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伊沐浴過後,覺得舒適了許多,從淨室出來,就見李天佑在小几子前坐了,一手拿着一鉢墨玉棋子,似是在冥思苦想。
“皇上怎的來了?不是說這兩日奏章太多,要在乾坤宮歇息嗎?”沈清伊素手將半乾的青絲挽了個髻,餘下的斜斜搭在胸前,款款至李天佑跟前道。
李天佑笑着拉了沈清伊的柔夷,讓她在對面坐了道:“與幾位國公商討完國事,誠王去了,留下了個殘局給朕,朕百思不得其解,這不,特意拿到凝素宮,讓你給朕端詳一二。”
沈清伊掃了一眼小几子上的琉璃剔透棋盤,果見其上羊脂白玉的棋子將墨玉棋子圍了個嚴嚴實實,要下在哪裡都是困局,沈清伊掩口巧笑嫣然,“臣妾的那兩把刷子實在不敢在皇上面前獻醜,難得有能難住皇上的棋局,臣妾樂得瞧熱鬧。”
“朕也沒要你做什麼,只要有你在朕身邊待着,朕的腦子轉得快得很,定然很快就能將棋局解了。”李天佑拈了一顆墨玉棋子,試着在棋盤上擺了擺,每一個落子的聲音都清脆悅耳。
沈清伊擡首透過菱形琉璃花窗眺望月色,月涼如水,星星都遮掩了鋒芒,這樣寂靜的夜色,與分外溫暖的殿內兩相映襯,讓人不覺沉淪在那極淺的薄荷橘香裡。
“不是臣妾今兒個不陪皇上,只是先前皇上說了,這兩日忙碌,便不來凝素宮了,所以臣妾邀了悅萱郡主,待會兒人就到了,皇上你在這裡,可讓悅萱郡主如何自處,倒像是臣妾故意爲之的了。”沈清伊拉扯了李天佑的一隻藏青色家常袖子,輕輕晃動着,嬌聲道。
“讓人推了也就是了,明兒個一早再來!”李天佑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那怎麼能成?臣妾方纔貪睡,已經去慈惠宮說了一遭了,再去一趟,那不是太沒有誠意了嗎?巴巴的將人請進宮來,卻不見人!”沈清伊覺得李天佑有點兒不講理,明明是他說了不過來凝素宮,自己才讓人去尋了清瑤的,這會兒清瑤到了,他倒賴在這裡不走了。
李天佑悶聲沒有多言,他擔心再說的多了,沈清伊會起疑。
張陽適時入殿,笑着掃了一眼棋盤道:“悅萱郡主正跟太后娘娘下着呢,沒想到皇上與皇后娘娘也這麼好的興致。”
“悅萱郡主在慈惠宮下棋?”沈清伊有些不相信道:“都這個時辰了,太后還沒有安置嗎?”
張陽一愣,連忙回道:“這不是悅萱郡主今兒個去了嗎?太后娘娘一高興,晚膳的時候便小酌了幾杯,這會兒精神正好,奴才去的時候,連悅萱郡主的面兒都沒見到,還是木棉說了,太后興致正高,悅萱郡主這個時候抽不得身,沒準兒今兒個就在慈惠宮歇下了呢,讓娘娘不必久等。”
沈清伊笑道:“這倒是趕巧了。”
李天佑插嘴道:“既是如此,朕今兒個便歇在凝素宮了,去安排吧!”
沈清伊鳳目輕挑,嗔道:“那怎麼能成?清瑤一定會來的,太后興致再高,也覺熬不過三更天去,清瑤那性子,定然怕臣妾擔憂,必是要來凝素宮走一遭的。”
李天佑想了想,勸道:“朕聽聞太后這些日子睡不安穩,失眠的厲害,說是因着小酌了幾杯,興致好,沒準兒就是故意留了悅萱郡主的,否則木棉一個丫鬟,怎麼敢回這樣的話,定然是過不來了的。”
李天佑見沈清伊還欲再說,微微沉下臉來,問道:“難道你不願朕在這兒歇下嗎?”
雨荷也上前勸道:“娘娘,皇上明日還要早朝,這麼晚了,來回折騰就睡不了幾個時辰了,奴婢已經將東廂房收拾妥當了,若是悅萱郡主過會子當真來了,奴婢就引着郡主在東廂房歇下,明日再見不遲,再者說悅萱郡主今日陪太后娘娘飲了酒,即便是來了凝素宮,怕是也見不了娘娘。”
沈清伊覺得雨荷說的有理,也就不再矯情了,有些無奈道:“既是你們都這麼說,那便早些安置吧,折騰了這麼會兒,本宮又困了,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多覺,這個寶寶將來生出來,定然是個瞌睡蟲,這麼能睡!”
百草小生在殿外吐着瓜子皮,聽了沈清伊這話,暗笑不已,心道:有他小毒物出馬,相讓你睡便睡,想讓你醒便醒,跟肚子裡那個又有什麼關係!
衆人都鬆了一口氣,喜滋滋的去收拾了,沈清伊突然扭身問道:“悅萱郡主當真在慈惠宮嗎?”
張陽嚥了口吐沫,笑着應道:“娘娘這話兒怎麼說的,悅萱郡主不在慈惠宮,還能去哪兒呢?”
沈清伊隱隱覺得不對勁兒,掃了一眼暖閣內,問道:“雨蓮呢,雨蓮去了哪裡?怎得本宮醒來便沒見到她?”
張陽突然間垂下頭去,這一通折騰算是白費了!
張陽的神情愈發證實了沈清伊的猜想,“悅萱郡主是不是根本就沒在慈惠宮?”
小內監尖細的聲音響起“悅萱郡主到!”張陽鬆了口氣,嘴裡暗暗叨咕:“平日裡沒發現這個小內監的聲音這麼悅耳。”
沈清伊聽了這聲兒,纔算舒了口氣,原是自己多想了,清瑤身邊有兩個武功底子的丫鬟看顧着,如今也沒了奉國公府,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動太后的義女呢。
可見了安清瑤的裝扮,沈清伊才知道這世上膽大的人當真不少,“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安清瑤原想換了衣衫再來見沈清伊的,可她覺得這件事分明是衝着沈清伊來的,若是她們全部都藏着掖着的不告訴,沈清伊一旦知曉了,便是極大的震驚,倒不如提前先緩緩的把事兒告知了的好。
安清瑤溫和的笑着,先給沈清伊與李天佑見了禮,李天佑見了安清瑤這樣兒,也大概猜測到一些事情了,只是這麼晚了,在凝素宮內,他也不好跟安清瑤多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道:“朕先回乾坤宮了。”
李天佑出了大殿,便見唐子涵在殿外候着,李天佑微微一揚手,唐子涵便跟隨在李天佑身側,小聲兒回着話。
李天佑聽完唐子涵的話,藏青色的華服在月色的籠罩下,似塗了一層銀霜,不斷地散發着寒氣,最終李天佑什麼責罰的事情都沒有說,也沒有說要處置什麼人,只低聲在唐子涵耳邊叮囑了幾句,便大踏步回了乾坤宮,那裡還有摞成小山一樣的奏摺等着他!
安清瑤斟酌着跟沈清伊說了舞雪齋的情形,時不時的穿插着一句,讓沈清伊不要動怒的話,待將一切都講明白了,方擔憂道:“如今皇后娘娘身子金貴,本不應該拿這樣的事情再來打擾,雨蓮在舞雪齋也跟瑤兒說了華貴人的事情,瑤兒倒是覺得這分明是故意爲之的了,所以特意詳詳細細回稟給娘娘,也免得這些話從旁的人口中傳出來,惹得娘娘震怒。”
沈清伊細聽了安清瑤的話,不怒反笑,和聲道:“折騰了這一日,你也累了,先去沐浴,換件衣裳,旁的事情,咱們過會兒細聊,你放心,本宮絕不會動怒的,但是你今兒個所受的苦楚,本宮定會讓那始作俑者加倍奉還!”
安清瑤見沈清伊的神情不似作僞,這才安心由木槿服侍着沐浴更衣,沈清伊又打發雨荷去尋了幾件未上身的衣裳給安清瑤準備着。
一切收拾停當,雨蓮趁着安清瑤與沈清伊說話的空當,也將自己上下收拾乾淨了,換了件衣裳。沈清伊纔在外殿的紫檀木雕海棠花的圈椅內坐了,便將身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單獨留了雨蓮。
安清瑤既是都告訴沈清伊了,雨蓮也沒藏着掖着,該說的都說了,到底顧忌着沈清伊的身子,危險的地方一語帶過,沈清伊聽着倒是與安清瑤所說無二,這才放了心,她剛剛一直擔心安清瑤有什麼事情瞞着她。
“這次多虧了誠王爺,也幸好他覺得不對勁兒,特意去舞雪齋瞧了,回頭備兩份厚禮,以本宮和悅萱郡主的名義賞給誠王妃沁雅公主,聊表謝意。”沈清伊輕輕的按揉太陽穴道。
雨蓮輕聲應諾,瞧着沈清伊疲憊的模樣,有些心疼道:“要不然娘娘您今日早些安置了吧,旁的事情,明日再說不遲,您懷着身孕,可操勞不得。”
沈清伊嘆了口氣,望了眼殿外,冷笑道:“多少人惦念的就是本宮如今操勞不得,特意爲本宮尋的糟心的事兒,若是讓她們稱心如意了,本宮也就不叫沈清伊了!”
“娘娘!”雨蓮是當真心疼沈清伊,這後宮裡的女人們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折騰點兒事出來不罷休。
沈清伊瞄了眼,殿內的三足鎏金百福香鼎爐,沉聲道:“將那香換了,聞着便昏昏欲睡的,本宮今日還要跟悅萱郡主商議事情,吩咐下去,舞雪齋的事,凝素宮上下都關嚴了嘴巴,若是誰敢透出半句風去,給本宮將那人的舌頭摘了!”
“娘娘的意思是……”雨蓮抿着嘴問道。
沈清伊冷眼瞧着殿外層層宮牆,冷冰冰道:“本宮的意思是,舞雪齋的事情,本宮並不知曉,悅萱郡主入宮的時候,本宮已經歇下了,我倒要瞧瞧,明兒個是誰能提起來舞雪齋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