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藍月

重華國日月川古城的寂靜被一陣馬蹄聲打破。來者有三人,在城門前數百米處停了下來。爲首的那名年輕人穿着一身黑色勁裝,腰間綁着暗紅色披風,身姿看起來很是颯爽。他的頭面都包裹在黑色的頭巾下,只露出一雙水光粼粼的眼睛,往古城方向望去,被夏日豔烈的陽光刺激得微眯了眼。

那古城牆用大塊的方形紅砂岩砌就,十分雄偉,每隔百米立着一座瞭望塔。城門是兩塊巨大完整的花崗石,雕飾着繁複的祥雲瑞獸,中間位置嵌着兩個椒圖銜環門飾,兩扇巨門關閉得嚴絲合縫。大門兩旁立着兩具數十丈高的的白石雕像,身着鎧甲,手執刀戩,如天兵神武般護住城門。城頭刻着筆力蒼勁的三個大字“日月川”,因時代久遠,鎦金淡去,字跡斑駁,徒留歲月的風霜。

隨從二人,其中一人面容英氣,身形壯實,對爲首的年輕人開口道:“楚將軍,這就是日月川古城沒錯了。他孃的!可讓我們好找。”言畢欲策馬向前。

另一人面容清秀,身形頎長,開口一派老成:“林副將,古城往往機關重重,還是小心爲上。”

壯實男子衝着清秀男子哼了一聲:“霍副將,你別看啥都是其中有詐,心眼多得跟個貓崽子似的。”

“不似某人,心寬得像頭豬。”清秀男子毫不客氣回道。

見他們二人又要掐架,楚將軍利落地跳下馬,對壯實男子說道:“正風啊,霍寒說得不錯,這城門有古怪。”邊說邊解開頭巾,霍寒見狀,立馬遞上一個斗笠,說道:“楚將軍,日頭毒。”

霍寒的狗腿子行爲讓林正風十分不爽,腹誹道:“你以爲楚將軍跟你一樣娘們嘰嘰麼,什麼日頭毒,爺們就應該多曬太陽!”

楚將軍的頭巾已經解開,順便把鬆垮的髮帶解下來咬在脣齒間,利落地將散開的髮絲攏起來束在腦後,笑眯眯地接過斗笠戴上。

林正風本想繼續和霍寒掐爺們不該怕太陽,見此情此景,心裡咯噔一下住了嘴。

楚將軍這張臉,實在是,光華逼人!

在楚將軍楚月獲成爲威風凜凜的修羅戰神之前,有個豔名遠播的名頭叫做皓月公子。他在皇城容與院修習期間,碾壓院內一衆能力者的同時,還踏遍了皇城有名的秦樓楚館。流傳開來各種令人臉紅心跳的風流韻事,真真可以寫上好幾大本豔情話本。

在他走馬上任朱雀營之前,那些個豔聞逸事先一步飛到了軍營中。當時林正風做爲朱雀營大將,暫代上將軍之一職,在未見其人之前對其很不肖,認定了他是個靠祖蔭長澤的小白臉。直到正主來到兵營,果真是個花團錦繡的小白臉,身後還跟着一個冷冰塊小白臉。林正風的大黑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若不是不久後敵軍來犯,林正風親眼見到楚月獲手執寒月刃於亂軍之中如隼鷹般斬下對方大將的首級,那如閃電般矯健的身手,利落、乾脆、悍勇,行雲流水,勢不可擋!他都要上皇城要求換統帥!

在見識過楚將軍的身手後,林正風打心眼佩服。再後來楚月獲率領朱雀營三千精銳打退了陽明國一萬敵軍後,林正風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聽不得任何人在他面前說楚將軍半分不好——當然,他自己背地裡嘀咕不算。

此時此刻,林正風瞧着楚將軍被熱氣蒸得發紅的臉,是宛若春曉之花的顏色。明明是一張偏於陰柔的面容,卻硬生生被他沉靜的眉眼壓住了,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清冷的美。然而笑起來,那雙漆黑眸子的銳光被濃密的眼睫掩去了,又是十足可親的樣子。禁不住心裡嘀咕道:楚將軍什麼都好,就是長得太他媽娘了。

妖孽臉楚將軍不知道他的副將在嘀咕他的美貌,解下褡褳上的水囊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個爽快,繼續觀望遠處的城樓。

林正風等了半晌,見楚月獲好似風清雲淡地在觀賞古城的風貌,按捺不住往前走,道:“將軍在看什麼?”

楚月獲叫住他,向他勾勾手,說道:“正風,將你的弓箭取來。”

林正風解下背上的弓箭遞給楚月獲,只見他彎弓搭箭,瞄準了石城門上的獸首門環,修長的手指搭在弦上,風輕雲淡地信手一放,那白羽箭“嗖”地一聲,直直地沒入獸首的齜咧的口中。

頃刻,那獸首口中似乎冒出什麼東西。

楚月獲臉色一沉,喝道:“快跑!”隨即翻身上馬。霍寒毫不猶豫地追隨將軍飛馬揚塵土。林正風一愣,還想看清那是什麼玩意。楚月獲見他未動,回首急切地衝他吼道:“別發愣!快上馬!”

林正風回過神來,稀裡糊塗地上馬,不多時三人身後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怪聲。林正風回首一看,卻見城門底下漫出一股紅潮,定睛一看,卻是密密麻麻數以萬計的紅蠍子,驚地出了一身冷汗,張口甩出一句:“我的娘咧!”忙不迭在馬屁股上猛抽了幾鞭。

三人奪命狂奔,直退到古城邊界的草原,彼時紅日降下,夜暮垂臨。那蠍子紅潮纔回返,直到令人毛骨悚然聲音遠去,三人才鬆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林正風心有餘悸,也顧不上臉面,問道:“楚將軍如何知道這城門有古怪的?”

楚月獲摘下了斗笠,凝眉道:“石門上的獸首雖被風雨侵蝕,看着像黃銅,實則是黃金鑄造,依舊完好無損,當然古怪。”

林正風心中瞭然,又問道:“那你又如何未卜先知那門後有蠍子羣的?”

楚月獲笑了笑道:“那種蠍子名叫赤尾焰,喜歡在陰暗狹窄的地方羣聚。若是見其一,便知其後有成千上萬。那城牆十分厚實,恐怕是中空設置,若悍力觸動獸首機關,石門下方的機關便打開,放出這羣赤尾焰,將破門者啃噬得骨頭都不剩。”

林正風由衷地狗腿道:“將軍真厲害!”

天色徹底地黑了下去,月明星現,浩瀚星河捧着一輪藍月,皎皎地灑着銀輝。

霍寒望了望天空,說道:“今天的月亮很是特別。”

“啊!好大的月亮,還是藍色的,像個大臉盆,真他娘好看。”林正風感慨道。

如此詩情畫意之景,被林正風這麼一說,頓時意境全無。

在一旁霍寒白了他一眼,被林正風看到了,剛想發作,四周忽然現出了幾十雙幽幽的眼睛,卻是一羣草原狼。

楚月獲抽出障刀,喜道:“大餐自己送上門來了。”

一陣手起刀落,這倒黴的獵捕者反而成了獵物的晚餐。三人尋了水源地安營紮寨,霍寒利落地支起了帳篷,對楚月獲說道:“將軍先到帳篷中歇息,晚飯好了我叫你。”

楚月獲笑道:“我還不乏,和正風一起去飲馬。”

林正風呵呵一笑,搓手道:“飲完馬,我還想向將軍討教討教。”

霍寒沒作聲,手腳不停地支起了篝火,將狼去毛剝皮,抹上香辛料,支在火上烤。展眼望向小溪旁過招的二人。一陣狂風疾影,林正風的追風劍被赤手空拳的楚月獲一腳踢飛,懊惱道:“將軍,這不算,夜溼露滑地,我剛剛沒有站穩!”

楚月獲爽快道:“不服,繼續!”

霍寒看着楚月獲在月色下縱躍迅猛的身影,眸色一沉,默默拔出了腰間的障刀。嘆了口氣,又收了回去。把狼肉翻了一面。

等到二人歸來,狼肉已經烤好,楚月獲坐在鋪好的地毯上接過霍寒遞過來的肉咬了一口,發出心滿意足的聲音:“味道真不錯。”

霍寒眼底浮出一絲笑,說道:“將軍不嫌棄就好。”

林正風大大咧咧地撕咬着狼腿,道:“別的不說,你這做飯的手藝真是一絕。”

霍寒默默地將最好的肉剔下來,全部裝到楚月獲的盤子裡。林正風還沒吃飽,見楚月獲那邊壘起了小山。氣鼓鼓地瞪了霍寒一眼,又衝着楚月獲眨巴着眼睛訕笑道:“將軍你吃不完這麼多吧?”

楚月獲吃得專心致志、滿嘴流油,看了看身邊的小肉山,不假思索地說道:“啊,就這些,小意思,吃得完。”

林正風感受了一下半飽的肚皮,心想:楚將軍什麼都好,就是吃得多還護食。

水足肉飽後,夜空驀然飛來一道金光,宛如流星劃過。

楚月獲對二人說道:“得到日月川古城地圖時,我給師尊發了訊息,現在回訊到了。”

他向金光伸出手,不多時金光悠悠落在他的掌心,現出一隻巴掌大的金屬鳥兒來,形態圓潤肥胖,憨態可掬,卻有五色斑斕的金屬翎羽。

它抖動了一下頭上七根七色翎毛,清了清嗓子,對楚月獲說道:“你有一條簡訊。”

楚月獲笑道:“你說,我聽。”

鳥兒忽地折起一邊翅膀做出手搖摺扇狀,晃了晃頭,張嘴發出一個男子的聲音:“小月兒啊,這麼久都不聯繫師尊,真是甚傷吾心。如果能請寶珊城姬翠孃的清歌一曲,你所求的探訪日月川古城之事,師尊我就勉爲其難幫幫你這麻煩的徒弟。”

言畢,鳥兒收攏翅膀,像是睡着般,微微垂下頭。

林正風呵呵一笑:“楚將軍,你的師尊真有意思。”

楚月獲乾笑一聲,皺着臉對霍寒問道:“你可有辦法約見南風樓的姬翠娘?”

這姬翠娘是位絕色名伶,千金難求一曲。不知什麼緣故,前些年離了京都到了這邊關之城落了腳。據說想見她的客人,拜貼都排到了半年後。然而她見客只憑心情,對誰都不例外。

霍寒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道:“我沒辦法,你可以去碰碰運氣,或許她有心情見你。”

楚月獲嘆道:“那我們三人都去碰碰運氣,這樣機會比較大。”

這時,林正風忍不住去摸楚月獲手上的鳥。還沒碰到,那沉睡的鳥兒忽然炸了毛,片片五色金屬翎羽像利刃般展開,對林正風怒目而視,尖聲喝道:“別碰我,你這死鹹豬手,我不是那麼隨便的鳥!”

林正風被唬得一愣,宛如一個想要調戲小姑娘不成的登徒子般訕訕地收回手去,說道:“這麼兇!”

“兇的就是你,不服來抓我啊!”鳥兒撲棱着翅膀,睥睨道。

林正風氣結,指着鳥兒對楚月獲說道:“楚將軍,這是個什麼鬼玩意,怎麼跟個潑婦一樣。”

“你纔是鬼玩意,我是聰明能幹又可愛的小靈通。”鳥兒昂起頭,孔雀開屏般豎起頭上的翎羽。

楚月獲忍住笑,對小靈通說道:“阿福別鬧,這是林副將。”

阿福側着頭說道:“主人,我不喜歡他。”

霍寒在一旁忽然開口道:“你爲什麼不喜歡他?”

阿福不假思索地回道:“長得醜!”

“哈哈哈哈……”,冰塊臉霍寒大笑出聲。

趁林正風沒有來得及暴起砸鳥,楚月獲迅速在阿福胖墩墩的身子上彈了三下,它的身子立即“格格”響動起來,蜷成一隻流光溢彩的金屬小球。

楚月獲將小球攥在手中,說道:“正風,這傢伙嘴欠,你別往心裡去。”

林正風摸了摸自以爲英俊的臉,氣悶了一陣,決定不跟鳥一般見識,伸過手去,說道:“拿來我看看。”

林正風拿着小球翻來覆去地看,說不上是什麼材質造就,只覺得十分輕巧,暗地裡用力捏了捏,堅實而又彈韌,看了一陣還給楚月獲,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楚月獲將小球收在隨身的錦囊裡,說道:“我師尊最愛收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據說是上古遺物,自言名叫小靈通,也沒多大用處,就是能跑腿送個信。從這邊城到京都,往返只需一日的時間。”

林正風嘆道:“這還叫用處不大?這麼快的傳訊方式,可是太方便了。”

楚月獲搖頭道:“它只能記錄四個人的靈力,根據靈力識別傳訊對象,平時活動靠日光即可,但是千里傳訊需靠大量靈力驅動,所以有些雞肋。”

霍寒垂了眼簾,表情黯然,隨手撥動面前的篝火。

林正風搔搔頭,深以爲然地說道:“那倒是,靈根卓越的萬中無一,像這種需要耗費大量靈力驅動的玩意,擱普通人手上就是團廢鐵。”

楚月獲笑道:“我見過一對菱花寶鏡,不靠靈力就能使用,可以千里傳音,看見對方的形容,彷彿對面而談,那纔是好東西呢。”

林正風露出嚮往的表情,若有這樣的寶器,就可隨時看見家鄉的老孃,那可就太好了。忽然問道:“是否存在沒有靈根就可以使用的神兵?”

楚月獲回道:“臨淵門有一把神兵,名叫天垂,是首座長老凌默之的收藏。五行屬性俱全,是可以憾天動地的絕世神兵,沒有靈根的人也可以使用,只不過現在尚未認主。”

林正風眼睛閃閃發光。

霍寒將撥弄火堆的棍子扔進火中,幽幽道:“這麼厲害的神兵,估計凌長老不會輕易示人。”

楚月獲腦海中浮現出凌長老那張永遠都古井無波的厭世臉,說道:“只讓我師尊摸了一下。”

林正風惋惜道:“那啥長老可真小氣,自己用不了的東西,也不讓別人試一試。這豈不是那啥......”。

霍寒忍不住接話:“明珠蒙塵。”

楚月獲笑道:“蒙不了塵,他每日晨起都會親自擦拭。”

用師尊惡俗的比喻,凌長老只有擦拭神兵的時候纔會古井泛波,那眼神就好比給美人洗澡般深情款款。

林正風嘆道:“還是楚將軍有福,靈根強大得天獨厚,還有一把絕品神兵,真是令我輩凡人望塵莫及。”

楚月獲聞言,笑意散去,默了一瞬,說道:“靈根有些是天生天養,有些是後天機緣,各有天命,盡己所能就好。”

他言中苦澀,林正風並未察覺。霍寒心有所感,將視線從火堆看向對面而坐的楚月獲,火光映紅了他略顯蒼白的臉,如同高山鳶尾,月下幽曇。此刻,他雙眸低垂,似有無邊心事,暗潮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