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河之水萬古流/賀北丞

第4章

常懷玉從紅衛大隊拿回了入伍通知書,一家四口人高興的無以言表。常母和三姐圍着竈臺準備做飯,三姐問母親:“媽,今天吃什麼?”

“豬骨頭燴酸菜,骨頭多點菜少點,你弟弟這一走,指不定幾年才能回來,讓他多吃點肉吧。”常母說着話,眼裡便涌出了淚花。

三姐見狀,趕緊安慰說:“媽,不哭,懷玉去當兵是好事,憑着他那麼好的學習,到了部隊一準能考上軍校,到時候就是軍幹了,您應該高興纔對。”

常母用衣袖擦擦眼睛,微笑着說:“嗯,高興,媽是高興,可媽由不住心裡難受,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常寶珍盤腿坐在外間炕楞邊上,嘴裡“吧嗒”着旱菸袋,當他聽到母女倆的對話後,又見老伴用衣袖擦淚,便在炕楞沿上磕了兩下煙鍋子,似有生氣的樣子說:“一輩子沒出息,現在是和平年代,又不打仗,娃娃出去是闖路子,有什麼好擔心的,還哭天抹淚的,鼠目寸光!”

常寶珍數落完老伴,又對兒子說:“到了部隊要好好幹,爭取早日考上軍校,改變咱們貧窮落後的面貌。”

常懷玉坐在外間當炕,手裡正拿着入伍通知書在細看,聽到父親說自己,馬上回答說:“爹,您就放心吧,我會加倍努力的,保證不讓您失望。”

就在這時,金會計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他站在門口處,也不跟人打招呼,破口就罵:“你個小兔崽子,口是心非,陽奉陰違,你不是說你甘當綠葉扶紅花嗎?怎麼你被錄取了,我家金明卻被淘汰了,我看你就是個掃把星,當初到縣一中上高中,你就頂了金明的指標,這次當兵又是,你小子安得什麼心!”

常懷玉被金會計這突如其來的罵聲給怔住了,沒等他開口,常寶珍便怒目圓睜,回擊道:“你胡說八道!我家懷玉之所以能上縣一中念高中,那是因爲他學習成績好,怎麼能說頂了你家金明的指標呢?你這是胡攪蠻纏!再說當兵這碼子事,我聽說當日體檢身體時,人家都去救火,唯有你家金明不去,就這人品,人家部隊上的首長能要他當兵嗎?連我都通不過,你怨誰?就這還有臉來我家尋黴氣,簡直不像話,今天趕上我兒子當兵的大喜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走吧,我家不歡迎你。”

金會計被說到了痛處,自覺理虧,但他並不甘心下風,仍然胡攪蠻纏地說:“既使我家金明當不上兵,那也不能讓你家懷玉當。”

常寶珍怒目看向金會計,沒好氣地問:“爲什麼?”

金會計回答說:“你家懷玉是扁平足,扁平足是不能當兵的。”

常寶珍這下徹底被激怒了,連同平日裡飽受金會計的窩囊氣,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都翻騰了出來,他把旱菸袋往炕上一扔,氣喘吁吁地邊下炕邊說:“去去去,你趕快給我滾蛋!我家懷玉已經拿到了入伍通知書,能不能當兵你說了不算,滾,趕快滾蛋!”

常寶珍說罷,擡手就往外推金會計。金會計被說得惱羞成怒,本來就不甘心離去,此時見常寶珍來推他出門,更是火上澆油,於是,他順勢就和常寶珍撕扯在了一起。

兩人從屋裡撕扯到了院裡,且說且就打了起來。只見兩個老頭就像玩太極拳一樣,你推我一掌,我扯你一把,誰也不讓誰。

常懷玉原以爲金會計被父親推出門外,走了就算了,沒想到兩人卻打了起來。於是,他趕緊跑了出來準備拉架。正當他將要上去拉架的那一刻,腦海裡突然閃現出個不好的念頭來,心說,金會計這是故意來找槎的,目的是鬧出事來破壞我當兵,倘若我上去拉架的話,一是金會計會說我拉偏架,二是金會計很有可能說我打了他,憑着金會計的人品,做這麼個事那是鬆功。真要那樣的話,金會計一狀告到武裝部,我恐怕就當不上兵了。想過這些之後,他便只好站在一旁勸說,不敢靠近一步。但是,無論怎麼勸說都無濟於事,兩人就是不停手,誰也不讓誰。三姐見弟弟勸說無用,便着急慌忙地跑去叫隊長。

不一刻,隊長趕了過來,村裡的鄉親們也來了不少人,大家都來看熱鬧。只見隊長瞪起他那牛眼來,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像什麼話嗎,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興打架,成何體統,快鬆手!”

常寶珍和金會計聽到隊長的呵斥聲,只好鬆了手,兩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看向隊長。

隊長生氣地問:“你倆爲什麼要打架?”

兩人互相對看一眼,低下頭來都不作聲。

隊長又看向常懷玉,常懷玉只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隊長聽後,毫不客氣地說:“金會計,你也是識文斷字的人,懷玉之所以能入伍,那是部隊首長看準的兵,不是他想當就能當,再說了,懷玉是咱們樑臺村第一個當兵的人,這既是他的光榮,也是咱們樑臺村的光榮,你不能因爲你家金明沒有當上兵就和人家尋黴氣吧?這是哪跟哪,這不是讓衆人恥笑嗎?再說了,金明雖然今年沒有當成兵,但是,明年還可以當嗎,你這樣無理取鬧,影響多不好,簡直不像話!”

很顯然,金會計是懼怕隊長的,因爲他的會計差事主宰在隊長手裡,倘若惹惱了隊長,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他擼掉了,所以,聽了隊長的這番數落後,他是縱然有一腔的邪火也不敢撒了,心說,今天的謀劃徹底失敗了,本想挑起事端來激怒常家小子動手,然後到武裝部告他打人,讓他拿到入伍通知書也當不了兵,可是,萬萬沒想到常家這小子連架都不拉,只是站在遠處勸架,唉,真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常家這小子這麼聰明,人家壓根兒不上當,想我金會計一世英明,工於算計,不料想連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都鬥不過,天意啊!此子不可小覷也,罷罷罷,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想過這些之後,他悻悻地低下了頭顱。

常懷玉見此尷尬局面,心說,小人可避而不可得罪,況且都是一個村子的鄉親,金會計又是隊裡的會計,擡頭不見低頭見,父母以後不可避免的還要和他打交道,如果今日結下這個疙瘩,以後就不好解開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趁他理虧的時候,給他個臺階下,日後也好說話。於是,他朝着鄉親們說:“金大爺看着金明當不了兵,心裡急躁,這是很正常的事,誰家父母都盼自己的子女好,金大爺也不例外,人之長情,所以,大家要理解金大爺的心情。”

說罷這番話,他又轉過頭來對金會計說:“金大爺,你和我爹光屁股一塊長大,老弟兄倆在樑臺村攪和了幾十年,不能因爲這麼點小事就傷了和氣,我認爲不值當,我看這樣吧,讓我媽炒兩盤肉,讓隊長給你倆說合說合,老弟兄倆和了吧,您說呢?金大爺。”

金會計沉默不語,隊長接話說:“好!懷玉這個主意好,都是父一輩子一輩的,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擡頭不見低頭見,大家應該以和爲貴纔對,我看就按懷玉說得辦吧,大家都散了吧。”

常懷玉上來挽住金會計的胳膊,說:“金大爺,您老消消氣,一會兒侄兒敬您兩杯。”隨後,便滿面笑容地挽着金會計的胳膊往家走。

金會計邊走邊無奈地搖搖頭,嘆息地說:“唉,生子當如孫仲謀啊!”

鄉親們少不了感嘆常家這娃的仁厚,聽了隊長的話,大家都散去了。

“咚咚嚓,咚咚嚓……”一陣鑼鼓聲打破了樑臺村寧靜的早晨。生產隊的廣播喇叭裡傳來了隊長的喊話聲:“喂,喂!我說,社員同志們,大夥兒注意了,聽到廣播後,大夥兒都來隊部門前集合,我想大夥兒都知道了吧?懷玉今天就要上部隊了,這是咱們樑臺村建隊以來最大的稀罕事,也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大夥兒不能馬虎,都來隊部門前歡送懷玉,我說,大夥兒都聽清楚了吧?馬上都來!”

不多時,村裡的鄉親們有拖兒帶女的,三五成羣的,先後圍攏到了隊部門前的場地上,頓時,平靜的小山村沸騰了。這個平時讓小孩們嬉笑的,追趕打鬧的,踢雞毛毽子的,跳繩的,大人們閒暇時候拉話的,打撲克的地方,今天更是別有一番景象,小孩們一如既往就不用多說了,大人們喜笑顏開,紛紛議論着,急切地等待着這個讓小山村歡騰的稀罕事。不過,金明卻站得遠遠的,心裡不是個滋味。

平日裡,在這個既偏僻又貧困的小山村,沒有多少讓人高興的事,除非趕上哪家娶媳婦娉閨女,或是雨水多的年頭,大夥兒才能高興一場,像今天這種熱鬧場面,實屬罕見。全村二百來口人,每人每年定額口糧380斤,共計76000斤。村邊水塘下面有一百來畝平坦地,靠水塘裡的水澆灌,倒是旱澇保收,只是人吃馬喂需要多種經營。高粱、玉米、小麥、糜粟、大豆等,平均畝產500斤左右,一年能收50000斤左右的雜糧。樑頭地有兩千多畝,靠天雨吃飯。遇上雨水多的年頭,大人小孩臉上都很燦爛,每人能分380斤口糧,還有“以工帶糧”,既一年所掙工分按比例再分一些糧食,這是慣例。其餘糧食還能上繳國家,這就有了盈利產值,社員們就能按工分分紅,但是,分得很少。成年勞力每天只能掙六到八分錢。扣除口糧款和雜七雜八的費用後,所剩無幾。遇上大旱年頭,大人小孩眉頭皺成疙瘩,指定要吃救濟糧。所謂救濟糧,其實就是返銷糧,按照公價是要掏錢的。這些返銷糧無非是些紅薯幹,高粱糙米之類的東西,吃不飽也餓不死,大人小孩都有腸胃炎。樑頭地一旦沒有收成,口糧就分不夠,交不上公糧也就沒有了盈利產值,社員們辛辛苦苦幹上一年,不僅分不到紅,還要“倒分紅”,既倒欠生產隊的錢。因爲口糧款和雜七雜八的費用,隊裡照扣不誤,好在不用當年交現款,先掛在生產隊的流水賬上,待有盈利產值時再算賬。大部分人家都欠隊裡的賬債,無論如何拼死拼活掙工分,年年掙年年打,但也打不完隊裡的賬債。也許有人要提出疑問,這些人年年分不到一分錢,那麼,他們生活中的油鹽醬醋茶,以及病病痛痛怎麼辦?好辦,好有好的活法,歹有歹的活法,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可以養豬、養羊、養雞,只要把豬和雞蛋賣給供銷社,就不算資本主義尾巴。因此,家家戶戶一年四季的開銷全憑豬和雞。至於病病痛痛,還真甭說,沒有什麼人得過大病,遇上頭痛腦熱時,腦門上拔幾次火罐,扛個幾天就過去了。能吃得起幾片止痛片,就算是好人家了。窮人沒有那麼嬌貴,生命怪皮實。

就這樣年復一年,村裡人一家比一家窮,不死不活緊緊巴巴地過日子。還好,常懷玉當兵這年,沒有遇上“十龍治水”的年頭,人們的溫飽問題總算解決了,村邊水塘裡的冰面也高過往年一米多,這就意味着來年的一百來畝平坦地豐收有望了,所以,大人小孩都喜上眉梢,再加上常懷玉當兵的稀罕事,人人都興高采烈,個個皆喜笑顏開。生產隊爲常懷玉已經準備好了棗紅馬,並且給馬頭上佩戴了大紅花,以示喜慶。隊裡窮,買不起紅布,更甭說紅綢子了,只能到大隊供銷社買來幾張紅紙,隊長叫上幾個婦女,有模有樣地紮了兩朵大紅花。一朵給棗紅馬佩戴,另一朵給常懷玉佩戴。另外還準備了兩匹馬,一匹給常寶珍騎,人之常情,總要把兒子送到公社武裝部纔算放心。另一匹是給隊裡派出的歡送代表騎,一來是隊裡要表達政治態度,常懷玉是樑臺村第一個走出去當兵的人,是生產隊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誰也不敢馬虎;二來也有以壯行色的意思。

常懷玉的兩個姐姐和姐夫頭兩天就趕了過來,幫助老人招待鄉親們。村裡就是這種鄉俗,誰家有個喜慶之事,短不了衆人來道賀,哪怕是冷水燒成開水,也是心意,況且老常家現在暗地裡已經是村裡的富戶了,常懷玉把磚瓦廠打零工掙來的一百多塊錢偷偷地交給了母親。不能小氣,常寶珍咬了咬牙,跺了跺腳,破天荒地到大隊供銷社買了一斤糖塊和五包香菸。糖塊一斤一塊二毛五分錢,凱歌牌香菸每包九分錢,總共花了一塊七毛大錢,大大方方地招待場地上的鄉親們,見了大人便遞上一支香菸,見了小孩就給一塊糖,鄉親們樂得合不攏嘴。

人羣中,常懷玉身上嶄新的綠軍裝和鄉親們陳舊而打補丁的衣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人摸摸常懷玉的綠軍裝,直咋舌頭;有人說些鼓勵的話,送上叮嚀和祝福。總之,鄉親們都體現出了羨慕和期望的心情。一來是因爲那個年代,當兵對於小山村的人來說,不失爲是一條開闊眼界的最好出路,可以出去見見世面,增長見識,更何況是朱元璋坐江山的南京城,老輩人從說書唱戲那裡知道有這麼一碼子事。二來是常懷玉一身嶄新的綠軍裝,光彩照人,讓人看了眼饞。山裡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穿上一件燈芯絨或勞動布做得新衣裳,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年頭了,所以,衆人羨慕也是情理中事。常懷玉當然更是情不自禁,喜形於色。

常母將隊上送來的大紅花別在兒子的衣釦上,一邊捋着綠軍裝,一邊抹着眼淚。常母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勤勞善良,爲人忠厚,大字不識一個,平日裡話語不多,現在眼瞅着兒子就要離去,自己也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傷感,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看着母親的模樣,常懷玉的眼眶也溼潤了,一想到母親的頭痛毛病,他的心就陣陣發痛,這也是讓他最放心不下的事,於是,他噙着眼淚說:“媽,我走以後,您要抓緊時間看病,千萬不能再拖了。”

“知道了,你就放心去吧,到了部隊要好好做事,給媽爭口氣,媽在家裡等你的好消息。”常母說罷,便把兒子緊緊地摟在了懷裡,母子倆熱淚盈眶。

是啊,兒子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離開父母的視線,如今就要出遠門了,也不知道到了部隊會咋樣,常母不由自主地生出許多牽掛來,慈母的情結難以控制,從心底裡流出來的熱淚溼潤了她的半截衣袖。

片刻之後,常母鬆開了兒子,說:“時辰不早了,去吧,出門在外,自己照顧好自己。”

常懷玉擦一把眼淚,然後,便與鄉親們揮手告別,在大家的簇擁下,他跨上了棗紅馬,伴隨着鏗鏘有力的鑼鼓聲,他激情高亢地說:“鄉親們!大家的話我都記下了,請大家放心吧,我不會給咱樑臺村丟臉的,我會發奮努力,一定要闖出一條路子來。”

常懷玉說罷,策馬揚鞭,踏上了保家衛國的軍旅之程。

這正是,聰明伶俐品質正,仁義厚道治小人。牢記祝福與叮嚀,胸懷大志奔前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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