國打幫手的外來戶,在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一陣亂跑後很快就被狐奴養所部給攆上了,於是便跪在路邊請降。
正如白純所料想的一樣,曾華赦免了相則、難靡等王室貴族,只是把他們集中在屈茨城,並且遣毛奇齡、衛瑗、齊固、王先謙、陳灌五人人領三萬步軍火速西進,取了幾乎是不設防的疏勒、莎車等諸國。
曾經與烏孫貴阿結盟的西域三十餘國國王貴族現在有過半人都聚集在這裡,但是他們中間少了車師國王濃乞、尉犁國王白頭、焉耆國王龍安和于闐國國王達幕等一部分人。前三位在北府西征前期就已經被打得灰飛煙滅,而於闐國國王達幕則是因爲他的于闐聯軍在蔥嶺南道行軍副總管先零勃率領的三萬羌騎兵的猛攻下獨力難支,終於兵敗城破。一向囂張的先零勃可沒有曾華那麼“善良”,對於那些敢跟他硬扛的敵人毫不猶豫地就舉起了屠刀。
于闐國王達幕等一干南道諸國的王室貴族數千人在戰敗之後被先零勃盡數坑殺,大量的財寶也被裝上大車馱馬,絡繹不絕地運到龜茲屈茨城,等待被統一處理。
在這羣人中間,鄯善國國王婁崢算得上是意氣風發的一位。由於跟青海將軍轄區離得近,羌族府兵來得比較“勤快”,於是“不厭其煩”的鄯善國早就暗地裡投靠了北府勢力。所以在北府西征的時候立即“旗幟鮮明”地站在北府這一邊。當延城決戰北府軍大勝,西域形勢落定之後,鄯善國算是得到頭獎。
跟相則、難靡一樣,婁崢也被表爲縣侯,也要舉家被遷到長安去,但是他已經被曾華立爲北府朝議郎。雖然婁崢和相則等人一樣都不知道這個官職是幹什麼的,但是聽曾華解釋說應該是歸在北府重臣車胤屬下,可以參議北府政事。而且婁崢最有出息的兒子婁繁由於累次隨北府軍行事征戰,算得上勞苦功高,已經被曾華表爲府兵校尉,雖然被指到涼州都督屬下,但是這已經非常不錯,算是正式就領了北府的官職,跟頂個空縣侯名頭的相則等人形成了明顯區別。難怪婁崢會得意洋洋。
看到婁崢那個模樣,相則等人心裡暗暗一陣好恨,不過他們心裡最恨的應該是烏孫的貴阿。這個廢物,太自不量力,還沒有搞清楚北府的真正實力就跳出指手畫腳,把人家當癟三,誰知道被人家打成了癟三。烏孫被滅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最可恨的是它卻拉上了西域諸國當墊背的。
但是相則等人早就忘記了當初貴阿提出結盟時自己踊躍歡騰的樣子,也許他們各懷心事的結盟早就註定了他們今天的失敗。不過不用相則等人詛咒貴阿,他現在困守在赤谷城裡,可以扳着手指頭算日子。
北邊,姜楠率領的漠北、悅般聯軍佔據了亦列水流域,大軍橫枕赤谷城下。南邊,曾華遣唐昧領一萬步軍從南邊進逼赤谷城,貴阿慌忙遣兵進抵勃達嶺(今天山木扎爾特達阪),守住天山隘口。唐昧原本就沒有打算北上赤谷,於是就退守凌山堡對峙。但是這樣卻讓烏孫貴阿難以南下半步,算是被圍了一個徹底。
在衆人各懷心事中,曾華率先來到千佛洞,開始興致勃勃地參觀起這個西域佛事勝地。
初步觀識下,曾華髮現這裡的壁畫不僅包括自己曾經在歷史書上見到過的飛天、伎樂天、佛塔、菩薩、羅漢、天龍八部、佛本生故事、佛傳故事、經變圖畫,而且還有大量西域的民間習俗畫,如生產和生活場面、西域山水、供養人、飛禽走獸等等。
信步走進其中最大一洞石窟,曾華髮現這裡的四壁、窟頂、甬道、龕楣與其它石窟不一樣,這裡到處是色彩豔麗的壁畫。其中一幅格外引人注目,讓曾華站在那裡駐足。
只見一峰滿載貨物的駱駝,昂首而立,眼望遠方。駝前兩個腳伕頭戴尖頂小帽,腳蹬深腰皮靴,身穿對襟無領長衫,滿臉鬚髯面向前方,正振臂歡呼。他們爲何如此興奮?原來在腳伕前面還有一人,只見這人兩眼微閉,神態自若,高舉着正在熊熊燃燒的雙手,指明瞭駱駝商隊前進方向!
“這是什麼意思?”曾華轉過頭來問道。
“回大將軍,這幅畫講得是佛經所說的‘薩薄白氈縛臂,蘇油灌之,點燃引路’的本生故事。”
曾華點點頭,明白了這幅畫的意思。
曾華不但是一名宗教人士,更是一個“政治人士”。在看到這幅畫之後,曾華不但會考慮它的宗教色彩,也從中不難看出在當年的絲綢之路上,駱駝商隊與佛教僧徒的密切關係。商賈、腳伕需要僧尼爲他們祈求平安,僧尼則不僅需要商隊的貨物與施捨,還往往與龐大的駱駝商隊結伴而行,或者西去天竺求法,或者東去中原的長安、洛陽傳經。聖教和北府商隊目前也是這個模式,看來這宗教和商貿的關係自古以來就是如此,近代史歐洲商人、殖民者和傳教士也是充分發揮了先輩們的光榮傳統
一番參觀之後,曾華在接連不停的盛讚之後不由嘆息道:“看完這裡我終於明白了富貴所說的,西域繁華盡在龜茲。”
聽到這裡,相則等人不由向錢富貴投去感激的神情,但是更多的國王貴族卻投去巴結討好的神情,尤其是蒲尉國王,錢富貴的舅舅爲甚。當初蒲尉國王室貴族被先零勃俘獲一空,正做好打算步于闐國王王室貴族的後塵時卻發現自己這一支非常幸運地被留下性命,而且還被禮送到龜茲屈茨城,並有資格被上表授爵,而這一切的原因是錢富貴向曾華求情討到了一封赦免書信,以報母親養育之恩,爲母親一族留下血脈。曾華非常大方地釋放了蒲尉國王室一族,還將此事遍示西域諸國。各色人等聽說之後,不知道多羨慕北府新寵錢富貴。
除了蒲尉國國王,其它許多國王貴族都見過或者聽說過這個傳奇般的年輕商人,以前這位他們眼裡的“賤種”是個商貿天才,穿行西域、北府之間,擁有讓人有點羨慕的財富,現在卻搖身一變成了北府大將軍的寵臣,聽說他正在全權處理北府西征軍的後勤財物。
參觀完了千佛洞之後,曾華領着衆人下了山來,準備回龜茲王宮,現在曾華的行營所在,曾華在那裡設下了豐盛的宴會。
走過城北時,只聽到一陣喧鬧聲遠遠傳來,只見遠遠的一大堆人圍在那裡,正熱鬧非凡地進行某項事情。
“這是幹什麼?”曾華轉頭問道。
“回大將軍,這是我們在拍賣戰利品。”知道內情的錢富貴答道。
“拍賣戰利品。”曾華明白了,北府軍的動作是非常迅速的,延城決戰纔過去不到兩個月,他們就已經把疏勒、于闐等國的府庫和王室、貴族的錢財收刮一空,盡數運到龜茲屈茨城,然後由錢富貴率領的糧臺官吏人員登記造冊。
現在這個拍賣大會就是將來自西域諸國王室貴族的珍寶器皿,這些無法直接變成金銀貨幣的物品一一拍賣,而買家都是跟隨而來的北府各大商社代表。在這個非常時刻,這些珍寶器皿價格只有平時的三、四成,正是各商社該出手就出手的時候。
北府西征軍糧臺將會把拍賣這些珍寶得到的錢財和收刮來的金銀財物彙集起來,換成“貨幣”用於犒賞將士和償還西征債券本息。
曾華掃了滿臉尷尬和失望的相則等人,心裡一陣好笑。這些人能保住命都不錯了,錢財這些身外之物他們應該不會放在心裡,而且自己還給他們留了一部分錢財,足夠他們到長安過上富足的生活。
這些西域諸國的土財主還真是富有,根據錢富貴的初步計算,這次西征得到的錢財足有一千萬銀元之巨,在這次拍賣之後,這個數字可能還會增加一、兩成。
婁崢心裡更是得意了,鄯善國等西域東南諸國早就被搶得“一窮二白”,現在看到這些中、西諸國的國王比自己還要窮了,而自己還可以得到一批軍功犒賞,相比之下怎麼不讓婁崢高興呢?
到了宴會上,幾經敬酒後,現場氣氛一片熱鬧,但是曾華的心思卻轉到另外一個方面去了。過了一會,他突然轉向錢富貴問道:“富貴,你說這西域該如何治理整頓?”
這個問題太敏感了,不但錢富貴嚇了一跳,就是連耳朵“敏銳”的相則等人也不由地側耳小心傾聽起來。
錢富貴是個講究實際的商人,而且對西域諸國沒有什麼感情,所以在曾華詢問之後,思量一陣子纔會以一個“公正”的角度謹慎地答道:“回大將軍,依屬下愚見,治理西域的方法無非移民、屯墾。”
“富貴此言甚合我意,如果西域長治久安富貴當爲首功。”說到這裡,曾華突然又轉言道:“上次你說崑崙山北麓,從玉門、陽關往西南直到蔥嶺,大多是羌人的部落,如蔥花羌、白馬、黃牛羌及婼羌國。而其餘諸國中,烏貪、訾離等國是匈奴部落,鄯善國、休循國、捐毒國是塞種人部落,龜茲國等都是吐火羅人。現在這裡的羌人、匈奴人過半已經信奉我聖教,其餘諸國大部還是以佛陀爲信念。”
說到這裡,不但相則緊張起來,連錢富貴也有些緊張,畢竟他也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王吉,你們要繼續努力,例如神學院和教堂都要儘快建立起來,各教區機構和人員配置也要儘快完善起來,甚至要比各地官府還要先一步,幫助穩定當地百姓。”曾華轉頭對旁邊的王吉說道。
王吉是最先加入聖教的那一批人,現在已經是大主教團的七大主教之一。畢竟曾華的先知身份擺在那裡,要不是曾華力勸,首席大主教範哲都要跟來了。
看到王吉點點頭允諾下來,曾華繼續說道:“我答應過錢富貴和侔惠大和尚,不會妄殺任何一個佛教徒,也不會擅閉任何一家佛門寺院,我會遵守這個諾言。”
聽到這裡,相則和錢富貴等人都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既然曾華在這個場合說了這個話,那麼他就不會輕易如此食言。
“不過佛門限制還是會有的,衆多的沙門僧尼要被勸退還俗,西域人少,養不了太多吃閒飯的人,而將來遷徙過來的百姓都是聖教徒,我想是不會心甘情願去奉養這些和尚的,還不如早做決斷,免得到時造成不必要的紛爭和慘劇。”
曾華的這一席話說得大義凜然,完全是爲國爲民。而相則、錢富貴等人對這種結果早就心裡有數,所以也沒有太大的波動。
“另外,西域諸國的佛教徒除了我北府正常賦稅之外,每人還必須繳納一定數量的人丁稅,這個稅額由富貴會合糧臺等相關人等制定。”
曾華此話一出,衆人一片譁然,套往佛門的枷鎖終究還是落下來了。多了的這份人丁稅除了在經濟上限制佛教徒之外,也表明了官府對佛家徒的態度。佛門本來就缺乏聖教那樣嚴密的組織和體制,也沒有更多更靈活的傳教手段。所以兩者相爭佛門原本就佔了下風,完全靠悠遠的歷史和根基在對抗着,現在官府再這麼明顯地幫助聖教,那些佛教徒肯定會動搖的,長此下去,佛教會逐漸地被逐出這個地區。
昇平元年十二月,曾華宣佈北府第一次西征完成,各部各地進入到平叛階段,因此蔥嶺南北兩道行軍總管廢除。
曾華宣佈將整個西域一分爲二,以天山分南北,南路東抵玉門關,南至崑崙山、阿爾金山,西盡葛羅嶺,包括蔥嶺地區,這個地區被設爲沙州,州治改名爲安西城的屈茨城,分爲高昌、鄯善、于闐、龜茲、疏勒五郡;北路東抵金山、伊吾,北至夷播海(巴爾喀什湖)、玄池(齋桑泊),西盡千泉雪山(吉爾吉斯山)和珍珠河(納倫河),臨近康居、大宛,南至天山,這個囊括烏孫、悅般舊地的地區被設爲西州,州治爲亦列水上游新築的伊寧城,分車師、玄池、伊水、熱海四郡。
曾華接着頌布法令,十五萬廂軍和四萬漠北府兵、三萬青海府兵分駐各地,他們除了得勝犒賞之外,還在兩州諸郡分得一塊好地,面積大小根據軍功高低而論。這塊土地各軍士可自處,無論畜牧或者耕種,而且還可以將此地轉給其親友族人。也就是說,在駐屯期滿之後,這些將士們如果不想留在沙州和西州,就可以把各自名下的土地轉給願意遷徙過來的兄弟親人。
這條政策對於關隴等“內地”出身的將士們也許沒有什麼吸引力,但是對於西羌、漠北、山南、河西等地出身的將士們就非常有吸引力,那裡條件艱苦,環境惡劣,遠不如還是一片綠洲的沙州、西州諸郡,一旦他們必須回去繼承家業,他們可以把這裡土地轉給兄弟或者子侄,讓他們都多出一條坦直大道。
而西域諸國王室貴族也都得到了一份“封賞”,尤其是從軍隨徵的鄯善、悅般兩國,他們出人又出力,自然得到了極大的好處。鄯善國不說,光是悅般國,其部衆被允許和漠北府兵一起佔據烏孫舊地中肥沃的水草之地。自從貴阿大敗之後,他的部衆一半歸降姜楠等人,還有一部分人在一些貴族的率領下,西遁而去,步了塞人和月氏人的後塵,只有少部分人退守赤谷地區,等待最後的滅亡。
所以這些空出來的地就便宜了悅般部衆,但是悅般國的王室和顯貴上千人因爲“功勞太大”,被盛情請到長安去享福,曾華準備讓他們遷往秦州等“富庶之地”,在北府軍大勝的威勢下,悅般王室和顯貴們不敢說半個不字,只好收拾好行李,在昇平二年開春和西域諸國王室貴族們一起東進,享受天朝封賞。遷徙當地的貴族、豪強是北府的慣例,也是北府穩定和統治“新地”的一項極其有效的手段。
將西域王室貴族清理一空之後,曾華在昇平二年開春開始着力治理新設的沙州和西州,努力將這裡變成北府真正的州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