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洛清絕這微妙一關,錦璃從大殿內出來,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氣。..
素手輕觸被咬過的脖頸,縱然傷口頃刻痊癒,仍似感覺些微的疼痛。
聽到後面衆人窸窸窣窣,似磕似絆的腳步聲,她忙放下手,卻不經意地現,手腕上沾了幾滴血……想必,是衣領上染了不少。
御藍斯出來門檻,就見她逃似的,一溜煙地朝着臺階走去。
肅冷威嚴地俊顏,愈加清寒如冰,不悅地朝着那淨白勝雪的倩影沉聲命令,“千恨,你過來,扶着本王。緊”
錦璃無奈轉過身來,朝着他彎腰俯首,客氣恭謹的態度,全然不見夫妻的痕跡。
“王爺見諒,千恨衣袍弄髒,想回去靈蘭閣更換。讎”
御藍斯無聲冷笑,好藉口。
恐怕一離眼,就又不見蹤影。
“過來,本王有話對你說。”
此話一出,所有攙扶的宮人,不約而同地退後開去。
見南宮恪和御之煌等人也都出來,她再無法當着衆人的面忤逆他,卻百般不願地腳步寸寸挪移……
御藍斯陰沉冷揚着頭,棕眸緩緩化成豔若寶石的暗紅。一股真氣從掌心溢出,繩索般纏住她,將她拖到身邊來。
見她內衫的領邊上,果然染了一片紅梅似地血痕,指尖伸過去。雪白衣袍上的紅暈無聲入了他的指尖,又恢復雪白潔淨。
錦璃分明感覺到,他手指曖昧而溫柔地……拂過了她被洛清絕咬過的部位。
敏感地肌膚,煞然羞赧豔紅。
深邃的鷹眸,凝視着她低垂的眼眸,深沉微黯。
他的口氣,卻異常嚴酷。
“你最近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膽?竟學會忤逆本王?”
“王爺息怒……千恨不敢。”
“若真不敢,至少本王喚你,你該隨叫隨到!”
“是!”
她明白,他有怨氣。
只是,她近來每日忙着練功,照看孩子,弄丹藥,還要時刻關注着大齊的動靜,以防備太后派人去刺殺母親……
唉!沒有人瞭解,她到底有多忙,片刻時間都珍貴呢!
她卻不敢多言半句,兩手托住他的右手小臂,兩人齊步,到了臺階前。
御藍斯卻異常不滿這樣的距離,身軀恰到好處地微晃,差點要栽下去。
錦璃無奈顰眉,手臂還是伸到他後腰處,並將他的手臂拉過肩頭,小心地擁着他往下走。
御藍斯卻不看臺階,只得逞地莞爾笑着,就近瞧着她赧色旖旎的眼睛。
見她羞赧地抿着脣,輕薄的易容面具下,透出粉潤的紅暈,心裡的怒,也煙消雲散。
後面的御之煌,搭着宮人的手,忍不住揶揄。
“老七,你這一招早就老掉牙了吧?”
卻如此說着,他還是故意不穩地晃動,學着御藍斯的口氣誇張地嚷……
“本皇子也要栽下去了,千恨過來扶着本皇子。”
他一句玩笑,引得衆宮人們低低地笑起來,便有了溟王宮從前熱鬧溫馨的影子。
御藍斯的笑僵凝在臉上,直接命令一羣隨侍,把這多嘴礙眼的傢伙橫擡下去。
“午膳一起出去吃。”他略一思忖,旋即下令,“寒冽,去醉江南準備一間上房。”
寒冽從半空裡出現,沒有落地,應了一聲,便又鬼魅般不見了蹤影。
錦璃在御藍斯懷裡,忍不住側首看他一眼。
對於孩子們的藏身之處,她沒有刻意隱瞞過。
但,剛把洛清絕打了,現在就去看孩子們,他未免太急躁。
她正尋思着讓他改變主意的說辭,衆人卻都開始談論醉江南的酒……
南宮恪,彌裡、凌一等人皆是隨行在後,而正夕則忙派人去準備馬車。
慢慢地下來臺階,三輛馬車也早就備好。
錦璃則被御藍斯扯住手臂,拉到最前面的一輛馬車上。
她剛在車廂的軟墊上坐下,便又被他扯進懷裡。
兩人難得獨處,她沒再掙扎,疲憊地倚在他懷裡,無奈地嘆了口氣,忍不住笑道。
“王妃娘娘剛死,殿下就對陌生女子拉拉扯扯。恐怕,天下人都認定殿下是位薄郎!”
御藍斯不羈地嗤之以鼻,“他們罵本王是克妻克母的天煞孤星,已然罵了千年,那點惡名,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說着,他湊近了錦璃,邪魅笑賞她澄澈的眼睛……
他不是沒有看出,洛清絕已然陷在她的眼神裡,也被她的血液深深吸引。
這雙眼睛,這人,這心,都是他御藍斯的,任何人不得僭越。
如此貼近,錦璃輕易被他一身藥香與體香吸引,仰望着他豔若妖魔的面容,脣瓣微啓,呼吸微滯。
有那麼一瞬
,她不禁誤會,他要吻她。
可他眸光灼燙地俯視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舒服地依靠在軟椅靠背上,優雅坐正。
錦璃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別開頭,窘迫地不禁鼓起腮兒。
“如果那刺癢的藥,真的能促進骨骼儘快痊癒,就給本王多配些吧。”
這番突然客氣的話語,已然明白的暗示,車後有人在跟蹤。
她凝眉握住拳頭,無奈嘆了口氣。
“千恨正在改藥方,恪皇子也搭配兩張藥方,很快就可以有不癢的藥,還請殿下多等兩日。”
然而,無殤,南宮謹,和淳于縵,這會兒卻並不在醉江南。
這些時日,錦璃並沒有束縛他們的自由,也不想讓皇權之爭,勾心鬥角,毀掉孩子們的童年。
於是格外學了舞仙的本事,循着那件橡木粉披風的做法,做了四套小披風給兒子和兒媳、御雪兒穿。
他們想出去,就貼上易容面具,讓伏瀛帶着出去溜溜。
雖然他們有家不能回,卻也都懂事,平日閒逛,並沒有離開醉江南所在的街道,除此之外,便是去淳于家和龔家。
而淳于家和龔家,也越來越不把他們當外人。
因爲無殤與龔姣兒浴血奮戰,還救了龔姣兒好幾次,龔家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皆是對小小的無殤刮目相看。
四個小人兒除了堅持練功與補習課業,便如此各自尋子解悶,忙碌起來,像是四隻小妖精,原形畢露。
無殤近來甚是忙碌,買了整臺街上所有好玩的東西回來,各色小物件,堆滿了自己的房間。
如今,他也終於體會到,不與哥哥同住的趣。
自從學堂裡鬧過蝨子之後,哥哥就養得一身潔癖,從裡到外,務求一塵不染,牀榻上,稍有一點不該有的東西,便抓狂跳腳,尤其,不准他亂丟玩具。
現在,整個房間,是他蘇無殤的天下。
他把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都擺在顯眼處。
早上一睜眼,務求從枕邊就能撈到一個寶貝,再不必擔心哥哥火。
而南宮謹最是貪嘴,每個糕點鋪子買兩塊兒,嚐遍了整條街道的頂尖美食。
淳于縵則收集了各色各樣的蝴蝶頭飾,時常戴的滿頭,攬鏡自賞,也把嬤嬤們弄得哭笑不得。
御雪兒最是愛漂亮,沒了宮女圍着調侃,她收羅一堆胭脂水粉回來,每日都把胖乎乎的小臉上弄得花花綠綠……
伏瀛卻司空見慣,由着他們各自折騰。
除了練功時格外嚴苛,於這些小事都不予計較。
而琴瑟兩姐妹,則是忙着吃喝拉撒那些瑣事。
幾個嬤嬤每日圍着兩個小丫頭打轉,卻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是白胖可愛,兩人縱然如此,卻仍是一模一樣。
南宮謹到底是成熟些,總惦記着宮裡的事兒。
無殤卻早把——“那人”,拋去了九霄雲外。
這日一早,用過早膳,他們如往常一樣,隨伏瀛去街上散步。
伏瀛易容成一位白蒼蒼的老者,更不易被人認出。
瞧着街頭聚了許多人,指着諭令榜議論紛紛,四個小人兒就爭先恐後地好奇地擠進去……
原來,詩畫會評判出了結果,諭令告示所有百姓,前往詩畫閣欣賞優秀詩畫。
因此,御藍斯和錦璃等人趕往醉江南時,他們正在詩畫閣內。
南宮謹等人的畫作比較好找,伏瀛先帶着他們上樓,去尋。
御雪兒一上樓梯,就驚笑着又是拍手,又是尖叫,臉蛋兒上堆着兩陀胭脂的她,像極了一位打扮花俏的小媒婆,咯咯笑得合不攏嘴。
她小胖手指着牆壁最上排的一幅畫母女圖,嚷道,“我的……我的畫……在最上面……”
然而,四周卻一片岑寂。
一雙雙眼睛,清冷血紅,望着那開心過度,妝容濃烈怪異的小丫頭,暗生一股洶涌的敵意。
因爲,他們在看到這畫上的母女二人時,都異常悲慟。
諭令榜上,前幾日就宣告了,安女舞仙殺王妃蘇錦璃,罪無可恕,又因刺殺太后被處於死罪,當日就地正法。
他們喜歡的王妃亡故,還如何開心的起來?
那可憐的女子,給溟王殿下誕下三個孩子,相助他奪取天下,卻最終,也沒能熬過溟王殿下“天煞孤星”的詛咒。
如今,溟王即將稱帝,即將選後,那女子……屍骨未寒。
溟王的癡,叫人不得不懷疑。
御雪兒被四周的敵意驚嚇,忙躲到伏瀛背後去。
伏瀛忙對衆人彎身道歉,“大家見諒,小孩子不懂事,所以……”
衆人都不約而同收起了血紅的眼睛,各自散開去了。
於是,幾個小人兒再不敢亂嚷嚷,其他
正在尋找自己畫作的孩子們,也都噤若寒蟬。
在逼仄,悲慟,壓抑的氣氛裡,御雪兒、南宮謹和淳于縵,卻都開心不已。
因爲,他們都找到了自己的畫。
雖然淳于縵的畫貼在了最下面一排,卻也算榜上有名,這已然超出了小丫頭的期望。
那線條不夠精細,她對人物的神韻卻捕捉精準,顏色也都畫對。雖說比不的御雪兒和南宮謹的,卻於同齡人之中,已然算是上乘之作。
因此,小丫頭沾沾自喜了好一陣,拉着南宮謹的手,滿頭的蝴蝶飾都要飛起來一般。
南宮謹瞧着她樣子滑稽,忍不住揚起脣角,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接下來,大家便下樓,尋找無殤的畫。
一行人下來樓梯,龔家的一羣孩子,卻隨着人流涌進門來。
十三,十四,十五對自己的畫作格外有信心,都直奔最頂層。
十六,十七,十八則衝到最中間的樓層裡。
龔許氏則領着龔姣兒在最下面一層裡找,就這樣走着走着,碰上了帶着四個孩子的伏瀛。
無殤轉了一遭,已然忘記自己畫了些什麼,只記得當初一團顏色是鴨子,一團顏色是魚兒,那浴缸勉強是畫了一個大圈……
所幸,這一層裡的畫,皆是大同小異。
鴨子一隻一隻醜到尋不到眼睛,有人甚至把水畫成了黑色的。
當看到這樣的畫都能貼上牆壁,無殤低落了許久許久的的自信,便如一大羣鴨子般,撲棱撲棱徹底回來了。
御雪兒最是眼尖,在一大片拙劣的畫中,一龔姣兒的名字。
“姣兒,你的在這裡!哎呀,你畫得還蠻好的呢!”
一羣小人兒都湊上來。
南宮謹也忍不住道,“姣兒,你好厲害,竟然能把魚兒的魚鰭都畫出來了!”
淳于縵親暱地環住小丫頭的肩膀,“姣兒,用不了多久,恐怕你就超過我了。”
龔姣兒滋滋地,合不攏嘴。
南宮謹忍不住就問無殤,“殤兒,你覺得姣兒畫得好不好?”
無殤瞧着那幅畫,氣悶無語,小腦瓜裡一團亂糟糟的線條,越是想不起自己畫得是什麼了。
龔姣兒的確畫得很好,魚是魚,鴨是鴨,水是水,缸是缸,怎麼看都好看,而且,還貼在了最高一排上。
顯然,莫黎城那些詩畫大家,也都喜歡。
小傢伙雖然心裡敗下陣,卻冷傲地哼了一聲。
“很醜!”
御雪兒,南宮謹和淳于縵,頓時神各異,玩味瞧着龔姣兒。
小丫頭粉嫩的腮兒,早就被怒氣衝起來,水汪汪的大眼睛,閃爍着璀璨的冰凌,怒盯着無殤。
“你最好畫得比我的好!哼!”
她話剛說完,額角上就被孃親尖利的丹蔻指甲戳了一下。
小丫頭的委屈頓時暴漲,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卻礙於伏瀛和周圍太多人,不敢放聲大哭。
無殤見她額角有個紅印子,愧疚地抿着小嘴兒,再也不敢亂說話。
龔許氏格外對伏瀛行了個禮,“讓前輩見笑了,小女沒什麼天份。”
“相較於老夫的徒孫,可是好多了。”
伏瀛手指就——落在了龔姣兒那幅畫的,最……最……最……最下面一排。
那畫上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蘇無殤”。
繁複的筆畫無一遺漏,濃黑的墨,頗有霸氣。
但是,那幅畫……讓龔姣兒頓時破涕爲笑。
“哈哈……這是什麼呀?蘇無殤,你比我畫得可是差遠了!”
無殤再沒言語,不過,他倒是認爲,自己比自己相像的,畫得更好些。
那水缸竟是一個長圓形,卻好在算是個圓,不像某些孩子,畫成了四四方方的。
三堆黃顏色上加了黑點算作眼睛,下面畫了叉叉就算鴨蹼。
而魚兒更是有趣,一片紅,一片綠,奇形怪狀,不過,總算是有水紋作爲界限……
他忍不住湊近了牆壁,因爲,裝裱精緻的畫下面,還貼了一本展開的小冊子。
那冊子上的每一幅畫,都是他親手所畫。
從第一幅的一團亂七八糟的線條,到最後一幅孃親指點他畫成的青竹圖,每一幅畫的畫角上,都由異常俊秀的字,標註了作畫日期。
最後,到那上面那幅魚鴨圖,就顯得……進步異常神速。
其他孩子的畫下面,都沒有任何輔助展示,這不得不算偏袒。
而那小冊子的尾頁上,還寫了一句話,“這些畫,在你眼裡是拙作,在我眼裡,天下無雙。”
後面寫了御藍斯三個字,還用了他的溟王印。
從前,賞這些畫作的他,不是一位尊貴的王,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他見證了兒子的成長,因此把這些畫作一一收藏,視爲珍寶。
他的父愛,就毫無保留地展現在這裡,告知專屬他的百姓。
然而,他卻不得不把兒子的假屍,送去京城,去換取救父親與祖父的機會。
衆人看着那些畫,久久未言。
就連龔姣兒,也不禁有些擔心,瞧着不言不語的無殤,“嘿,你還好吧?”
無殤沒有吭聲。就算“那人”這樣做了,他也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他撕下自己的畫,和那本小冊子,憤怒地扯得粉碎,小蠻牛一般,轉身就往外跑。
伏瀛看了眼龔許氏算作道別,忙帶着御雪兒,南宮謹和淳于縵,追了出去。
在半個時辰後,馬車返回醉江南。
一路上,無殤低着憤怒的小臉兒,憤懣無言。
腦子裡,卻清楚地浮現,那本可惡的春宮圖的小冊子,還有御殊兇殘的樣子……還有那刺殺孃親的女人,舞仙!
南宮謹想勸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樣的恨,他也曾經歷過,是隻有見了血,才能疏解的。
醉江南的酒,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只有這裡的酒,才能讓吸血鬼和狼人們,與人類一般,飲下三杯,便徹底醉倒。
而這裡的菜,也是好的菜,樣樣講求精緻,卻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因此,醉江南每日生意興隆,樓上樓下,沸騰一般地熱鬧。
寒冽命掌櫃準備了最大的房間。
房內,以碧紗櫥隔成了內外兩室,錦璃和御藍斯便在內室裡等着孩子們。
自打坐進來,錦璃未敢多言一句。
而御藍斯,脊背僵挺得端坐在高背椅上,一直閉目養神。
他看似放鬆,卻是斂住了滿心的緊張與不安,不敢讓錦璃看出分毫。
他更不願她夾在他與兒子之間,左右爲難。
這錯,這禍,都是他惹下的,該由他來化解。
聽得外面南宮恪與御之煌,彌裡,凌一都與伏瀛打招呼,還有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問候聲,御藍斯霎時睜開眼睛,壓抑地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錦璃看着他那樣子,不禁紅了眼眶,卻生生別開頭,強忍着,沒有追過去扶他。
然而,御藍斯打開門,眼底深邃的神光,煞然變得怪異。
若非有身高懸殊,若非熟知他們的眼神,他當真猜不出,這四隻小怪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