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

封皇長子爲皇太子的詔書尚不及明發,就傳來皇長子染疾的消息。前一天夜裡還只是發熱啼哭不止,御醫開了藥卻絲毫不見奏效,翌日早上便開始下痢,連嗓子都哭啞了,痢下的全是膿血,病情煞是兇險,不到黃昏就懨懨地斷了氣。夜颯的頭一個皇子剛長過一歲就這樣沒了。

那一夜,整個六宮都能聽見蓮貴嬪絕望的號哭之聲。

皇長子的夭折令向來疼愛他的楊太后震怒至極,下懿旨命廷尉司徹查。廷尉司何等的手段,嚴刑拷打之下,不過兩日就有人供出了麒麟殿伺候針線的琴嬤嬤曾經碰過皇子的吃食。琴嬤嬤早年是椒房殿出去的人,順着她這條線,自然帶出了朝歌,朝歌亦對授意宮人投毒謀害皇長子一事供認不諱。

內官將朝歌押了上來,多日不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兒,未施脂粉的面頰蒼白得嚇人,低垂着臉隨宮女入殿之後,恭恭敬敬地向御座上的夜颯三跪九叩,儼然再無舊時的跋扈飛揚。

曾經的夫妻二人現下甫一對視,卻已隔着滄海桑田。到現在,他再也不用戴着虛假的面具,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殘酷冷情的帝王。

夜颯微擰了眉心,問:“皇長子一事當真是你授意宮人所爲?”

朝歌跪在地上,木然地點頭:“是。”

“爲何要這麼做?”

朝歌終於擡起頭來,淡淡地道:“因爲皇上要冊立他爲皇太子,臣妾的兒子纔是您的嫡皇子,而他的母親不過是個賤婢,不配搶走臣妾兒子的皇儲之位。”

夜颯本還顧忌着往昔情分,聽她這話頓時冷笑:“謀害皇子,論罪當誅!到了今日你還如此桀驁不馴,究竟是朕不給你留活路,還是你在自尋死路?”

朝歌仰起臉笑,笑得前俯後仰:“你何時給過我活路?你我夫妻五年,我拼盡全力爭到頭,得來的就是你將我楚家滿門抄斬的下場!如今除掉那個賤婢的兒子,就再也不會有人跟我的孩子搶太子之位了,哈哈—”

她跪坐在地上,仰望着一身龍袍、傲氣凜然的他,彷彿在一瞬間終於走到了絕望的盡頭。她尖厲的笑聲迴盪在殿中,到最後已經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哭號:“你殺我滿門,我便殺你最疼愛的兒子,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嗎?誰還能讓我死兩回?這樣就合了宮裡那幫女人的意!也合了你的意對嗎?”

她已經瘋了。

夜颯看着面前癲狂哭號的女子,再記起她當年進宮時還是少艾年華的明媚嬌憨,一瞬間他彷彿疲倦到了極處,只默然起身掀簾而出,並朝身側的侍從吩咐道:“傳朕旨意,廢后楚氏,逾制亂綱,投毒鴆殺皇子,着幽禁冷宮,無朕旨意,至死不得出。”

朝歌撐起身子跪坐在地上哭得滿面淚痕,驀然轉頭望去,目光終於永遠定格在夜颯漸遠的背影上。

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年的建章宮,風姿翩翩的少年君王出現在她的世界裡,眼角眉梢都是令她心搖神蕩的俊美。

從那天起,她就想做皇后,做他的皇后,因爲只有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她才覺得自己與他般配。

那是最初的相見,亦成最後的訣別。

喪子之痛的打擊令茉嵐大病了一場,入了夏之後身子更是越來越差,問脈的御醫眉頭皺得一日比一日緊,臨到最後連方子都不敢輕易開了。夜颯私下裡問御醫:“貴嬪的病,還能不能治?”

御醫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強說道:“微臣慚愧,貴嬪娘娘吉人天相,定能洪福齊天……”

這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夜颯聽在耳中,終只默默頷首擺手示意他退下,一個人呆呆地坐了許久,才定住心神,進去瞧茉嵐。

茉嵐正獨自坐在窗下發着呆,她近來精神極差,連起坐也要宮人攙扶方能進行。夜颯進來打了手勢揮退宮人,自己走了過去問:“在做什麼呢?”

茉嵐好半晌纔回過神,忙將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皇子生前的衣物藏在袖子中,轉過臉望向他恬然微笑:“皇上近來事情繁多,這個時辰怎麼過來了?”

她手上的動作夜颯已然收入眼底,他假作不見,只側身坐在一旁,握了她冰冷的手在掌心裡暖着:“這幾日天氣晴好,過兩天咱們就出去走走。”

茉嵐卻搖頭:“臣妾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夜颯握緊了她的手,低聲道:“不會的,朕一定找最好的大夫來醫你。”

茉嵐傷感地道:“可老天爺要收走人的命,誰也攔不住。”

“可你說過會一直陪着朕的。”夜颯扯着乾澀的嗓音,在她耳邊說道。她心下難過至極,一手戀戀不捨地撫上他的眉眼,眼淚又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下來:“大抵是臣妾福薄,沒福分把自己的孩子養大成人,如今不敢奢望其他,若臣妾當真死了,只求皇上今後偶爾還能想起臣妾,想起我們的孩子。”

他只道:“朕不准你說這樣的話,你若一走,朕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茉嵐勉強微笑,嘆息着合上眼睛,將臉慢慢倚在他肩上安靜地靠着。到現在,她比誰都明白,自己能抓住的,也就只剩這一刻短暫的靜好。

皇長子夭折打亂了先前既定的局勢,先前不被所有人看好的二皇子一夜之間變得衆人矚目。二皇子與四公主出生快到三個月,方纔等到他們的父親爲之取名。

日子定在六月十七,宮裡操辦得十分盛大熱鬧,夜颯爲姐弟二人分別取名青寧、子桓。那日極其熱鬧,滿朝文武、皇族親貴齊聚前來恭賀。

一襲盛裝的朝顏抱着睿睿出現在太極殿龍座的珠簾之後,看到大臣隊列裡的左僕射樑澄與御史中丞崔冀二人對視一眼,便見樑澄出列道:“如今天下歸心,正當盛世,唯隻日前皇長子夭折,以至京中多有猜測,人心不穩,皇上登基數載,臣以爲應當早日擇立儲君人選,以安人心。”

樑澄說完後,大臣隊列裡緊接着跪了一片,衆臣異口同聲地齊聲道:“臣等奏請皇上立二皇子爲太子!”

剩下的站着的大臣們一個個面面相覷,樑澄與崔冀是楚昭儀的心腹早已衆所周知,而今日形勢已經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沒有人會預料到,從前還是衆矢之的的紅顏禍水楚昭儀,如今已經在朝中凝聚了一股不小的勢力,幾可與帝黨抗衡。

朝顏坐在簾後,看到那一刻夜颯眼底既有了然又有無奈,彷彿今日的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她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對手,從前的恩愛繾綣漸成過眼雲煙,彼此之間的位置終於從昔日情場的糾纏一步步演變爲今日朝堂的對立。

朝顏看着夜颯從龍座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幾步之外,隔着一道鮫綃紗簾,目光牢牢地盯着她,聲音是晦澀的:“這也是你的意思嗎?”

他的聲音極低,卻剛好能令簾後的她聽見,朝顏安坐不動,平靜地迎視他的目光,輕輕道:“這只是衆望所歸。”她抱緊懷中的睿睿,脣邊泛起一縷笑,一字一句地說,“因爲他是你的皇子,是你唯一的皇子。”

外面的羣臣再次叩頭齊聲道:“臣等奏請皇上立二皇子爲太子!”

這一聲過後,偌大的太極殿內驟然安靜,直至夜颯猛地冷喝:“全部退下!”

原本恬然安睡的睿睿被這一聲驚得嚇醒,嬰孩兒的啼哭聲裡,宮人不敢拖延,迅速退了出去,大臣們愣了一下,才一個個匆匆退出殿外。所有人都離去後,便只剩下兩個人隔着紗簾默然相對。

睿睿依舊不停哭鬧,朝顏便抱着他輕輕地哄,直到簾外佇立的夜颯問:“你還想做什麼?”

殿裡很靜,死一般的寂靜。他冷冷負手,一言不發,靜候着她的回答。而朝顏彷彿不曾聽見這句話,只顧垂首輕拭着睿睿臉上的淚跡,纖長的眼睫遮去了她眼底莫測的情緒,連說話聲音也是低低的,最後彷彿是一聲嘆息:“你看,他長得多好,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夜颯突然伸手掀開紗簾,視線在她臉上盤桓一陣子,終究一笑:“他們說得對,你是真的變了。”

朝顏對他驚痛的目光視若無睹,抱着孩子緩緩站起身與他平視:“我欠了所有人,唯獨不欠皇上的。如今做的一切,不過是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

短短片刻的視線僵持,夜颯竟有些招架不住,因爲那一刻,他在她眼中望見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光芒,是再無掩飾的野心。他的面容在瞬間血色盡失,直到最後,他無力地垂下手,慢慢褪下指上那截碧璽扳指,放到了睿睿的襁褓裡:“他年紀還小,你先幫他收着吧。”

這個扳指意味着什麼,朝顏自然明白。

“臣妾謝皇上成全!”她慢慢拜倒在地謝恩。夜颯卻已轉過身再不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是夜,昭陽殿四下深寂一片,只剩白燭的光芒在後園隱約閃閃爍爍,陰陰詭詭。

朝顏素衣勝雪,脂粉未施,命芳辰點了所有蠟燭,大大小小的光暈照出她的身影,恍然間,透出她煢煢孑立的淒涼。她立在月下,雙手合十,默然爲那個匆匆夭折的幼小生命祈禱,縱然這樣,她卻也明白,她這雙手沾染上的血腥,再也洗不去了。

燭淚垂結,一根根瑩白的蠟燭一點點燃化殆盡時,夜已然深重。芳辰和串珠勸她夜深仔細身體,早些回房,這才罷了。繞過迴廊,主僕三人才一進得寢殿殿門,就聽裡頭黑暗深處傳來沉沉的聲音:“這麼晚哪兒去了?”

這兩年他最寵愛的是茉嵐,現茉嵐在病中,他是應該留在麒麟殿的。朝顏不防他會來這裡,略一遲疑,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剛剛在園子裡轉了轉,皇上怎麼忽然過來了?”

夜颯“哦”了一聲,語氣裡帶着醉意的恍惚:“沒什麼,就是忽然想過來看看。”

兩人一坐一立,分明都看着彼此,卻隔着好遠好遠的距離說話,煞是怪異了些。芳辰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不如奴婢點一盞燈來吧!”

朝顏默然,還是夜颯擺手說不用,示意她們退下。

於是,四下裡忽然安靜下來。

廊下的燈火映着朝顏的身影,她在原地踟躕一陣子,終還是慢慢上前,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偌大的殿裡,未燃燭火,昏昏暗暗的一片,兩人面對面坐着,再不復前幾次見面時相互恨着那般激烈,而是長久的沉默。

安靜了一陣子,夜颯才道:“還記得去年端午嗎?酒肆裡的伶人說咱們有夫妻相,你當時聽了很高興,還敬朕酒,說的話朕一輩子都記得:‘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那時候明明都好好兒的,怎麼就變成了今日這個樣子呢?”

她心下五味雜陳,慢慢道:“一直是我的錯,是我眼高於頂,不該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一起才三年,卻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我看着你娶妻納妃,看着你後宮三千,看着你兒女滿堂,卻什麼都做不成,夜颯,我真的已經累了,很累很累,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朝顏從來沒有這麼平靜地和夜颯說過話,可能真的已經哀莫大於心死了。現實如此殘酷,一點一點斬斷從前的所有過往,露出了原來的猙獰面目。

兩人都明白不光已經回不到從前,甚至也無法繼續***,繼續僞裝了。他們都是如此倔犟而驕傲的人,誰都不肯妥協、不肯退讓、不肯改變。他們之間,註定是一盤滿目瘡痍的死局。

夜颯望着她,臉上有錯愕、歉疚、無奈……然後,這一切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沉寂下去,直到再也看不到絲毫痕跡。

朝顏在昏暗中始終微笑,只是微笑:“可能我們這輩子,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夜颯笑了一聲,欲言又止。

朝顏又道:“本來,我不是沒有想過,安安分分地跟着你,把以前都忘了,要一個孩子,好好兒守着他長大。”說到這裡,她笑了笑,笑得有些悲涼,“可但凡我想要的,似乎都沒有一件能成。我有過兩個孩子,卻都沒福氣看到他們出世。”

黑暗裡,一陣詭異的安靜。

直到夜颯問:“今日你坦誠回答朕一句,皇長子的死,到底與你有沒有干係?”

朝顏彷彿就等着他問這句話:“若我說是呢?”

黑暗中她看不清夜颯的神情,只聽他停了一會兒,才道:“若真的是,朕也無話可說,從前朕允諾過你,無論你做錯什麼,朕都不會再追究。如今你想要的朕都給你了,只望你今後好自爲之。”

最後四個字說得不輕不重,卻帶着只屬於帝王的決絕。朝顏心中明白,他是終於肯放手了。

四德匆匆在外面敲了敲門框道:“皇上,麒麟殿那邊派人來傳話,貴嬪娘娘今晚有些不適。”

夜颯點點頭便站起身,朝顏上前,爲他理了衣襟釦子,褶皺處一絲不苟地撫平整,才柔聲道:“去吧。”

“時辰不早了,皇上。”四德再次催促。

夜颯轉過身離開,朝顏慢慢上前,扶着門框目送他遠去。她心裡明白,有一種在他們之間纏繞多年的東西,就在今夜,已經徹底走到了盡頭。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人能夠傷害她了。她已是無比自私的女子,若愛,也只能愛自己。

一輩子便是這樣,終究是死了心,悲涼,而理智。

“他明明一早就察覺出了,爲什麼不告訴我?”昭陽殿的偏殿裡僅掌了一盞微弱的燈火,朝顏匆匆看完宇文晉磊從邊疆送回的密信,舒展的眉心漸漸蹙緊。

串珠跪在地上,低頭輕聲回道:“王爺只說這樣也是爲娘娘好,開弓沒有回頭箭,您的性子,不被逼到絕路,您是不會拿出真性情的。”

“他放肆!”心思被人輕易揣摩透徹,朝顏惱怒之下已然氣極。串珠不做正面回答,只道:“眼下還不是生氣的時候,今後的日子該怎麼打算,纔是您應該擔心的。”

就在半個月前,夜颯下旨禮聘丞相杜暹的長女爲新後,再令掖庭以肅清楚氏餘孽的名義逐一掉換朝顏從前暗中培植的勢力,全然換爲自己的心腹。

冊封新後的詔書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欽天監擇了最好的黃道吉日,冊封大典定在了七月初九,新後入主中宮,從此將再不是九嬪之首的朝顏一枝獨秀。後宮這樣大的一番動靜,前朝之中,則下旨調令邊塞駐軍統帥,命朔邊節度使、封地的藩王返京朝拜新後,明眼人一看便知,明面上是要衆臣回朝參拜新後,實則是夜颯分化東平王府兵權的計劃已經開始了第一步。

朝顏攥緊了手中宇文晉磊的親筆密信,上面字字清楚,再思及現下的形勢,心中已如油火煎熬。事到如今,她已被一步步逼到了生死抉擇的關頭,也不得不明白,這一生,再如何猶疑不決,終究不能兩全,到最後終究還是要捨去一些東西。不成功,便只能成仁。

心是從來未有過的亂,她的雙手一分一分攥緊,誰又會料到,兜兜轉轉,終究還是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六月中旬一過,宮中上下變得格外忙碌,一則冊封新後的日子將至,二則,各地節度使、藩王親貴也都陸續回朝。

未央宮內,一干武將俯首待命。虎賁中郎將道:“臣已奉皇上旨意佈置好沿路軍防,屆時若東平王膽敢有任何謀逆之舉,只待皇上一聲令下,必逞天羅地網之勢生擒此人。”

夜颯眯起眼睛,目光仍留在眼前的奏摺上,過了一陣子方道:“直接取此人首級回來覆命,到時公文抄直接寫上暴疾亡故即可。”

底下幾人遽然一驚,卻也不敢遲疑當即俯身領命。剩下四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這件事到底楚昭儀牽涉其中,太后說,屆時如何處置她再不會干涉,讓皇上自己斟酌。”

夜颯只是望着從窗格外灑進來的細碎陽光,好半天才淡淡地道:“褫奪封號,幽禁昭陽殿。”

四德會意地退下前去建章宮覆命,這邊才一出去,那頭麒麟殿的宮女便進來道:“皇上,貴嬪娘娘今日精神好了很多,請皇上過去用午膳。”

夜颯到麒麟殿時,已經過了午時。茉嵐親自迎了出來接駕,她久病多日一直臥牀不起,今天精神卻出奇的好。

夜颯扶起她,有些詫異地定定打量了她幾眼,見她未施脂粉的面頰上竟然還有一抹紅暈,不由得暗吃了一驚。

他想起前幾日御醫曾說茉嵐已經病入膏肓,大限也就在這幾日了,除非是迴光返照。難道現在就是—心中這般想,夜颯臉上倒仍是尋常語氣:“前朝有些事耽擱了一會兒,以至現在纔來。”

茉嵐眼底恍惚還是笑意,卻答非所問地道:“皇上再不來,臣妾就怕真的等不到你了。”

她近來病得神志恍惚,常說些這樣不着邊際的話,夜颯也並不爲異,自由她挽着手臂二人一道去了暖閣用膳。桌上早擺了幾樣精緻的菜餚,白玉酒盞裡的宮廷御酒梨花白泛着醉人的酒香,這些無不是按照他的喜好置辦的。

午後四處格外靜謐,二人一道坐下飲了幾杯酒,偶然說笑兩句,茉嵐不勝酒力,幾杯下腹臉上已然染上紅霞,目光卻格外溫柔,凝視着夜颯問:“皇上,您可記得臣妾跟了您幾年?”

夜颯想了想,道:“五年。”

她笑,隨即垂下眼眸,伸手爲他斟滿酒:“是啊,五年,比您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長久。”說完她自顧自飲了一杯,夜颯見了道:“你還生着病,不宜飲酒。”

茉嵐失笑:“喝不喝都一樣,反正也沒多少日子了,去了下面,還能和臣妾的孩子見面。”

夜颯伸手按住她還欲斟酒的手,道:“朕知道子成的死你心裡委屈,朕會好好補償你,下個月等朕了結了眼下這樁事,就晉你昭儀位置好不好?”

“不好。”茉嵐搖頭,緩緩抽出被他按住的手,“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並不是位置。”

她的一雙眼睛裡,此時除了淚水,還有揉碎了的悲涼與絕望。可夜颯看不明白,他呆呆地望着茉嵐,似懂非懂。

茉嵐又飲了一大口酒,帶着醉態慢慢地哭道:“我曉得自己是什麼身份,這些年即便高居貴嬪也時時刻刻謙遜待人,不敢有任何驕縱之性,哪怕我比你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愛你,可到最後,得來的卻是孩子被人害死,他的父親還要一意包庇真兇!我不服,實在不服!”

夜颯瞬間沉了臉,眼光驟冷:“蓮貴嬪,你如今越發放肆了!”

茉嵐心中的痛楚發泄不出來,此時反倒呵呵笑起:“知道我爲什麼這麼不服氣嗎?你是皇上,後宮三千本沒有錯,你可以喜歡任何女人,哪怕嬌縱如廢后,至少廢后待你是真心。可只有她不配,她不配你這麼待她!”她的身體慢慢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看着上方那人雙眼充血地瞪着她,“爲了一個女人,你要讓太后反對,朝臣反對,全天下的人反對,是不是到了最後,你連自己的命也肯敗在她手裡?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讓你陪我一起,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將你從我這裡搶走了……”

夜颯終於察覺出她今夜的反常,腹中詭異的劇痛終於襲來,雙腿如灌滿了鉛,半步也挪不動。他駭然大驚,揚聲喚四德,卻好半天都無人應他,急怒之下他猛地把案桌上的杯碟茶盞嘩啦啦掀了一地。茉嵐跪坐在地上,望着他微笑:“別白費力氣了,今日麒麟殿的人都被我打發出去了,沒有我的吩咐,不會有人進來。再說這酒裡的是最毒最毒的鶴頂紅,它會慢慢讓你死去,世上無藥可解。”

夜颯急紅了眼瞪着她道:“對朕用毒,你竟如此恨朕?”

“是,我恨你。”茉嵐撐起身,慢慢湊過去,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吃力地撫上他的臉,她本來久病,憔悴慘白的面頰這樣緩緩一笑,當真形如鬼魅,“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解決方式,就是讓你陪我一起死。”

亂局一直持續到朝顏聞訊趕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安插在麒麟殿的人壯着膽子窺到了殿裡的秘密,便立馬傳話到一牆之隔的昭陽殿。朝顏趕來時便看到滿地狼藉,茉嵐口中不住嘔着血,仰在地上悽然慘笑,夜颯滿臉大汗,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夜颯……夜颯……”朝顏上前扶住他,欲將他喚醒。他大約痛得不行了,卻是一口白沫和着殷紅的血吐了出來。

朝顏大驚,下意識地就欲揮手命人快去傳御醫來,這話還來不及出口,身旁的串珠卻輕輕拉住她的衣袖,朝顏轉過頭,就看到串珠的眼睛裡有明明白白的暗示。

她頓時僵住,驀然明白了什麼,心中的兩股念頭此時磅礴翻騰,令她不知該如何抉擇。一時思緒浮浮沉沉,飄浮不定。一會兒是從前夜羲溫和俊雅的微笑,一會兒又是楊燁堅毅的眼神,然後又變成了那年從她身體裡化作一攤血水流走的孩子……到最後,終究是冷了心。朝顏慢慢放平了已暈厥的夜颯,試了試他的鼻息確定他還撐得下去,才伸手在他袖中一陣摸索,果然從裡面取出了一兩寸大小的御製私璽。天子私璽,見者如天子親臨。朝顏將它交由串珠道:“你即刻出宮,帶着它去御史府,命左僕射、御史中丞二人即刻奉聖旨率人封閉京畿九門,內宮宮門,今日麒麟殿在場的人一律拘禁,不許任何人私傳消息。”

四德此時已經趕了過來,聽了朝顏這番話當即怒道:“皇上身中劇毒,娘娘爲何不準人傳御醫來爲皇上診治?”

朝顏轉過身淡淡地看他一眼,僅對左右吩咐道:“四德公公多年服侍皇上,勞心勞力,你們帶他下去歇着,務必要伺候得盡心盡力。”左右幾個內官會意,不顧四德的掙扎飛快塞了他的嘴迅速將他押了下去。

侍從們得令退下,朝顏又對芳辰道:“即刻命人準備快馬,命東平王天黑之前,務必帶兵趕入宮中。”

宇文晉磊現今還在回京的路上,若她不曾料錯,前日應已過了玉門關。如今以她一人之力,雖得佔先機以夜颯私璽假傳聖旨禁閉九門,卻也至多隻能撐到入夜,若宇文晉磊能在天黑之前趕回,便有了八成勝算。

成與敗,在此一舉。

所有人都匆忙退了出去,直到殿裡只剩朝顏、茉嵐二人,茉嵐還有些氣息,此時整個人懨懨地躺在地上呆滯地望向朝顏,看着她隱藏在脂粉的妍麗顏色下冷若冰霜的面容,半晌喃喃道:“現在的你,和過去一點兒也不像。”

朝顏道:“不要再跟我提過去,過去於我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讓我不想再回到過去。”

茉嵐呵呵直笑,喘息不定地說:“若非他對你一再縱容,你以爲你能笑到今日?”

朝顏笑:“我有今日不干你事,而你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知不知道一想起是你進讒害死無辜的楊燁,我就恨不得活剮了你。”

茉嵐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所以你就藉着廢后之手,挑撥她害死我的孩子?你要報復來找我就是了,爲何要害我無辜的孩子?”

“因果報應,若非你當日居心歹毒一心除我,又怎會有今日的喪子之痛?我自問與你無冤無仇,是我應該問你爲何要處心積慮一直暗中害我?”

茉嵐早已毒發攻心,一陣劇烈的猛咳過後才喘着氣道:“因爲我恨你。”

朝顏問:“爲什麼?”

“我嫉妒。”

朝顏悄然苦笑:“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嫉妒?”

一滴淚從茉嵐的眼角輕輕滑出,她卻道:“你不明白,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因爲你不是我。”

她的身體在地上一陣痛苦地抽搐着,手指先還微微痙攣了幾下,臨到最後,便漸漸僵直不動了,更多的血自她嘴角涌出,沿着耳腮一滴一滴地淌下,然後凝結,終於,歸於永久的安寂。

僅半個時辰後,左僕射樑澄、御史中丞崔冀二人奉聖諭封閉京畿九門,守城武將先還有些遲疑,甫見得夜颯的私璽後再不敢推諉,當即封閉門禁。

一切部署妥當後,御醫這才得了詔令奉召趕來,匆忙爲夜颯把脈下藥。楊太后及至此時纔得到消息,匆匆趕至未央宮卻被內官攔在門口,道是皇帝龍體不好,任何人不得擅擾。楊太后大怒:“怎麼,皇帝是哀家的兒子,現在他病了,哀家連兒子都見不得嗎?”

內官們都是朝顏的心腹,此時面對太后威儀,只垂着頭道:“請太后息怒。”

楊太后道:“皇帝早上還好好兒的,爲何到了下午就臥牀不起,你們背地裡到底做的什麼勾當?去把裡面那個女人給哀家叫出來!”

“皇上如今正在病中,太后若真心疼他,就不該在此高聲喧譁。”朝顏從內殿緩緩出來,神態閒適,不卑不亢。

楊太后正在氣頭上,見她便叱道:“誰給你這個膽子不準朝臣見皇上?你們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謀權篡位,僞造詔書?”

朝顏微微一笑:“這些事皇上自有謀劃,不是臣妾應該干預的,也更不是太后能干預的對嗎?”

“放肆!”楊太后握緊了手中的柺杖,拂袖怒道,“你這個前朝廢后有什麼資格在哀家面前放肆!還不速速讓開,待哀家進去看過皇帝后再治你的罪!”

“我這個前朝廢后今日就是要在你面前放肆,你待如何?”朝顏的態度出奇強硬,言語森冷駭人。楊太后怒極,掄起手中的柺杖就要往朝顏身上打去,不防半空就被一側隨侍的內官牢牢拽住。又見一隊戎裝佩劍的羽林衛迅速奔來,齊身叩首道:“臣等護送太后回宮!”

朝顏脣邊依舊含笑:“今日乃非常時期,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在此久留,太后若自己不肯回去,那可別怪臣妾幫您做主了。”

九門封禁,自己已然深陷軟禁,楊太后心中明白大勢已去,這回卻是漸漸平靜下來,只像是累極了般,撐了柺杖冷冷道:“不必了,哀家擔不起。”

宇文晉磊在酉時末及時趕回了京城,來得比朝顏預期的還要快。及至此時,虎賁中郎將、武尉將軍等忠心效主不肯屈服的武將已被秘密處決,京城內外兵馬大權已經被她這邊的人交接完畢。

大局已定,夜颯遇刺受傷的消息這才明發。外殿各宮的妃嬪聞訊趕來,又聽傳聞道皇帝傷勢嚴重,怕是過不了今夜,呼啦啦滿殿鶯鶯燕燕此時便一個接一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也不曉得是在爲夜颯哭,還是在爲她們自己哭。

朝顏最見不得女人哭,心中一陣煩亂,拂袖就往殿外走去。

再往外,便是羣臣的聚集處,朝顏甫走至門口,便看到人羣中宇文晉磊朝自己看來的眼神。兩月不見,他一身風塵僕僕在人羣中朝她微微一頷首,她立時心領神會,臉上卻並無什麼反應,只側首極快地離開。

只剩下他與她了。

黃昏的暮色漸漸暗淡下去,朝顏站在窗前,面容隱沒在帳簾的陰影下,聲音帶着無盡的疲倦:“御醫怎麼說的?”

“至毒的鶴頂紅,本就棘手,加之拖延了一個時辰,回天乏術。”宇文晉磊簡短明瞭地回覆給她最終的結果。

她聽了再不說話,目光只是飄忽地望向遠處暮色裡未央宮那黑壓壓的宮闕樓閣。今夜的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如此安靜的夜,彷彿還是她剛嫁進宮的時光。那時的每個夜晚都是這樣,身邊全是陌生的宮人,串珠和芳辰還沒被調派來服侍她,夜羲還不曾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偌大的皇宮,沒有一個人陪她說話,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她能做的,不過是在漫漫長夜裡抱膝守在窗邊數着天上的星星,最後獨自睡去……不過是短短七年前的事,現在想來,似乎已比半輩子還要久遠,遠到她已經記不起那時候自己的模樣。

“後悔了?”宇文晉磊在她身後微笑地問,聲音溫柔似水卻如寂夜的洪鐘驚斷了她的回憶。

“不是。”朝顏回過神來搖搖頭,想要辯解,卻無從說起。

他站在那裡,分明看到她纖瘦的雙肩在夜風中微微顫抖着,彷彿她隨時都會隨着夜風飄然而去。他在她耳畔輕聲道:“別怕,今後一切有我。”

兩人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宮人在外道:“昭儀娘娘,皇上醒了。”

未央宮內殿,藥氣繚繞,十數位御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臣等無能,皇上所中之毒藥性太過於霸道……恐怕……”朝顏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夜颯聽到御醫的此番話便似急了,他的眼神開始慌亂地四處張望:“四德……四德……”

小太監馮順兒從角落裡溜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看着龍榻上奄奄一息的君王問:“皇上有什麼吩咐?”

夜颯微微喘了幾聲:“叫你師父過來。”

馮順兒支支吾吾道:“皇上,師父他老人家忠心爲主,已經先您一步去了。”

片刻的死寂後,夜颯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又將臉慢慢轉了過來,靜靜地瞧着一旁的朝顏:“是嗎?”

朝顏神態平靜,連聲音也是平靜的:“四德公自慚護駕不力,已經先行殉主了。”

夜颯眼睛裡的光彩瞬間暗淡了,看着面前這張絕豔的女子面容,他驟然覺得竟是從未有過的陌生,而心中一刻的不甘很快就被最後的瞭然所替代。其實走到如今兵刃相見的這一步,他和她都明白,彼此之間,總要有一個人萬劫不復。她不先一步這樣做,將來萬劫不復的人就會是她。這樣一想,他終究釋然了,甚至還有一絲慶幸。幸好萬劫不復的人是他。夜颯只道:“你要什麼都可以,只是不要爲難母后。她老了,從前的事你不要記恨於她,放她回江夏頤養天年吧。”

昏暗中他看不清朝顏的神色,只能見到她默默點了點頭。

馮順兒端着盛着擬好的聖旨的托盤過來,朝顏取了聖旨欲呈給夜颯看,他卻別開臉,朝顏便示意馮順兒取了枕下的印璽蓋上。

一切都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進行着,諸事甫畢,御醫這才得以上前爲夜颯診治,他卻擺手道:“你們都下去,朕想和昭儀說會兒話。”

於是,紛亂的腳步聲過後,大殿裡倏然安靜。

夜颯道:“好了,只剩我們兩個了。”

朝顏“嗯”了一聲:“你有什麼想知道的,便問吧!”

夜颯靜了一會兒,才似下定了決心,慢慢道:“到了今天,你對我,是不是隻剩下恨了?”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顧自笑起,“想來,也應該是的……”

朝顏張了張嘴脣,好一陣子後才聽見她的聲音,乾澀而無力:“到了今天,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緘默良久,終於忍不住問:“那他呢?你真的喜歡他嗎?”

夜颯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答,彷彿明白了什麼。

朝顏明白他問的是何人,只覺得一陣心痛,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妃嬪們的低哭聲隔着很遠的距離飄了過來,悲悲切切,如一曲唱不完的斷腸。分明是盛夏的夜,他卻覺身體越來越冷,於是低聲道:“阿嫣,我冷,抱抱我好不好?”

褪去了一身冰冷的龍袍,他只是從小與她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弟弟,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刻,露出了他最初的單純與執拗。

“答應我一件事。”

朝顏點了點頭,他一陣猛咳,喘着氣道:“我死後,一定要把我埋在江夏,我不想待在皇陵。”

“我答應你……”

他感覺一滴淚忽地滑落在自己臉上,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手也越來越涼,到了彌留這一刻,他終究還是不甘心,低低地問她:“這輩子,我們愛過嗎?”

“愛過。”朝顏肯定地回答道。夜颯眼睛裡燃起了零星的光:“真的嗎?”

“嗯。一瞬間……然後剩下的就是數不盡的掙扎和仇恨,因爲你最愛的,始終是你自己,我等到最後,厭了,也倦了,所以,我也只好只愛我自己……”

人世間最殘忍的四個字—物是人非。

十年,他們將自己都燃盡了。

只見他已經閉上了眼,嘴角還帶着單純寧和的微笑,身體卻再也不曾動彈絲毫。

那樣的靜,死亡一般的安靜,彷彿,他只是在她懷裡睡着了。

朝顏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他死了。

從今以後,他再也無法禁錮她了。

時光剎那間倒轉,依稀還是在從前的江夏,那片青青的竹林裡,男孩兒扯着她的衣角,一臉單純的快樂。那時的歲月太過於美好,那時的他們,未經世事,不懂傷心,只是手拉着手,奔跑在王府的迴廊臺闕之間,歡快無憂地笑着。

時光帶走了曾經的所有,卻唯獨留下了記憶,她彷彿看見,站在記憶深處最初的自己和他,穿越了荏苒時光……外面的天色早已黑盡,大殿裡鋪天蓋地的黑暗,掩蓋了一切過往。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這半生的糾纏,終於以這樣殘酷的方式無聲結束。愛的,恨的,都已經離去,只剩窗外一抹溫柔月色灑滿她的肩頭。

天亮時,芳辰小心地推門進來道:“娘娘,冷宮的廢后昨夜自縊—”

後面的話驀然驚住,芳辰驚愕地看着裡頭倚在榻邊身影凝定不動的朝顏,她懷裡的皇帝早已毫無生息,而她那緋紅翟衣上,從前墨黑如緞的青絲一夜之間,竟已花白。

“娘娘!”芳辰的眼睛裡驀然涌出淚,她重重跪地,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朝顏彷彿此時才從很長很長的夢境裡醒來,轉過臉看了看外頭初升的朝陽,又伸手將夜颯的身體小心仔細地在龍榻上擺正,這才緩緩起身走到門口。外頭初晨的陽光照在她滿頭的銀絲上,透着雪一般的光亮色澤。

接過乳孃抱來的嬰孩兒,她抱着睿睿慢慢地走出殿門,穿過伏跪的人羣,一步一步走到丹陛前,在下方廣場上一張張僞裝悲傷的臉龐裡尋覓到了那雙幽深的眸子,然後一字字無比清晰地朗聲道:“皇上—駕崩!”

霎時間,哀號聲響作一片。

馮順兒捧着遺詔出來宣讀甫畢,宇文晉磊便在人羣裡頭一個擡起手,肅然帶頭朝朝顏叩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這一聲過後,樑澄、崔冀、數十名武將也紛紛跪地,冷硬鏗鏘的兵甲磨劃之聲響起,肅殺之氣震懾人心。

其他大臣親貴們面面相覷片刻,終於紛紛叩首拜倒,一個接一個的聲音絡繹不絕地響起,或不情不願,或麻木不仁,或膽戰心驚。

深宮之中,活着的不一定是勝者,死了的也未必是冤魂。

朝顏站在未央宮最高的臺階上,高高俯視着足下朝她叩拜的萬千人,獨自品嚐着勝利的滋味。

她要權力,她要地位,她要山呼萬歲,她要睥睨衆生。原來,沒有了愛情,她能抓住的,只有這些。

建元五年六月,成帝駕崩,遺詔二皇子即位,尊楊太后爲太皇太后,遷居東都洛陽,昭儀楚氏尊爲皇太后,垂簾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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