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懷珏又懷上身孕。不想這麼快的,但孩子要來,再怎麼小心也防備不住, 龍曜只能準備再當父親。
皇后有了身孕, 寂寞許久的妃嬪們隱隱看到希望的曙光:皇上, 會重新宣妃嬪們侍寢了, 是吧?
寂寞的妃嬪們心底暗暗懷着希望。
魏昭儀生下三皇子, 過完百日已有好一段時間了。她的身材重又恢復窈窕,攬鏡顧影,對自己重又滿意起來, 她希望皇上看到這時候的她。可,怎樣才能見到皇上?皇上不召見, 她根本見不到人, 難道要殺到“清芷宮”去搶人?
“清芷宮”, 皇后常常閉門謝客。
真不巧,魏昭儀今天下午就吃了個閉門羹。她抱了三皇子來, 說要讓三皇弟會會二皇兄,沒想到守門的太監乾脆爽直地告訴她:皇后睏倦,不見客,下回請早。
請早?她能請早到何時?皇上不上朝不議事的時候,幾乎都待在“清芷宮”裡, 而閔懷珏居然不見客, 居心何在, 以爲人不知?不!她不能由着閔懷珏霸佔皇上不放!
魏昭儀不甘心就這樣走掉!
她久久佇立在“清芷宮”外, 任九月的秋風吹着她、貼身宮女以及抱着三皇子的奶媽。
“昭儀, 回去吧?太陽西斜,晚風起來, 三皇子受了涼,捱不住又要發燒了。”奶媽哄着懷裡弱不禁風咿呀嘰哼的三皇子,擔憂地勸魏昭儀。
“急什麼!”魏昭儀不耐煩地瞪奶媽一眼,也瞪了三皇子一眼。生下他,不僅沒能替她多贏得一點點皇上的喜愛,反而害她損失健康與美麗。
奶媽不敢吱聲了,只能抱着三皇子陪站,心裡嘀咕,不曉得魏昭儀爲何賴在皇后宮外不走,皇后都說了不見客不是?
天色開始昏暗的時候,魏昭儀終於等有所值——皇上的龍輦來了——她賭對了!
魏昭儀一把搶過奶媽手中的三皇子,緊抱在懷,迎上龍輦。
“皇上!臣妾叩見皇上!”
龍曜端坐在龍輦上,俯視那名懷抱嬰兒阻攔龍輦向他福身的妃嬪,他知道她生了個三皇子,卻想不起她叫什麼。他往旁邊看了眼貼身太監,投給他一個迷惑的目光。
貼身太監心領神會,妃嬪衆多的帝王哪有心思一一記住誰是誰,這項工作多由他們奴才來擔當。
“魏昭儀——”貼身太監揚聲問,“爲何阻攔聖駕?”
“皇上,臣妾謹來叩見皇后娘娘,巧遇皇上聖駕。皇上,三皇子快五個月大,您好久沒有看見他了吧?皇上,您看看三皇子吧!”魏昭儀語氣幽怨悽楚,一雙美目直勾勾瞅着皇上。
“把三皇子抱過來,朕看看。”龍曜吩咐左右,不曾多留神瞧魏昭儀一眼,只看着她手裡的三皇子,對幾乎被遺忘的三皇子,他的確關心太少了。
魏昭儀不等太監來抱,自己急忙趨前靠近龍輦,對着龍輦上的皇上舉高手裡的三皇子。
龍曜就着魏昭儀的手看了兩眼,眉頭皺了起來,“是哪些嬤嬤照料三皇子,怎地如此瘦弱?”
他這三皇子,過於瘦小、病弱、蒼白、無神,與碩兒的健康、活潑、可愛完全不能相比,他的母親怎麼當的?當下心底對三皇子生身之母這個叫魏昭儀的不悅已極。
聽到皇上譴責,奶媽慌了,連忙趨前跪倒,一迭聲解釋,“皇上,奴婢是三皇子的奶媽,沒有照料好三皇子奴婢罪該萬死!可……可……請皇上明察,三皇子因爲早產,先天孱弱,實在不是奴婢不精心照料哇!”
“三皇子先天孱弱怎麼還抱出來吹風?胡鬧!看看,鼻水流出來了,還不快快抱回去!”一旁的總管太監察言觀色,看出皇上心底不悅,趕忙開口。
於是,幾個太監聽命上前“請”魏昭儀回去。
“皇上!皇上——”魏昭儀眼裡只看到皇上,只想皇上多看她幾眼,深深記住她,哪裡還管那麼多,看到小太監們過來要她和奶媽走,急得直叫。
“回去!照料好三皇子,否則朕唯你是問!”龍曜皺眉命令,轉過頭,不再看魏昭儀一眼,起駕進入“清芷宮”。
“皇上……皇上……” 魏昭儀目送皇上進入“清芷宮”,宮門關上,仍然呆立在原地,嘴裡喃喃唸叨,不甘而哀怨的淚掉落下來——皇上,還是沒有記住她!皇上——根本沒有想要記住她!即使她生了皇子也一樣!皇上會記住他的皇子,但永遠不會記住她,永遠不會!
“啊——”魏昭儀仰天長嘯一聲,淒厲而顛狂的模樣嚇了宮女與奶媽一大跳,生怕她鬧出事來,趕緊推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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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珏第二胎又生了個皇子,亦即四皇子,龍曜賜名顥。
龍顥同樣是個粉雕玉琢、人見人愛的小嬰兒。
連添皇孫,李太后自是一片歡喜,也就不再嘀咕皇兒專寵皇后——既然臨幸妃嬪只爲多添子嗣,目的達成,管他皇兒有一個女人還是幾百個女人,其他嬪妃的申訴也不過是爭寵來着,何況皇后生的皇孫如此可愛,別的皇孫難以企及,偏愛偏重也就傾斜過去了。
連太后也對皇上專寵皇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多妃嬪們不得不漸漸死心,無力再奢望皇上的寵幸。但,別的妃嬪們認命了,張容妃可不願意認命。
眼看皇后已經生下兩個皇子,張容妃危機感更加沉重,覺得她的兩個公主更加不值錢——除了將來嫁人,什麼也做不了,怎麼替她掙地位呀!一定得想法子把第二個皇后也廢掉才行,否則她們這些妃嬪永無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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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逆臣!竟敢對他後宮之事說三道四!
龍曜將奏疏擲到地上,氣怒不已——好幾名臣子聯名上疏,說是市井間紛紛流傳,皇后乃狐媚惑主,皇上一意寵愛,怕會禍亂朝綱,萬民同聲,不能不順遂民意,應當罷了專寵,廢后立新。
懷珏走進書房,恰好看到龍曜一紙奏疏擲下案几,上下飄飛幾個來回,輕輕落下,平展在地上。她輕盈走了過去,拾起奏疏,一眼便看完內容。
“朝臣上疏讕言,皇上應該欣喜有敢於直言仗義的忠臣,爲什麼要生氣呢?”懷珏輕淺一笑,走到案旁,將那張奏疏與其他奏章放在一起。
“珏兒——”龍曜握住懷珏的手,將她牽到身側,摟坐懷中,雙眸凝視她恬淡的容顏,躁動的心很快平靜下來。
她的笑容總有安撫他情緒的作用,她是他心愛的珍寶,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絕不!
“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朕的心意也不會改變分毫!你是朕的皇后,朕心裡惟一的皇后,不會再有別人!”
懷珏順着龍曜的手勁靠進他懷裡,淡淡笑道,“皇上的家事,原本就是天下事,臣子們關心是份內之事,皇上只該去疏導,去解決,動怒及不容人置喙也無濟於事。”
“珏兒,你不生氣便好,朕會好好解決這件事情!”在懷珏的輕言細語中,龍曜的怒氣已然消盡,他輕吻嬌妻嬌豔的臉龐,而她,柔柔地給予迴應,更加令他眷戀不已……此時的她如此可人,有妻若此,一生足矣!
因爲朝臣彈劾皇后這件事,龍曜特意將上疏的臣子召到“昭陽宮”,親自面談,這幾名臣子都非重臣,龍曜經過仔細查證,發現他們與朝中某些大臣或者說某些皇親國戚有瓜葛,龍曜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果決處理,事情很快昭然若揭,他們上疏用是有人刻意主使。
什麼人迫切希望他廢后?
答案自不待言!
大膽賤婢,在後宮爭寵奪愛還不夠,觸角伸到朝廷上來了!龍曜緊緊地皺起眉頭,雙眸的寒光冷如千年堅冰,膽敢妄圖動他的人,試圖挾迫他,就得等着接受他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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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難得一見的景觀,在張容妃的寢宮裡,張容妃竟與魏昭儀同桌品茗對弈。
倆人面對面坐着,一面拈棋置子,一面喁喁細語。身畔,張容妃兩個分別是六歲和四歲的公主奔來跑去快活地玩耍,稍遠的地方,一個奶媽抱着三皇子哄着。
三皇子已經一歲多了,因爲早產留下先天弱症,常常病焉焉的,直到現在還沒有開始學話、學步,魏昭儀甚是不喜愛這個所謂的親生骨肉,更加後悔萬分生下他,但皇上有言在先,要她悉心照料,再不喜愛也得時時扮作慈母像,到哪兒也帶着。
“再怎麼說,魏昭儀總算生了個皇子,皇子再傻,可也比公主強多了。”張容妃不知是羨慕呢,妒忌呢,還是不屑。
魏昭儀哼了一聲,不答。生了個總被人認爲是傻瓜的皇子,實在炫耀不起來,要不是看在與張容妃志同道合、同謀共事的份上,這口氣她萬萬咽不下,張容妃不是什麼好東西,和她的前帳還沒有算呢——
“那件事,已經有人上疏,迫於輿論,主子就算不廢了她,也不敢再一意孤行置我們於不顧,我們的好日子會回來的。”張容妃壓低聲音說。
“唔!”魏昭儀應了一聲,神色只有冰冷,毫無半分喜色。
她與張容妃串通合謀,勾結朝臣,聯名彈劾皇后,事情一旦敗露,整個家族都要受牽連,她還是同意了張容妃的提議和做法,並積極配合,偷偷傳訊給家人,與張容妃家族黨羽聯合,暗商廢后之舉,現在,一些朝臣在她與張容妃家族的指使下,開始活動了——成敗在此一舉,不管失敗還是勝利,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她都必須去爭取。
張容妃的心事與魏昭儀大同小異,她只知道,不除掉皇后,她永遠不會被皇上想起,更不會重新受寵幸,以朝廷之力督促皇上廢后,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辦法,成功或者失敗,都必須去做,否則寂寞地老死宮中,更加不甘心!
兩個女人,懷着心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拈棋落子,打發後宮生活寂寞的光陰。
“聖旨到——”高揚的聲音驀地傳入張容妃與魏昭儀的耳朵。
聖旨?有聖旨?
張容妃與魏昭儀愕然對視一眼,來不及猜測,懷着憂喜參半的心情急忙迎出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容妃與魏昭儀私自勾通外戚,彈劾後宮之首,圖謀不軌,罪不可恕,即日起取消封銜,打入冷宮。欽此。”
太監宣完旨,張容妃與魏昭儀面面相覷,猶不置信——事情怎麼可能敗露得如此快,皇上他又怎能下手如此之狠!
“不!公公!皇上一定是誤會了!請公公稟明皇上,容妃有下情稟報……”張容妃反應過來,急忙跪行幾步向前求宣旨太監。
“公公,魏昭儀冤枉,一切都是張容妃指使,魏昭儀是冤枉的……”魏昭儀意識到闖了大禍,明哲保身要緊,趕忙替自己開脫。
“賤婢,明明是你的主意……”張容妃慌急攻心,無處發泄,魏昭儀把責任推到她身上,更是氣不可抑,當下潑口怒罵並扭打過去。
宣旨太監可沒有空看兩個廢黜妃嬪窩裡鬥,轉身回去向皇上覆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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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容妃與魏昭儀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入懷珏的耳中,她有些怔然,更有些感慨:爲成全她的婚姻,犧牲了多少女子!
誰讓她的夫君,是個帝王!
她,實在是一個太自私不過的女子,明知她的夫君是皇帝,也絕不肯苟且同意他把對妻子的愛分出絲毫給別的女人,就算世間女子全爲他傷心、失望、哀痛欲絕,就算世人全都責難她——也不會妥協!這是她的宿命,也是龍曜的宿命,那些妃嬪,則是可憐可悲的愛情殉葬者。
她還是一個冷淡的人,對那些失意的妃嬪沒有太多菩薩心腸,不過,也許她還是能夠稍稍爲她們做一些補救,即便在他人看來,純粹是——兔死狐悲的矯情!
懷珏淡淡地對自己笑,內心漸漸泛起的卻是微微苦澀的滋味。爲她們還是爲自己?她說不清楚……
宮妃勾結朝臣彈劾皇后的風波平靜下來後,後宮做了一項新舉措:所有未經皇上臨幸的妃嬪全部遣出宮,要麼由朝廷或家人或自己擇郎匹配,要麼賜予有功之臣,要麼遣往外族和親,總之,不必再在宮中苦苦煎熬,荒度青春。而那些承過皇恩,有封銜,尚未生兒育女的,如果願意,也可以出宮,擇他人下嫁,對此應者廖廖無幾,大家還是抱着隱隱約約的希望,盼着還有出頭之日。
他的後宮還真是不小,光遣出宮的就有數百人,留下來的也有好幾十人,不能不令人咋舌,也不能不令人氣惱!
“舍衆多美人而就我一個,你真能捨得?”就寢前,懷珏淡淡地問龍曜。
“捨不得又能怎麼辦?”龍曜把懷珏抱在懷中,“娶了個妒妻,爲夫想坐享齊人之福也不可得!”
“哦?我可沒有攔着你!皇上大可以再回頭左擁右抱,你的美人們也寂寞許久了。”她不慍不火,一貫的溫雅平和。
龍曜卻不敢掉以輕心,“珏兒,我有你就夠了!”
傾國傾城的人兒就在他懷裡,要那些庸脂俗粉來倒胃口做什麼?根本就是自我折磨。
懷珏嘆了口氣,“龍曜,我們不該相遇的——”
他們的相遇,是個錯!不遇上他,他依舊做他瀟灑的帝王,她遵循自己的理想生活,不必像現在,爲天下人注目與詬病,被後宮寂寞的妃嬪怨怒,午夜夢迴時分受到良心的譴責。
天怒人怨呀!她將付出代價!
“胡說!遇上你,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龍曜寵溺地輕斥。
遇上她,才知道自己也有想要、想愛的女子,這,也算是身爲帝王的一件幸事了!愛她,會心煩意亂、會暴躁生怒、會寢食難安,但——幸福與快樂也難以言喻!他不後悔專寵她,也不會爲此對其他妃子心生愧疚,既然歷朝歷代帝王后宮總有女人寂寞,他寧願寂寞的是其他女人而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