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一笑,低頭看着上面七歪八扭的的針腳,苦笑着道:“哀家這一輩子,最拿不出手的就是繡功,可是還是想要爲孩子親手做些什麼?算起來,我真的稱不上是個好母親,君寶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我兀自嘆了一聲,低頭在上面繡起來。
碧珠向前走了兩步,小聲安慰道:“過幾天皇上就會安然回來了,娘娘不用操心。”
我低頭笑笑,沒有說話。
殿裡一時間變得安靜下來,淡淡的蘭香環繞身旁,碧珠悄然退到一旁。
天漸漸黑了下來,平常這個時候,夏侯君悅會來向我稟報一天的事宜,有主要的會讓我做決斷,我擡頭看看天,已經過了酉時,我猜想他是不會來了,我對碧珠道:“你去看看王爺是不是出宮了?”
碧珠向外望望,也有些疑惑,“王爺此時不來,大概是出宮去了,娘娘,今天奴婢可以不用編藉口打發王爺了,謝天謝地。”她歡喜着,對我福了個身,轉身出去。
我盯着她離開的方向怔了一會,笑笑,重新低下頭繡着“小雞”。
我仔細端祥了,它確實是只鳳凰,確實……
我向自己證實着,不管別人信不信,我總要說服自己相信。想到這裡,我微微笑了,這樣簡單的快樂讓我暫時忘掉煩惱。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感覺到肚子裡的小傢伙踢了我一下,我手抖了一下,不小心被針刺到手指,我倒吸了一口氣,忙將手指放進口中吸吮。
而此時,頭頂響起了夏侯君悅低沉的語聲,“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詫異的擡頭看着他,而他卻緊緊盯着我的肚子。
此時雖是隆冬季節,但因爲殿裡生着火盆,暖籠,我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外頭披着碧綠繡金鳳的宮裝,碩大的肚子在他的目光下一覽無疑。
我莫明覺得心慌,訕然站起身,“你,你怎麼來了?”
“這就是你這些天不見我的理由對嗎?”他不回答,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虛的別過臉去,在他的目光下無處遁形,我覺得屋子一下子變得小了好多。
他走過來,身上還帶着外頭的涼意,緊緊包圍着我,我周身透涼,如同心底生起涼意,讓人忍不住顫抖。
我小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
他還不知道蘭陵新君便是易子昭的事實,我一直隱瞞着他,但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我擡起頭,看到夏侯君悅直直望着我的目光,至少是比我純澈的。
在這樣無形的置問下,我重新低下了頭,“我只是不忍心傷害它,當我知道肚子裡懷有那個人的孩子時,我也想要打掉它,可是……它已經會動了。”
夏侯君悅用力扳過我的身子,強迫我擡起頭,“看着我,你看着我說話,這個孩子是誰的?是蘭陵新君的嗎?我就知道……”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會,換了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試探的道:“難道是大理王的?”
他搖搖頭,隨即否定了這個可能,“不可能,你的肚子明顯有八九個月了,時間不對。”
看着他這樣胡亂的猜疑,表情呆滯,我痛苦的搖了搖頭,深深垂了眸,“不要再猜了,求你,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但是請給我點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覆,君悅……”
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無助。
看着他,我覺得自己是這麼的荒唐可笑,我狠狠閉了眸,“求你……”
沉默過後,夏侯君悅冷笑,握在我肩在的手指慢慢收緊,彷彿要將我戶胛骨掐斷一般,我痛苦的蹙緊眉,卻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這樣一個對我噓寒問暖生怕我受傷的男人,此時……一定是恨極了,要不然他下不去手這樣對我。
我怯懦的看着他的眼神,只一眼,就飛快的別過眸去。
我害怕那樣的眼神,確切的說,我害怕看見他眸子裡自己可憐的身影。
我這是怎麼了?我撫摸着肚子,鬱清塵,你怎麼會讓自己變成這樣。
“你要怎麼解釋?呵,你要怎麼對我解釋不重要,做爲一個女人你甚至不必對我解釋,但是身爲堂堂一國之君的母親,天朝的太后娘娘,你打算要怎麼跟你的臣民,怎麼跟滿朝文武,怎麼跟天下百姓解釋,你是個寡婦呀!”
你是個寡婦呀!
這句話像毒刺一下狠狠紮在心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自語,“我一定是瘋了!”
一定是瘋了,要不然怎麼會沒有在當時知道懷孕後就處理掉這個孩子,所以現在我在他面前擡不起頭。
“你是瘋了,你瘋了鬱清塵,現在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冷冷的看着我,目光決絕,我知道如果今天不給他一個答覆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可是我要怎麼說出口呢?分明是種折磨。
從前,我把這一刻想得太簡單了,遠遠不止那些痛苦。
我心如刀割,眼前簾幔白生生的,我喜歡純靜潔白的顏色,可是此時看來,仿如地獄一般,猝然照見我的黑暗,周身的黑。
在與他的掙扎下,外袍滑落下來,我笨重的身子暴露在他眼前,一切如雪昭彰,他看一眼我的肚子,很快就閉上眼,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歉意的看着他,“對不起……”
“孩子的父親是誰?”
還是這句話,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握在我肩頭的手指慢慢鬆開,我感覺身上移開了一副千斤的擔子,它幻化成風,無形的籠罩在我身上,黑暗漫無邊際。
以爲走了,可是沒有,我依然被重壓,喘不過氣來。
我深呼了一口氣,在想一種方法可以儘量小的減少對他的傷害,我覺得自己突然間詞窮了,以前我冠冕堂皇,強辭奪理的理由特別多,什麼不捨得孩子,什麼母性的本性,什麼孩子是無辜的,這些……
在他受傷的眼神下統統不算。
什麼都不是,他一句你是寡婦讓一切都清楚不過,如同妖怪打回原形。
我瑟縮着身子,顫抖的吸着涼氣,“是易子昭的。”
我看到他的身子震了一下,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慢慢轉頭看着我
,“你說什麼?”
“是易子昭的。”我再次說道,肯定的看着他,“蘭陵新君就是易子昭,明珠公主的得意駙馬就是當年死掉的易子昭,他沒有死……”
我以爲自己說的很明白了,可是他還是不懂,怔了足有一分鐘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放肆又透着淒涼的笑聲穿透濃香氣息迫至我面前,我覺得自己和這香味一起被他沖淡了,淡如一張白紙,一縷空氣。
我多希望自己變成空氣,那樣……就不用經受他這樣的眼神。
地獄到底有幾層?
我願意下到最深。
我知道自己萬劫不復,生下這個孩子,我是個罪人。
可是夏侯君悅,現在已經晚了,我擡頭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事情爲何變成這樣,我猶豫不覺間,孩子已經這麼大了,我下不去手……”
“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夏侯君悅發瘋似的大吼,這是我認識他以來見過他最失控的神情,他瞪着眼睛看我的時候,像極了那個人。
那個死去的人。
到底是兄弟,而我在他兄弟面前做了一件極蠢的事。
我罪孽深重,“對不起……”
我再次說道,除了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呢?。
“對不起有什麼用?”他轉過身,痛苦的在牆上捶了一下,我感覺到腳下顫抖了一陣,我走過去,輕輕扶上他的肩,“對不起,你放心罷,我已經安排好了,平時一般宮人根本進不了室內,只有碧珠和如煙陳仲三人知道這件事情,其他的都不知道,等孩子生下來……我原本想,等孩子生下來再告訴你這個事實,可是……”
他冷笑一聲,難以置信的轉身看着我,“你遲遲不去接君寶,就是爲了在待易子昭的孩子出生嗎?”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因爲確實如此。
我這個樣子沒辦法面對他。
見我默認,夏侯君悅再次笑了起來,眼底濃濃帶着笑意,諷刺自不消說。
我無耐的嘆了口氣,痛苦又挫敗,“那你讓我怎麼辦呢?難道要我現在打掉孩子嗎?生下來,已經是活蹦跳的了。”
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血淋淋的事襯擺在眼前,光想想,就讓人毛骨悚然,我不確定自己可以有那份狠心,相信他也沒有。
夏侯君悅轉頭看着我,出乎意料的道:“打掉它,現在還不晚,如果生下來,你打算怎麼養它,用什麼名義養它?”
聲聲置問下,我覺得自己的思維越來越亂,我痛苦的抱住頭,“別說了……”
當一切安靜下來,我才知道自己聲音有多大,他看着我,用一種極失望的語聲道:“你還是愛着他的。”
“不,我沒有。”我大聲爲自己辯解,可是發現他早已認定如此,他苦笑的看着我,“別撒謊,你不惜揹着千古罵名也要替他生下孩子,不是愛是什麼?”
他脣間笑意薄涼,長嘆一聲,“原來你遲遲不接受我是因爲你愛着易子昭,清塵,這出乎我的意料……”
我慢慢低下頭去,“我真的不愛他,我只是捨不得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