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短的時間裡又坐上汽車,唐青宏被顛得精神萎靡、熱汗直冒,爸爸心疼地皺着眉給他擦汗,輕聲問他還能不能堅持。
他勉強笑着點點頭,把小手放進爸爸的掌心,“我沒事,快到了吧?”
爸爸並不哄騙他,看看窗外的路,帶着歉意回答,“還沒呢,走了一半。再堅持一下,要不下次你就待在家,別出來了。”
“不……你每次出門都得帶上我!”他聲音微弱,表情倔強——開玩笑,本來就那麼多人和事跟他搶爸爸,他纔不要一個人被丟在那個破旮旯。
“你啊……那就跟爸爸多說話,別老想着身體難受,會更難受的。”爸爸語氣溫柔,小心翼翼,捏着他的手跟他聊了很多很多,他難受並幸福着,覺得這次出門真好,把這陣子所受的冷落全都賺回來了。
汽車繼續顛簸了一個小時,到達鎮上的車站時,唐家父子又看到那羣熟悉的孩子守在外面,看到他們下車就歡呼着圍了上來。
唐青宏還有點嫌煩,出個門回家,都跑來車站接什麼接?搞得他像個孩子頭。結果孩子們一開口講話,他根本是自作多情:原來這羣孩子圍在這,是爲了反映糧庫檢驗員欺負人的情況。
眼下已經是收夏糧的時節,努力種田又有點收成的鄉民都在繳糧了,這也是唐民益把收山貨的事情另開工作小組的理由之一。他知道收糧肯定會爆發出一批問題,但沒想到這麼快,看來最近親民的路線鼓勵了不少百姓,讓他們終於敢發出自己的聲音,哪怕是藉着孩子們的嘴來說。
一個大點的孩子彆着普通話,“狗蛋的爸爸跟檢驗員吵起來了!那個檢驗員老是壓秤壓級,別人都不敢爭,狗蛋家今年的收成多,挑了好幾筐來,看着壓得太厲害,實在氣不過,纔跟他爭的!”
小點的孩子插嘴道:“檢驗員罵人!他說這就算是鎮長交的糧,也不給合格!還把筐子都打翻了!”
更小的幾個孩子一齊附和,吸着鼻涕大聲叫,“是啊是啊!”
唐民益問那個最大的孩子,“人還在糧庫?”
“對呀!就一直吵!狗蛋他爸拉着那個檢驗員,後面交糧的也弄不好,怕是要打起來喲!”
唐青宏聽得滿心都是火,眼珠一轉就對爸爸說:“咱們去找馬書記!”
唐民益也是這麼想的,被兒子先說出來了,腳步還沒跨,唐青宏已經跑在了前頭,其他孩子也跟在他身後,一個不肯落下。
唐青宏沒讓其他孩子跑進黨委辦公室,自己獨自安安靜靜地進去了,馬書記正在喝茶看報紙呢,看到他就笑着打招呼,“宏宏,你爸回來了?”
他乖巧地點點頭,一副大人樣地告訴馬書記,“馬爺爺,我爸有要事向您彙報!”
馬書記一下子笑噴了茶,趕緊把茶杯從報紙旁拿遠。唐青宏看對方情緒正好,就把剛聽到的那件事說了說。馬書記放下報紙,沒把孩子話太當回事,還帶着調侃逗他,“真有這麼回事?讓你爸管嘛,他可是鎮上的大官!”
說話間唐民益也敲門進來了,馬書記一邊笑一邊誇唐青宏,“小唐啊,你這個兒子不得了,一口的大人話,真好玩喲。他跟我說糧庫有人吵架,還要打起來了?你去看過沒有?”
唐民益斟酌着回答,“我纔剛下車,就有一羣孩子跟我反映,具體事情我也沒時間仔細聽,這不是先趕着回來向您報道嘛。對於糧管所的幹部同志,我主觀上還是信得過的,可能孩子們有些誇張了,或者沒說清楚,就算是真有這回事,也不好輕易評價,怕是另有隱情嘛。”
唐青宏看爸爸比較穩妥,但他只是個孩子,就連珠炮似的開始告狀,轉述孩子們的話還不忘記加油添醋,把那個檢驗員形容得人憎鬼厭。馬書記聽着聽着也上起火來,“什麼?要是真有這樣的事,那還是j□j的天下嗎?一個小小的檢驗員還敢翻天了!”
唐民益就此提出建議,“道聽途說終究做不得準,不如我陪您去看個真切?”
馬書記這便站起身來,“也好!我倒要去看看,這青天白日的,是不是真有妖怪!”
唐青宏又跑在前頭,跟着守在政府外面的孩子一起走,纔到糧庫附近就遠遠看到一幅讓人義憤填膺的情景。
年輕的男檢驗員沉着臉在收糧,嘴裡還罵罵咧咧地,排隊的鄉民們表情麻木,鴉雀無聲。一箇中年漢子蹲在路旁,滿臉的悲愴痛苦,一個女人蹲在檢驗員身邊苦苦哀求,眼淚橫流,手裡緊緊拽着裝滿糧食的籮筐。
其他的孩子都不敢上前,只有唐青宏快步跑過去,大聲勸那個哭泣的女人,“大嬸,您別哭了!馬書記要來爲民做主了!”
檢驗員哪裡相信這孩子的瞎叫喚,重重地“哼”了一聲,斜着眼睛瞪他們,嘴裡的挑釁比唐青宏的聲音大多了,“馬書記?就是李書記來了也沒用!”
馬書記和唐民益這時正走到轉角處,這句話被他們一起聽了個正着。馬書記臉色頓時一沉,擡步就要衝過去,唐民益拉了下他的袖子,“兼聽則明,馬書記,您先讓我過去了解了解情況,以免錯怪同志。”
馬書記這才按捺住怒火,點點頭留在牆角這邊,唐民益單獨轉過彎去走向那個檢驗員,扶着眼鏡斯斯文文地開口,“這位同志,請問你們主任在不在?”
檢驗員擡眼瞥他,沒好氣地大聲喝斥,“不在!我們主任不在,所長也不在!你又是什麼東西?滾一邊去?”
唐民益到這不久,認識他的除了政府黨委的主要人員,也就是一些鄉里鄉親,這個糧庫檢驗員從沒見過他,自然不知道他是老幾。
“我是雲溝鎮的代鎮長,唐民益。”
“嚯!你是鎮長?那我還是書記呢!”檢驗員下巴翹得老高,眼神驕橫霸道,“滾滾滾,一邊去,別礙着我工作!”
唐民益還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藏在鏡片下的眼睛眯了起來,腳步一動不動。
檢驗員等了幾秒,看他還杵在眼前,出口就爆出一大堆髒話,髒得唐青宏和其他孩子都忍不住捂耳朵。
停在牆角那邊的馬書記越聽越氣,抓了這麼大個現行,還有什麼好說?邊衝過轉角邊擼袖子,跑上來揪住那個檢驗員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檢驗員年輕力壯,猛然一下被人打了,當即就本能地還手,一巴掌回敬過去,把馬書記也給打懵了。
唐民益這纔去拉馬書記,“怎麼動上手了,您消消氣!”
馬書記哪裡勸得住,劈口就吼那個二愣子,“他媽的!虞小栓!你看清楚老子是誰!”
檢驗員虞小栓這纔看清自己打的這個老傢伙,竟然真的是馬書記,頓時嚇得身子一縮,抖如篩糠,“馬、馬、馬、馬書記!”
馬書記氣紅了眼,也不管什麼幹部形象了,甩開唐民益撲過去,拖住虞小栓一陣左右開弓,打得虞小栓那是鼻青臉腫,眼淚都飆出來了。
自從孃胎裡出來,除了他親爹親媽,還沒被人打過耳光呢,昔年在戰場上他也曾悍不畏死,這臉面給人打了,還有忍下去好好說話的理?這一陣子耳光打完了,馬書記的氣才稍稍順一點,喘着粗氣放開虞小栓,後知後覺地擔心起在場這麼多人的反應來。
唐青宏看着馬書記似乎要理智起來了,趕緊大着嗓門帶頭歡呼,“打得好!馬書記青天大老爺!”
這一叫就等於吹響了號子,其他孩子和鄉親們也跟着喊起來,“打得好!馬青天!”
這陣歡呼聲實在太大,糧庫主任和糧管所所長都聽到異常動靜,一前一後的走了過來。所長看到馬書記和唐鎮長都在,心知不好,轉頭就去訓糧庫主任,“你這個主任是怎麼幹的?老早就跟你們說不準亂來不準亂來!”
糧庫主任被罵得狗血淋頭,只好拼命檢討,跟上司在書記和鎮長面前做一出苦肉計,“是、是,我管理不嚴,我對不起黨和國家,對不起各級領導!”
唐民益聲音不大,語氣嚴厲,“你們最對不起的是老百姓。”
馬書記剛消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站到他們倆面前瞪着那隻獨眼,盯完這個盯那個,把兩人看得十分害怕。
鄉親們又起鬨了,“打!打!”
馬書記一個衝動,擡起手在糧庫主任臉上狠抽了一下,聽到羣衆還在叫好,反手一巴掌又抽在所長臉上,“深刻反省,寫檢討書向全鎮羣衆賠禮道歉!根據你們的認錯態度,開黨委會時再決定處理意見!”
羣衆的歡呼聲一波高過一波,馬書記回頭看着、聽着,一股被人民熱烈愛戴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什麼是真正的官威?這纔是呀!人民叫好,壞幹部遭殃,此刻的他就跟吃了人蔘果一樣通體舒泰、飄飄欲仙。
再一回頭,馬書記看着捂住臉的虞小栓,餘怒未消、繼續立威,“真是太不像話了!鎮上的收糧點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呢!你們都敢騎在老百姓頭上拉屎!下面還不知道壞成什麼樣子!老子得去一個一個的突擊檢查!把欺負百姓的狗東西全撤了!”
羣衆們此起彼伏地應聲,“對!全撤了!咱們鄉里也這個樣!”
“撤!全撤了!咱們鄉比這還不如!”
簡介越來越評書了哈,順口溜都編起來了。昨天寫殘了,這兩天正常字數日更,明天可能會晚一點更,但一定會更的。明天預告:馬鎮長虞主任被迫帶頭整風,樂彥琳錢小天攜貴客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