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公主到底還是如願了。
雖然皇后及時使人奪了她的金簪但她到底傷的重了點需要太醫診治,皇后宮裡喚了太醫,皇帝那邊馬上就知道了。
等到皇帝到坤儀宮看望昌平的時候,昌平死死的拉着皇帝的衣角,眼中只有安靜而悽惶的淚水:“父皇,你都不疼我了嗎?”她的聲音沙啞,脖頸上過藥的傷口又滲出血滴來。
皇帝默然無語,只是撇過頭去。
昌平卻是竭力自牀上撐起,垂落的烏髮襯着蒼白的面色,尤其的可憐。她的臉埋在發裡,淚水順流而下,聲音低而輕彷彿是被水洗過一般:“記得小時候,父皇常常抱着昌平,爲昌平梳髮唸詩。您曾說‘朕有兩顆掌珠,同是朕之所愛、天下無雙’。您還說要爲昌平尋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君。父皇,父皇.......您怎麼忍心讓您的昌平遠嫁他國,讓她再也不能看見您、看見大越?”
皇帝心軟了一輩子,此時被幼女這般哀求,終於忍不住轉過身用袖子掩了掩面。
昌平卻還不願停下,她拉起皇帝顫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已經滲出血的脖頸上,遲緩而艱難的說道:“父皇,您摸一摸,我身上流着的是您的血啊。您怎麼忍心眼睜睜的看着您的女兒去死?”
若是皇帝不來,狠一狠心,一切自然還是照原先的打算繼續。只是,親眼看到這樣哀哀懇求、幾乎泣血的女兒,爲人父者,於心何忍?
皇帝終於嘆了口氣,點頭道:“等你傷好,就去寒山寺對面的積雲觀帶髮修行吧。”積雲觀乃是皇室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據說祖上有一位公主戀上了寒山寺的年輕僧人,求而不得纔在對面立觀,帶髮修行、終身不嫁。
等皇帝回寢宮,馬上便頒了諭旨:昌平公主夜夢觀音,與佛有緣,不日將入積雲觀修行,終身不嫁。冊封成王郡主爲寧國公主,和親西漠。
諭旨一下,成王連夜入宮,偏偏皇帝閉門不見。皇帝的心思很好理解:我不捨得嫁女兒,只能嫁別人的女兒。骨肉親情在前,兄弟之情反倒暫時排在了後面。
周清華趕去成王府的時候,容潔正躺在榻上,在自己的院子裡面休息。她看上去還是那樣明媚鮮亮,如同如同一朵顏色鮮亮的玫瑰一般帶着明亮的光彩。
周清華讓人搬了榻與她並排躺下,輕輕的去拉容潔的手,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容潔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還記得當初我們聚會的時候,她們說我喜歡崔二郎嗎?”
周清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聲道:“還記得一點。”
容潔靜靜地看着那攀在牆上的綠葉和綠枝,忽然放低了聲音:“其實,我只見過他一面。現在想來也依舊是記憶猶新。他站在樹下的時候微微仰頭去嗅枝頭的梅,側面看過去他的五官俊美至極,身姿挺拔如青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在我夢中出現過一樣。我那時想,那朵梅多好啊......”
那朵梅多好啊?對於情竇初開的容潔來說,那已經是再美不過的夢了。
周清華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的握着容潔的手,彷彿要把自己所有的憐惜和支持都傳遞給對方。
容潔閉了閉眼,慢慢的說道:“後來他從軍了,我很高興。我從小讀史書,最敬佩的就是那些爲國爲民的英雄。沒想到,”她頓了頓,睜開眼的時候卻露出一絲堅定的笑容,容光耀人,“我等不到他成爲英雄,只能自己去當英雄了。”
周清華忍着眼淚輕聲道:“你再等等,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宗室女,說不定皇上明天就改主意了呢?”頓了頓,她又柔聲安慰道,“再過幾年,等崔二郎回來,說不定崔國公府還要來向成王府提親呢。”連她自己都知道這話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皇帝已經出爾反爾了一次若是再收回自己頒下的諭旨簡直就是把自己的臉撕下來自己踩。再者,宗室之中身份尊貴的適齡女孩真沒有幾個,不是身有殘疾、就是容貌有缺又或者血緣偏遠,容潔是最合適的。
容潔卻搖了搖頭,彷彿說完那段讓她牽掛的心事之後就可以鬆口氣的樣子:“清華,我生在這天下第一等的權貴之家,又有天下最尊貴的姓氏,從小到大尊貴不下公主卻有着公主也沒有的自由。書上有句話我很喜歡,‘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 ,正在今日’;換句話說,家國養我十多年,爲國獻身,義不容辭。”
可是,和親從根本上說就是錯的啊!家國天下,本就不應該讓一個弱女子承擔。周清華幾乎要反駁出口,話到嘴邊卻還是猶豫了:現今朝中兩黨相爭,內閣爭權,皇帝又沉迷於道學,哪怕是作爲當朝第一名將的謝懷州謝國公,依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冒着皇家的忌諱上戰場。邊疆之地本爲國之壁籬卻頻有戰事;江州本爲富饒之地如今卻因大水而災民遍地;而其他地方有些有豪強、有些有巨盜,百姓生計尤爲艱難。整個國家便宛如一個虛弱的巨人,空有手腳卻沒有力氣。況且,現在的國庫是真空了,江州大水修壩、安置災民要用錢;皇帝修道、建道壇、煉丹要錢;若是要再拿出錢去打戰怕是就要加賦稅了。
和親西漠,看上去是皇帝本人的軟弱之舉,實際上沒有駁回諭旨的內閣何嘗不是對此聽之任之——如今的大越實在是經歷不起一場大戰了。能夠把西漠打到服輸已是意料之外的收穫,再打下去不過是逼西漠魚死網破。
這樣一想,周清華便更加忍不住眼淚了。她忍不住去抱了下容潔,輕輕地道:“你說的很對。”她第一次發現,和容潔比起來,她骨子裡依舊還是那個軟弱自私的周清華。
她總覺得自己是穿越女,比別人知道的多,也比其他人看得遠、看得清,實際上她也不過如此——她既沒有爲他人犧牲的情操也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在這樣的大事前面,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懷着這樣的自嘲心理,周清華回了周家,結果正遇上喜氣洋洋的周芳華。自從得知未婚夫得中探,周芳華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基本上就是那種:早上彈彈琴,下午繡繡,晚上寫寫詩和信,那詩情畫意的矯情勁簡直是真要化成仙女兒飛昇成仙了。不過,按照她和柳公子互通書信的頻率來說,這一對未婚夫妻的感情可算是漸入佳境。
周清華心情不好,只是勉強道了一聲好便轉頭就走。
結果,周芳華眉目含笑的叫住了周清華:“你剛從成王府回來?”她眉尖輕挑,猶如黛山遙遙,顏色清亮如清光流轉,“寧國公主怎麼樣了?”
“很好。”周清華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話。
周芳華卻很是感慨:“我從小就佩服寧國公主這樣的人,真真是我輩之楷模。”頓了頓,她又微微神往,“聽說西漠太子生的英俊挺拔和寧國公主可算得上是天作之合。這樣一想,寧國公主也算是運氣好,天降大好姻緣。”其實,英俊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個人說個人的,周芳華也不過是順嘴一說。只不過,權勢乃是男人最好的裝飾,對於周芳華來說,西漠太子這樣位高權重的男人其實還真是很有些吸引力。
周清華還真想回她一句“你怎麼不毛遂自薦嫁過去?”不過她還是忍了忍,還是道:“可能是個人所見不同吧。在我看來,寧國公主擁有的不是運氣而是勇氣。至少,能夠下定決心遠嫁的勇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這句話暗地裡卻是諷刺周芳華以不願遠嫁的理由拒絕了一樁還算好的婚事。
周芳華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不說這個了,今天柳郎給我送了他親手畫的團扇。五妹妹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該回個什麼禮纔好呢?”
周清華呵呵的笑了一聲,緩緩道:“那你還是給他送個面罩吧。還記得那日探郎架馬遊街的時候,有多少少女扔香囊扔束?有個面罩也少些人的注目,讓四姐姐你放心。”她頓了頓,很是語重心長的道,“四姐姐,實在不是我多想,古話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雖然柳公子他人好,可他那一羣好友裡面不定會有幾個風流書生。青樓逛逛、畫舫走走,豈不是要帶壞了柳公子?你與其在這裡想着寧國公主的事,不如和柳公子寫寫信,讓他別光顧着春風得意忘了未婚妻。唉,我聽說有些魁什麼的,最是喜歡柳公子這般的少年才子,四姐姐可千萬留心啊。”
一席話明嘲暗諷成功的把周芳華氣得面色蒼白之後,周清華終於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