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六年【198年】四月初十。
臨淄城中已經徹底陷入了恐慌當中。雖然大街上滿是負戈執戟的巡邏士兵,可是臨淄城內的百姓們,依然一個個滿懷惶恐,心中充斥着絕望。
城市的主人——青州牧袁譚已經完全失去了過去那種世家公子的翩翩風度,連頭髮都懶得梳理,就這樣披頭散髮的呆在房間裡發呆。在他一旁的郭圖則收斂聲息,不敢發出聲音。若不然,他必然又會惹得主公袁譚劈頭蓋臉的一通大罵。
——爲什麼會這樣?!
袁譚在懊惱之餘,總是忍不住哀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不佳。
——事情怎麼會鬧到這一步呢?
郭圖的心裡,也是無限的後悔。
張狂部下的騎兵,能夠一路暢通的長驅直入到臨淄附近才被發現,除了張狂在機動騎兵的建設和使用上,採取了新穎的作戰方式以外,其實青州勢力內部正在進行的高層權利傾碾,也是一個極大的幫助。
衆所周知的是,在青州,由於老主公袁車騎【袁紹】的臨終遺言,被袁車騎看重的冀州名臣田豐,成爲了新主公袁譚的首席臂助。田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但他行事過於剛直,從來不顧及主公袁譚的心思。這一點,讓袁譚早就心懷不滿。
例如,袁譚欲任用青州名士王修爲一郡的郡守,田豐卻以王修身爲青州士人,應當按照“三互法”避嫌,最終只讓王修擔任了州中從事一職。
再如,袁譚想要徵發臨淄民夫,好好修繕一下自己的住所,田豐又以“天下騷動。不可以輕易擾民”爲理由,制止了袁譚的行爲。
然後,袁譚想要加重對青州豪強的稅收,以便招募更多的直轄軍隊。田豐更是堅決反對。爲了制止袁譚。田豐很是直截了當的對袁譚說,袁氏之所以能夠在青州立足。便是因爲州中豪強的大力支持。如果袁譚加重對豪強們的稅收,可能直接會導致州中豪強的強烈不滿,最後引起巨大的動盪。
總而言之,有田豐在。袁譚幹什麼都是錯的,幹什麼都有人說教。偏偏田豐能力過人,州郡大吏們對其頗爲信服。袁譚又礙於父訓,不能強硬的對抗田豐,否則便有“不孝”的嫌疑。如此一來,田豐在很大程度上,執掌了本來屬於袁譚的權柄。
數年下來。很多青州的官吏,都出現了“但知有田豐,不知有主公”的現象。這種極爲危險的局面,讓袁譚情何以堪?
就這樣。早在兩年前,袁譚心裡便生出了除掉田豐的念頭。這既是袁譚長期被田豐限制作爲的反彈,也是對於權柄掌控需求的必然結果。
不過,光憑袁譚自身的威信和實力,還不能對抗得了田豐這些年所養成的勢力。袁譚此人雖然缺點多多,起碼卻還是會看風色的。而田豐每次覲見,都規規矩矩,守禮無比,從不多逾越君臣的界限。他駁回袁譚的意見,向來也是依靠據理強辯的手段,裹脅周圍的同僚一起反對。外加上田豐本人爲官清廉,如果發現自己犯下錯誤,也能果斷改正,就讓州中吏士越發敬服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袁譚想要找出田豐本人的錯誤來,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呢!
好在田豐雖然強勢,卻並非沒有人能夠抗衡。或者說,若是有幾個州中要人聯手起來,還是可以抗衡他的。這其中,袁譚最信任的一個要人,便是老臣郭圖。
郭圖在袁紹身邊的資歷和地位,本來其實還在田豐之上。不過,自從郭圖的族人郭嘉因爲人事傾碾,而被袁紹罷官以後,郭圖在袁紹心中的地位就大不如從前。後來又有消息傳出,那個什麼郭嘉居然被賊首張狂看中,成爲張狂極爲信任的軍師祭酒,未免又讓大家對郭氏一族的身份產生了若干懷疑。
外加田豐對郭圖這位有才華,卻老是喜歡媚事主公的傢伙,很有些看不慣。因此,郭圖這些年以來,在青州政局當中,一直是處於被邊緣化的狀態。
其實,不光是郭圖,就連許攸、荀諶、逢紀等人,也多多少少的受到了田豐強勢作風的排擠。不過,許攸貪財卻不愛理政,荀諶深通自斂保全之道,逢紀則果斷投向田豐,惟其馬首是瞻,以維持自身權勢。如此一來,除了郭圖,袁譚還真找不出其他可以用於對付田豐的幫手。
至於郭圖本人,也是個有野心,有手段的能臣。雖然他的性子有些陰柔,不如田豐那般被人敬佩有加,卻絕對足夠執掌一郡,甚至一州之地。他本來就與田豐不合,見袁譚無意間透露出對田豐的不滿,自然會將其當做一個翻身的好機會,大肆勸說袁譚除掉田豐,奪回青州的權柄。
田豐雖強,畢竟是臣子。袁譚固弱,卻爲主君。當袁譚在郭圖的反覆勸說下,終於決心除去田豐,親自掌握州郡大權之後,田豐的末日就來臨了。
對付田豐的過程,其實很簡單。只要有十名武士,一封州牧命令,就能夠將這位每隔幾天就會到州牧府中問安的重臣拿下。
袁譚以前之所以一直沒有這麼做,那是因爲他擔心在除掉田豐以後,州中將會一片混亂。不過,在有了郭圖的參與之後,相信了郭圖能力的袁譚,覺得只要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自己就能夠在郭圖的輔佐下,成功理清州中原本被田豐所把持的各項事務。如此一來,田豐就算倒臺了,也不至於讓青州陷入大的動盪當中。
爲了順利接手田豐留下的權柄,郭圖暗中準備了良久,而且還偷偷的潛入清河前線,與袁譚手下第一大將淳于瓊聯繫上。爲了拉攏淳于瓊,郭圖忍痛讓出部分權柄,許諾事成以後,立刻調動淳于瓊回臨淄,總掌青州的兵事。以鎮壓州中局勢。
淳于瓊對田豐屢屢插手軍事,向來很是不滿。若是田豐倒臺,淳于瓊作爲軍中地位最高的將領,必然能夠進一步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得到淳于瓊同意參與“倒田”的許諾以後。郭圖隨即返回臨淄。這纔有膽子與袁譚商議,真正動手拿下田豐。
於是。在四月初六,按照慣例前往青州州牧府中問安的田豐,孤身一人進入了袁譚的議事廳時,並沒有看到袁譚的身影。他環顧四周。發現圍上來的那些侍衛居然一個都不認識。聰明若田豐,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田豐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不相信,他田豐每天爲了袁氏,爲了青州的未來,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最終卻會落到如此下場。
——難道少主已經瘋了嗎?
不過,田豐是怎麼想的,已經不重要了。既然袁譚下定了決心要除掉田豐,田豐身爲臣子。發現已經無力反抗,也只能乖乖接受。
在田豐下獄之後,袁譚立刻召集州中大吏,宣佈田豐因爲屢屢蔑視主上,犯顏相抗,又排斥賢人,已經被去職下獄。他空出來的長史一職,則由老臣郭圖接手。
這個驚天消息,立刻讓整個臨淄轟動起來!
擔任兵曹從事的崔琰,當場在袁譚面前免冠頓首,要求袁譚收回成命,以表示對此事件的強烈不滿。而向來以忠直剛烈聞名青州的賊曹從事王修,也大聲犯顏進諫,旗幟鮮明的表達出對袁譚這一決定的不滿,要求袁譚立刻放出田豐,恢復田豐的原職,認爲這樣才能讓青州安定下來。
否則,王修很不客氣的說,整個青州都將會因爲田豐的下獄而陷入動盪,北面的張狂也必然會乘機南下,青州將陷入極度的危險當中。
崔琰的反應,在袁譚和郭圖的預料當中。作爲田豐看重的心腹助手,號稱“天生正人”的崔琰如果不這麼做纔怪。但是,王修的強烈反對,卻讓袁譚大爲吃驚。
王修可謂是袁譚的嫡系,若非田豐的阻擋,袁譚必然會將他提拔起來,擔任一個郡守之位。可是這個王修在田豐下獄之後,完全沒有能夠乘機出頭的意思,反而大張旗鼓的要求袁譚放出田豐。這無疑讓袁譚失望無比。
當然,相較於崔琰和王修的反對,其餘州中大吏們倒是顯得平靜得多。只是以郭圖的精明,他如何看不出這些州郡大吏們心中的惶恐和不滿?
不管怎麼說,田豐已經被下獄,看出風色不對的衆人,由於事先毫無心理準備,除了崔琰和王修這兩個耿直的傢伙,並不敢正面對抗主公袁譚。於是,在袁譚罕見強硬的免去崔琰的職務,並讓王修回家閉門思過之後,一羣州郡大吏唯唯諾諾的退出了州牧府。
見到局勢的發展總算朝着自己預計的方向發展,袁譚長出了一口氣。不過,郭圖卻提醒袁譚,此時人心動盪,必須要十二分的小心謹慎。袁譚心裡雖然有些不以爲意,但還是按照郭圖的意思,悄悄調集了心腹部下五百人進入刺史府,以防萬一。
然後,在四月初七的晚上,這五百人就派上了用場。一隊忠於田豐的士卒,認爲田豐下獄完全屬於奸人陷害,悍然於此夜發動了劫獄活動,想要救出田豐。若非袁譚事先調入州牧府的那隊心腹親兵,只怕臨時關押着田豐的州牧府,就會被當場攻破!
在夜襲中驚魂未定的袁譚,難得的出離憤怒了。他不顧郭圖的勸阻,悍然下令,讓田豐儘快的“病死”在獄中。領會了袁譚意思的親隨,很快準備好一杯毒酒,送到了田豐的關押所在。
見到送來的毒酒,田豐表情平靜。他對空長嘆一聲:
“奈何毀汝萬里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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