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提斯皺着眉,滿臉都是驚疑。
身軀高大,灌木低矮,夾着巨斧半蹲的姿勢讓安多萬覺得極不舒服,不過他總算明白努提斯不會無緣無故讓作出躲避的舉動,唯有按耐住性子等他的解釋。
安多萬有些不耐,不遠處只有一個重傷的敵人,一斧子撂翻早些離開這片讓他不安的叢林纔對。
努提斯低聲道:“情況不對!”
安多萬探頭看看,牛眼裡冒出的都是不解。
努提斯急忙把他拉住,沉聲道:“別亂動!”
安多萬看努提斯如此鄭重,倒也不敢太過造次,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腦子確實沒這小白臉的好使。
“就那小子一個人麼?怕什麼?”
刻意地壓低的聲音讓安多萬的詞句聽起來相當模糊。
多年的同伴,努提斯倒也聽得明白,答道:“就是因爲只有一個人,所以情況才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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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萬不解道:“怎麼了?”
努提斯不住地觀察四周,道:“沃特人呢?去哪兒了?”
安多萬嗡聲道:“那軟蛋被幹掉了也不奇怪啊。”
努提斯狠狠瞪了安多萬一眼,道:“笨!這個叫阿德的傢伙渾身是傷,怎麼可能幹掉沃特那傢伙,更何況我仔細看過四周,根本沒有任何的屍體!還有地上那道古怪的血跡……”
安多萬伸出大手,摸着他那一茬短而硬的鬍鬚,道:“那又怎麼了?”
努提斯警覺地說:“可是這小子還站在那邊,沃特不可能沒完成任務就離開,也就是說他被別人帶走了!”
安多萬咧嘴一笑:“雖然沃特的屁股還不錯,但誰會眼巴巴跟到這片叢林來弄走他?”
努提斯頓覺氣血上涌,用看白癡的眼光看着安多萬,低聲吼道:“我說的是別人!別的人!”
安多萬笑容瞬間僵硬。
空氣似乎突然降溫。
好半天,安多萬嘶聲道:“你……是說……他們遇到了那個死靈法師?”
努提斯沉重地點頭:“大概沒錯,他們遇到了那個東西,於是同時開始逃走,這小子傷重不支,沒兩步就被屍化掉變成了殭屍,而死靈法師則追趕沃特去了……也就是說,那東西離這裡也不會太遠。”
安多萬差點跳起來,總算他還記得要藏好,沒敢動作太大,急急道:“怎麼會這麼快?威爾不是說我們在魔法外圍嗎?而且,你怎麼知道它是殭屍?”
努提斯苦笑,指着不遠處的阿德悄聲道:“白癡,你見過渾身滴血的‘人’能保持着站姿那麼久?”
安多萬順着望去。
果然,從剛纔一開始,這個黑影人任憑獻血滴落,但也只是微微搖晃,卻沒有移動過半步。
努提斯一臉凝重道:“如果猜的不錯,大概是死靈法師遇到了正在纏鬥的他們,剛好這小子死掉,就順手把他變成了亡靈,現在估計找倒沃特,並把他給帶走了。”
安多萬渾身一顫。
被死靈法師帶走,大概是他所能想象的十大悲慘遭遇之一。
大個子斧戰士用驚恐的眼神望向四周,彷彿那恐怖的死靈法師正在靠近。
努提斯忽地彎弓搭箭,咬牙低聲道:“是不是,試一試就知道了!”
安多萬呆呆地問:“小白臉,你……想幹什麼?”
鋼箭離弦。
噗呲。
毫無阻攔地筆直插入黑影人的左肩,一抔獻血隨之箭射而出。
但對方卻只是晃了一晃,隨即緩緩轉身朝向他們這個方向。
看着被射穿也毫無反應的人影,努提斯猛地一跺腳:“該死!果然是殭屍!”
“還不快走?”
箭袋和橡木弓丟棄的一瞬,弓手的移動速度也提高到了極限,如離弦之箭般從灌木中竄出。
茫然地看着敏捷的身影迅速遠離,安多萬緊緊握住手頭的巨斧,沉重的鋼鐵並沒有給高大的戰士帶來戰鬥的信心。
安多萬知道自己速度遠不及弓手,背身逃跑根本不可能,不說那神秘的死靈法師,單單是面前的這“頭”亡靈殭屍自己就沒法逃走。
殭屍。
舉止緩慢,那是骨頭都快風化掉的老殭屍給人的誤導,事實上,這種剛剛屍化的新鮮殭屍速度幾乎比本人活着時的最高速還快——他們沒有痛覺,不需要呼吸,只需要全力扯動雙腿就夠。
論跑步,安多萬知道自己甚至跑不過這頭似乎有些傻笨的殭屍。
背對敵人,那是致命的錯誤。
身爲一個資深的傭兵,對付殭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實話說,安多萬並不怎麼害怕面前的殭屍,他恐懼的是不知在何處的死靈法師。
因爲未知,所以恐懼。
數個深呼吸後,安多萬定下神來。
既然沒法逃走,那就先幹掉這頭殭屍再說。
死靈法師又怎樣?斧頭下去一樣開瓤!
雖然暗暗給自己打氣,他卻怎麼也沒法讓自己的巨斧停止顫抖。
也許,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而且,還是被殘酷地折磨致死……
是報應嗎?
想到這,斧刃抖得愈發厲害。
良久,安多萬猛然從不安的思緒中驚醒,大敵當前,自己居然還有閒暇胡思亂想……
奇怪,這頭殭屍怎麼還沒發動攻擊?
斧戰士有些不明白了。
這和常識不同,這種初階殭屍通常就是沒腦子地攻擊任何出現在它感知範圍的生物,而面前這頭,被努提斯射中了半天居然仍然一點反應也無。
不是應該低吼着撲上來撕咬麼?
太奇怪了。
四下仍舊悄然,連穿林風聲也已停歇。
不遠處的高大黑影仍然一動不動,而安多萬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媽的!
對於自己的懦弱,斧戰士大爲不忿。
死就死吧!
安多萬摒棄了心頭的不安,足下發勁,緊握巨斧合身衝向阿德,正是斧戰士的專職武技:蠻斧衝擊!
兇猛衝刺讓戰士如戰車般不可阻擋。
近了!
這個距離,這個速度……
三!
殭屍沒動。
二!
還是沒動……
一!
中!
安多萬一聲大喝,他非常清楚,斧刃必將切過這殭屍身軀,自己只需要趁勢一轉身,把巨大的衝擊力轉爲橫切,這頭殭屍就將被一分爲二。
不管它有什麼古怪,被分成兩爿的東西就不會再有威脅!
就在斧刃近身的一剎,安多萬卻不自主看向“殭屍”的臉,而他也看見了“殭屍”的那雙眼,那是一雙閃着靈慧的眼眸。
這是不論什麼級別的殭屍也不會擁有的眼眸。
“他根本沒有屍化!”
安多萬大驚!
但他醒悟得太晚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隨着後腦的一聲重擊,強壯的斧戰士頓時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和知覺。
同時,阿德那高壯的身軀像一隻抽空的麻袋般軟軟地倒下。
沃特從叉形大樹的分椏上一躍而下,急急來到阿德的身邊將他扶起。
“你怎麼樣?”
阿德的臉色慘白,失血加上箭傷讓他再也沒法故作平靜,但是他的頭腦依然清醒:“還好,安多萬呢?”
看了眼死魚般倒吊在半空的斧戰士,沃特故作輕鬆地聳聳肩,道:“我想……他暫時是沒法回答了。”
這就是阿德定下的計策。
畢竟他自己幾乎全無戰鬥力,而右臂受傷不輕的沃特也無法同時對付兩名敵人。
於是他佈下V形血跡,讓人看起來是遇到什麼讓沃特藏身在巨樹之上控制陷阱的觸發。
而阿德自己則僞裝成被死靈法師屍化的殭屍——這並不容易,好在死靈法師的恐怖深入人心,努提斯倆人根本沒有細細觀察這個僞殭屍——他只需要忍住傷勢站定不動,加上種種迷惑的佈局,輕易的騙倒了他們的眼睛。
於是,一個死靈法師出現過的現場被完美佈置。
沃特消失,阿德屍化。
邪惡而強大的死靈法師即將出現。
這就是阿德寫下的劇本。
而努提斯果然被嚇跑,安多萬雖然鼓起勇氣戰鬥,但分神之下,根本沒看清阿德身邊隱藏的陷阱,簡簡單單地便被藤蔓給圈住——當然,能夠一瞬間讓一個全副武裝戰士失去意識的陷阱就不簡單了。
失去平衡加上突然的重擊,強壯如安多萬也不得不倒下。
眼看計謀得逞,阿德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那就好,努提斯被驚走,馬科一但收到死靈法師的消息,便不會再在森林裡逗留,必然加緊趕路,我們只需要緊緊跟上就能離開這裡了。”
聽聞活命的喜訊,沃特並無喜悅,只是怔怔地看着阿德被鋼箭射穿的肩頭,語帶顫音道:“你的傷……”
帶着倒鉤的箭桿——本是對付兇獸的利器——一旦射中便咬定血肉。
阿德因爲怕被識破,就算被射中也強自咬牙硬挺,安多萬若再多猶豫一會兒,估計他就沒法支撐了。
這已是他的極限。
而現在……傷口模糊,血流不止。
沃特甚至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個傷勢——現在……他虛弱成這樣,自己一使勁,萬一禁不得傷痛,一命嗚呼也不是不可能。
軟倒在地的阿德看出了沃特的猶豫,毫無血色的嘴脣微微張開:“拜託了……”
微弱已極。
聲音傳入沃特的耳,讓他不禁一顫。
他知道,若再讓箭留在阿德的體內,別說走出叢林,他唯一的結局便是命喪當場。
看着阿德漸漸渙散的目光,沃特緊緊握起拳頭,狠狠地向地上擂上一拳。
幹!沃特,你還是不是男人?怕個鳥!
深吸一口氣,沃特那張頹廢的臉上顯出難得一見的鄭重。
輕輕拗斷箭頭和箭尾,血已經佈滿了沃特的衣襟。
剩下的則是透肩而過的箭桿。
致命倒鉤的箭桿!
再一次拍打自己的雙頰,沃特長長舒出一口氣後,微微閉眼後再睜開,再不見一絲猶豫。
匕首果斷切開傷口的肌肉。
沉穩的手,迅捷的動作,準確的方位。
箭桿離體。
帶着肉屑和噴濺的鮮血。
上藥,止血,包紮,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當一切完畢,阿德呼吸微弱。
癱坐在樹下後,沃特的手方纔不可抑止地不停地顫抖着。
很多事也是這樣,做完之後纔會極度的後怕。
但沃特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後怕,因爲他的這一耽擱讓他失去了努提斯的行蹤。
努提斯有沒有上當?他會不會醒悟這只是個圈套?如果還有敵人來襲怎麼辦?
沃特發現自己恐怕要獨自面對最困難的事件。
“怎麼都是這麼麻煩的……”
嘆息着站起,看着地上不醒人事的阿德,沃特捏捏自己鬍渣渣的下巴,喃喃道:“像你這樣天真的傢伙,不該在這種地方送命啊……看來,還是隻能用我的爛命去賭一把。”繼而慘然一笑道:“不過……好像我的賭運從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