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傾城搬了塊小石頭墊在屁股底下,就坐在他旁邊,託着腮也學他注視湖面。亜璺硯卿
湖面不大,月光照着樹葉影影綽綽的,不僅不好看,反倒多了幾分陰森的鬼氣。
“這有什麼好看的?”她嘀咕了一句,繼續托腮凝視。
還沒有人敢這麼坐在他身邊,親人不會,下人不敢。齊曦炎雖覺她有些無法無天,卻也並不覺討厭。或者這樣也好,有人陪着,心也沒那麼空,也沒那麼冷了。
周圍一片靜逸,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和花傾城不斷挪動屁股的摩擦聲。夜裡的石頭好涼啊。
“你覺得什麼是幸福?”齊曦炎突然打破了平靜。
花傾城有些詫異,不知他怎麼會問起這個,但還是按自己的想象回答:“幸福是當你發現真心喜歡一個人時,她會比你更熱情地率先擁抱你。”
這是孃親說過的話,她說一個女人最幸福的莫過於有一個自己喜歡,又很疼愛她的丈夫,而一個男人最幸福的是有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而這個女人也可以不計身份,不計生死真心喜愛他。這樣的女人不用多,一個就夠了。
很奇怪的言辭,說不上對錯,卻給人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只是這樣的話似乎不應該出自一個孩童,甚至一個太監之口。
齊曦炎回頭望她。他一共見過她三次,似乎只有一個模糊概念,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她。此時在月光的映照下,她一張小臉顯得分外可愛,一雙眼眸初具桃花形態,還算濃密的頭髮束在頭頂,額前散落幾綹,頗有凌亂的美感。她雖然年紀不大,可神情卻透露着一絲不同於年齡的老成,與他所遇到的孩童都不一樣。
是的,不一樣,沉靜中帶着狡黠的眼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辭,對生活和生命樂天的態度,還有想拼命掩飾,卻總無意間泄露的聰慧……她真的與衆不同。
許久後,終於收回目光,揹着手,淡淡的聲音,“我只喜歡過母后,她也曾擁抱過我。除了母后之外的人,我都不喜歡。”
言外之意,今生都不會再喜歡另一個女人。
花傾城本想勸他,以後他可能會喜歡自己的妻子,孩子,但想到帝王家的無情,便一句也勸不出來了。他還太小,不懂情愛,他的傷心多半是爲了家事吧。
花傾城自認不是博古通今的,但對於歷朝歷代每一個皇帝的大小老婆卻是很關心的,甚至包括微服私訪有了一夜情來不及娶回去的,都做了表面上的瞭解。按她的看法,皇帝的家事影響國事,國事就是天下事,而皇帝的家事,基本上都是那些大小老婆們搞出來的事。其實只要皇帝不娶小老婆就沒那麼多事,但對於皇帝來說這和其太殘忍,他不可能不娶,所以爛七八糟的事們也就不斷。
如果眼前這位五殿下將來能繼承大統,恐怕也會和現在皇帝一樣大小老婆無數,那他的家事也會無數,到時可能更頭疼了。
只有和諧了大小老婆們就和諧了全天下,這個道理是非常淺顯的,可惜世人知道的卻不多。現在她既然要跟着這位皇子,自然不希望將來要爲他不和諧大小老婆的事而頭痛。但這似乎永遠都不可能。有男人的地方就有女人,而皇帝的地方,也當然就有**。
啊哈,一不小心想遠了。
花傾城忙收斂心神,搜刮了許多記憶中的東西,方道:“殿下,幸福除了愛情,還有生活中點滴,其實幸福就在身邊,比如吃的一頓好飯,和某人說了句開心的話,聞到一股特別喜歡的花香,親手飼養的小苗長大……等等,只要用心體會都會覺得這是種幸福。若殿下覺得這些太平常,那可以想想許多宮外不幸的人,有的人因吃不上飯凍餓而死,有的人要賣兒賣女養家,有的人身染疾病卻沒錢治病……或者這些都比較遙遠,那也可以往近處比比,就像我,好好的一個男兒卻被斷了根,今生今世都與子嗣無緣,比起我,完整的還是個男人的殿下難道不覺幸福嗎?”
“這倒也是。”齊曦炎居然點了點頭,“沒了那玩意確實挺不幸的。”
看他一臉同情的眼神,花傾城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頭一次被人同情,沒想到卻因爲這個。
她咳嗽了一聲問:“那殿下還想跳湖嗎?”
“本殿本來就沒想跳湖,誰要你多事。”齊曦炎哼一聲,袍袖一甩,邁了很大的步子走了。
真是彆扭的小孩。花傾城也哼一聲,男人不管多大都是好面子的。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跳湖,這會兒心情想必也好多了吧。
想離開,忽的想起一事,頓覺心中悽然。貴公公說過她的住處沒安排好,讓她去問殿下,那現在齊曦炎走了,她又該問誰呢?
現在該輪到她心情不好了……抱着肩頭,感受着湖邊涼風陣陣,真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
在祈雨殿住了幾天,齊曦炎並沒交給她什麼工作,除了第一晚在湖邊凍了一晚,其餘的日子都還不錯。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閒來逛逛花園,看看花,打打拳,日子過得頗爲愜意。
這一日,她正與一株月季花大眼瞪小眼時,貴公公來找她,說殿下在書房召見。
齊曦炎正在看書,修長的睫毛忽閃着,像兩排小毛刷子,是那麼的黝黑可愛。白潔的臉上神情認真,有一種淡淡的恬靜。
花傾城不敢打擾他,找了個位置垂首而立,努力做出恭敬的樣子。前幾日和他在湖邊呆的時間太長,害得他第二日打了好幾個噴嚏。黃公公很生氣,嚴厲地教育她要遵規蹈矩,不能逾越了奴才本分,嚇得她好幾天都老老實實的。
等了許久,齊曦炎似乎終於察覺到她的存在,擡頭看了她一眼,冷聲問:“你叫什麼?”
“李淺。”花傾城愣了一下。
“你叫什麼?”這句話問出,比剛纔多了幾分嚴厲,空氣中平白多了些許冷冽,讓她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以後要跟着他的人,以皇家的謹慎又怎會不好好調查一番,他必是派人查過她,而查後的結果也定是查無此人。他這麼問明顯在給她機會,此刻再敢撒謊,無異於在玩小命。所以她很坦誠,很真誠的看着他,說出真名:“花傾城。”
“家住哪裡?”
“泗水鎮。”
“因何隱瞞姓名?”
花傾城嘆口氣,把自己帶弟弟上京,被人陷害閹割的事說了。當然她可沒敢說自己不是男人,這種欺君的重罪可不是砍她一個頭就能解決的了的,花傾國也要受波及。而反正泗水鎮除了死去的孃親和鄰居的沈家公子(還是她告訴他的)之外,沒什麼人知道自己是女人,都以爲花家生了兩個小子,一個柔弱,一個土匪。
齊曦炎聽完,陰沉的臉色有些和緩。
“那你現在叫什麼?”
五皇子這話問的很怪,她該叫什麼?李淺?花傾城?
她揣度他的意思,應該是要他繼續隱瞞下去,越神秘的身份越有益於以後的差事。於是她朗聲回道:“奴才李淺。”
“很好,是個聰明孩子。”齊曦炎果然很滿意,笑意吟吟,“一會兒去找貴公公告訴他本殿下的意思,叫你跟着學幾年武。”
“喏。”
花傾城躬身施禮,在他又拿起書時轉身退了下去。心裡默唸,“我是李淺,我是李淺,花傾城之名能忘的多快就忘的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