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勞煩您別跟着毓秀那麼緊。”毓秀對九爺不軌的舉動心有餘悸,防備的看着他。
“我不答應的話,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就那麼煩我啊。 ”
“不然毓秀也不想招惹九爺。”毓秀騎馬揚塵而去,這做錯事的人都不道歉,還敢問自己煩不煩他,就沒一點自知之明,嗎,朽木不可雕也!
九爺甩下隨從,緊緊相隨,“你等會兒我!”一路追打着,到了夜裡,堆起篝火,支起兩處帳篷。
“都是你,那麼慢,要不就到前面的村子了。”
“那你還等我?毓秀你是擔心我的!”
“沒有!”毓秀逞強。
他倆正吵着,忽然狼的嚎叫穿透山谷。
兩條大狼在狼王的率領下,閃電般地衝向靠近九爺和毓秀的一個突出山包,顯然這是三面包圍線的最後一個缺口。搶佔了這個山包,包圍圈就成形了。這一組狼三枚信號彈,憋足勁的狼羣從草叢中一躍而起,從東、西、北三面向慢慢逼近。
九爺摟着毓秀,緊緊靠着篝火,一面掃視着羣狼,一面從篝火中取出一個木條,點燃火把。
“狼怕火,你拿着,別動,別怕。”九爺將火把遞給毓秀,手持彎刀,擋在她面前。
毓秀雖然在草原長大,但一個人面對狼羣,還是頭一回。已經渾身瑟瑟發抖了。
“毓秀,如果我們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娶你。”九爺頗有慷慨就義之感,幾近絕別。
狼羣越靠越近,九爺將酒壺裡的酒灑在周圍,扔出火把,便有一圈火焰,狼羣便後退幾步。如此幾次,酒也幾乎殆盡。
一隻頭狼衝了上來,刺狼的目光和狼牙一樣刺心刺膽。
九爺晃動着火把,拿着刀,和狼搏鬥,毫無懼色,也傷痕累累,臉上,胳膊上,胸口上全是抓傷,狼也被他的刀劃傷許許。九爺漸漸力竭,全靠意志撐着,狼趁勢撲了上來,打掉了九爺的刀,拼命把牙齒咬進他的肉體裡時,九爺忽的振作起來,他也用牙齒咬進狼的脖子裡,一股暖暖的狼血細流終於憑他的意志灌進口裡。
頭狼已死。
九爺立身站起,也殺紅了眼睛,抹了抹嘴邊的狼血,喝道:“來啊!”
羣狼猛的向下猛衝,毓秀也跑到了九爺身邊,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谷則異室,死則同穴!”毓秀大聲說。
赫然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一羣羊胡亂的從高處如泥石流一般往崩塌傾瀉,奔向狼羣的方向,沒有頭狼的帶領,這羣狼便也顧不得毓秀和九爺,撲倒大羊,咬斷咽喉,紅色焰火狀的血液噴泉,射向空中,灑向草地。寒冷的空氣中頓時充滿黃羊血的濃羶腥氣,千羊哀嚎,許久未靜,九爺抱緊毓秀,將她的頭埋在自己胸口,不讓她見着這血腥的畫面。待四下俱靜,草坡上只留下幾具羊屍,還有幾隻傷羊在無力地掙扎。而狼羣早就消失在這山樑和夜空的交接處。
九爺狂跳的心臟也漸漸平緩下來,劇痛上身,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九爺。。。。。”毓秀抱着九爺,一直搖晃他,“不要睡,睡了就醒不了了!”毓秀已然急的哭了。
“沒事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淚眼婆娑的毓秀擡頭一看,巴郎老師。是老師在前面的村落裡買了一羣羊,和炮仗,用這極聰明的辦法救了人,卻沒想到是自己的學生,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阿木爾!”
來不及和老師解釋原委,匆匆幫九爺止血,駝到村落裡治傷。毓秀稱九爺是侍衛,本是保護她來着,卻不想遇到這樣的災禍。
巴朗覺得此人氣度不凡,絕非區區一侍衛所及,定是毓秀深知自己厭惡權貴,不想夾在自己的心上人和最敬重的老師之間爲難。
毓秀一直守在九爺身邊,等他醒了,毓秀高興地哭了出來。
巴郎認識她七年,頭一次,見她一日哭了兩次。
“毓秀,如果昨天我死了,你會不會一直記得我?”
“說什麼呢,好不容易纔脫險。讓毓秀心動的人是大哥哥,那日放孔明燈,九爺寫的什麼,毓秀也看到了,心中卻還有一絲莫名的竊喜。那日你在馬上護住毓秀,擋了郡主一鞭子,毓秀便分不清自己眼前人是大哥哥還是九爺了,到如今,你還要問我會不會記得你?”
毓秀。。。九爺拿出白玉簪子,毓秀低下頭,一隻蝴蝶便插在她的鬢邊兒,另一隻依舊自己收着,如獲至寶。
九爺傷沒好利索,就執意要啓程往科爾沁趕路,毓秀也拗不過他。快到的時候,毓秀突然想到了什麼,便在師父行遠的時候,悄聲和九爺說,“別和巴朗師父說你是阿哥,也別和舅舅一家說。”
“爲何?”
“前者是嵇康一樣的隱士,後者是阿諛奉承的小人,就不怕他們沾上你嗎? ”
“怎麼沾? ”
“讓他們知道了,定要傳得滿科爾沁皆知!”
“傳些什麼?”
“傳我和你怎麼樣怎麼樣?”
“你不想嗎?”
“想!”毓秀不假思索。
“謠言止於智者,但我依你的意思。”九爺溫和的笑着。
到了科爾沁,見到額麼格的毓秀就像一隻快樂的小鳥,飛奔着和額麼格親暱。晚宴也弄得很熱鬧,舅舅一家忽感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本來瞧着是個娘娘,卻不想和個侍衛私定終身,腸子都毀青了,舅母怨毒的看着毓秀和九爺。
酒足飯飽後,毓秀換上了洋紅色的蒙古袍子,妝容俏麗,在靜謐處,點燃篝火,爲九爺跳了一支舞,節奏明快,舞步輕捷,繞圓、擰轉、橫擺扭、擰傾,一揮手、一跳躍之間洋溢着她的純樸、熱情、勇敢。 剛中帶柔,溫雅婉約 ,華美不可方物,好似這天之涯,海之角,只有他們彼此。
她悄聲對九爺說,”毓秀這一生,只爲你一人而舞。”九爺擁着她吻了上去,耳鬢廝磨,毓秀在那溫熱中沉淪,酒不醉人人自醉。
九爺的傷漸漸痊癒,白日和巴朗對弈談處世治國之道,體察科爾沁的民情民生,晚上總結,想着如何給皇阿瑪遞摺子。
“士農工商,商爲最末,卻理應爲富國之要務。”
“願聞其詳。”
“農桑爲國富的基石,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如何立德於心,建功於世,宣德功於言,澤被後人;工則可提高農桑的效率,使貨足、器足,夢溪筆談,天工開物,工之大家。商雖依賴於農和工,卻比其二者重。若無商賈,則各地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上至君王下至百姓,耳目閉塞,致管中窺豹,井蛙之見,於國無利;我大清地大物博,江南盛產楠木、梓木 、魚、鹽 、茶葉、絲綢,塞北山參、馬、牛、羊、毛氈、毛皮和獸筋、獸角,獵捕的山珍做成精緻的食物,身價倍增,海里打撈的蚌製成珠鏈首飾則價值連城,各地因地制宜,解海禁,交要道,商賈予以運輸,互通有無,票號匯通天下,則國富;古時張騫出使西域,鄭和下西洋,不僅外宣國威,更重要的是,創開創陸路和海上兩條絲綢之路,以錦綺紗羅換香料錫土,波斯菜、胡瓜、葡萄酒、汗血寶馬,傳入中原。民富則國富,國富則政仁,政仁則民心歸,萬國朝賀,震撼永久。”
“這天下養官而不養民,官有俸祿,民要納捐。若能利用地產,加以疏通,積累財富,則平民百姓生活富足可比官侯。家安定,則國安定。”
“不錯,先生甚知我心!那江南興修水利,開鑿運河,四通八達,吸引各地商賈,乃富庶!”
巴朗覺得眼前這個自稱侍衛的唐九談吐學識出衆,那不是侍衛的推測便坐實了。“不知閣下對當今之世,有何高見?”
九爺頓了頓,“素問先生是大賢,願求教於先生。”
“當今聖上,擒鰲拜,削三藩,,一統臺灣,北驅沙俄,大破準噶爾,治理漕務河運,施行仁政,天下看似安定,卻有些許隱患。”
“先生請講!”
“一者,崇尚寬仁,恐官吏有日益鬆弛之勢,貪污賄賂、瞞上欺下,錢糧虧空,國之大患,設專司審查錢糧奏銷之機構,整頓財政,治吏從嚴。二者,治民從寬,廢除賤籍。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樂戶、惰民、丐戶、世僕、伴當、疍戶,皆爲天下人,然辱賤已極,人皆賤之,未享天下之利。若開豁爲民,編入正戶,則民心大悅,得民心者,可守天下;三者,依閣下之言,農桑乃富國之基石,然賦稅繁重,滿人圈佔土地,無土者流亡,丁役不均,若能將丁銀攤入田賦徵收,地主田多丁少,農民田少丁多,則富戶也困於役,而置產困,限制緩和土地兼併,少地農民的負擔則相對減輕。”
“四者,開放洋禁,沿海百姓疾苦,允之往南洋貿易,也是應了他的富國之策。”毓秀端着香濃的奶茶走進帳子,九爺溫柔的看着他,接過茶碗,遞給巴朗。
“先生請用茶!”
巴朗頷首致謝,對九爺漸露欣賞之情。“阿木爾,你是不是該佩一塊玉啊?”
“老師,古人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趨以採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毓秀搖頭晃腦一副秀才樣,轉而一句,“阿木爾不是君子,是小女子。況且你們說的那麼大聲,我想聽不到都難。”
“坐下來一起聽吧。”巴朗無奈。
“恩。”毓秀便坐到了九爺身邊,“你繼續。”
“開放洋禁,傳教士可引進西洋醫學、儀器、燒造材料,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然對***,藥用不干涉,毒品則嚴懲不貸!”
“在下認爲,立褚宜密不宜明。”九爺也只有在這大草原上纔敢脫口而出,毓秀楞了須臾,心裡未免擔憂,他有不臣之心,招致禍端。
“大哥哥。”
“無礙。”巴朗知道毓秀的意思,卻很想看看這後生的志向。
“當今太子幼時立爲儲君,多年來備受皇恩期許,衆皇子亦是各有千秋,仁、義、道、德、謀、勇,此六守在太子之上者皆有之,太子是爲衆矢之的,諸皇子有逐鹿之心,互相傾軋,鬥爭激烈,手足相殘。唐有玄武門之變,前明有永樂借清君側奪位,與國不利!”
“閣下縱有鴻鵠之志,豈不聞大智不智,大謀不謀,大勇不勇,大利不利之理。圖天下者,外亂而內整,示飢而實飽,內精而外鈍,一合一離,一聚一散,陰其謀,密其機,高其壘,伏其銳。凡謀之道,周密爲寶,發之以其陰,會之以其陽,爲之先唱。道在不可見,事在不可聞,勝在不可知。爲君者,安徐而靜,柔節先定。善與而不爭,虛心平志,待物以正。太強必折,太張必缺。這是你和阿木爾的通病。”巴朗氣定神閒,細細道來。
“唐九受教了。先生遠居塞北而知天下事,孔明不及!”九爺起身,深施一禮。
巴朗還禮,道,“我不過是鄉野牧民,孔明出山,我卻不屑。”九爺心想毓秀那高傲獨立的性子活活像極了她的老師,巴朗恰似那蒼松勁柏,不慕春風暖陽,不識榮辱興衰,四季青蔥!
毓秀再也聽不下去了,再往下說就該是圖謀大事了,和老師告了假,拉着九爺去跑馬叼羊,好不逍遙!
黃昏,落日餘輝溫情地揮灑在墨綠的草原上,晚霞映射出多彩的光線,絲絲縷縷、柔柔的、薄薄的、織就成七彩的光環。倘若以輕柔的光絲當琴絃、綠綠的草原作琴木,萬物生靈的動聽之聲便是天地撫琴合奏之神曲。這一切的宏觀勝景、微觀空靈更加增添了大草原的神秘色彩和柔和色調。
毓秀帶他來到了敖包下。
“你可知阿木爾是什麼意思?”
“是蒙語,平安寧靜的意思。額麼格是希望你過那樣的生活。”
“對,毓秀也希望自己過那樣的生活。你可願意帶毓秀遠離紫禁城的紛爭,過沒有算計,沒有陰謀,沒有野心,平平淡淡的日子,富貴從此逝,草原寄餘生?”
“毓秀,我很想,我很願意,但我的身份給不了你那樣的生活。你對我坦誠,我也不能騙你。”九爺一頓,握着毓秀的手,直視着那清澈的眼眸,“我可以捨棄我的抱負和理想,但身爲皇子,我對大清有一份責任,身爲人子,對皇阿瑪和額娘需盡孝道。身爲兄弟 ,我對八哥還有一個承諾。我必須做完這些事情,才能去做我自己。”
“您是說,待你助八爺謀取權勢,你就會放棄一切,歸隱大漠恩,以我的家資,我們什麼都不用愁。毓秀,相信我!”九爺說的很誠懇。
“如果敗了呢,您可聽說過伴君如伴虎。”
“毓秀。。。我。”九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有在這大草原上,我纔敢無所顧忌的說,八哥賢德,爲何不可奮力一爭呢?商湯滅夏,武王伐紂,哪朝哪代不是犯上作亂打下江山,更何況那把椅子,知人善任的賢能者居之,不必拘泥於。。。。嫡庶長幼。”
“但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幽王廢太子宜臼立伯服,晉獻公殺申生而立奚齊,始皇廢扶蘇立胡亥,隋文帝廢楊勇立楊廣。”
“胡亥昏庸無道,聽信宦官;隋煬帝沉溺女色,橫徵暴斂,此無道之君,既無治國之才,又不能知人善任,與嫡庶長幼何干!呂后倒是保住了她兒子的太子之位,但劉盈仁弱,連個守城之主也做不好。唐高宗若是早早的立秦王爲太子,也沒有手足相殘的玄武門之變了。想那漢景帝廢劉榮立劉徹,是有武帝,南平兩越、北伐匈奴、經營西域、通西南夷、東定朝鮮,開疆闢土,雄才大略,創西漢盛世!八哥賢德,我定要助他奮力一爭!”九爺的眼睛裡光芒萬丈。
毓秀笑笑,“九爺,不,胤禟,您爲了毓秀,連性命都可以不顧,富貴和權勢對你而言又算什麼呢。如果,你今天毫不猶豫的說帶我走,我才瞧不起您呢。你有擔當,我自然會體諒你的難處。”
“上古時,有人問舜,若是你的父親犯了罪,你該怎麼辦。舜答道,依律法判父親有罪,然後夜裡劫獄,棄天下如棄弊履。我不敢自比明君,但毓秀對我而言,和皇阿瑪額娘一樣,都是我的親人。男兒立於世,自然要建功立業,但我一定會拼盡畢生之力,護你周全。”
毓秀心安,點了點頭,眼裡滿滿的信任。
“毓秀,還是你最懂我。這幾日,我嚐到了在紫禁城裡沒有過的舒暢和痛快,我也懂得了你說的自由自在,明白你爲何如此眷戀這片土地。我不想回去了。”
“不,我要你去施展你的抱負,如果你勝了,我們全身而退。如果你敗了,毓秀與你禍福同當,生死相依。”九爺緊緊將毓秀攬在懷裡,這個姑娘爲了他的夢想,以自己的夢想作爲賭注,全指在了他的身上。九爺心中想, 如果自己不是阿哥,定會和毓秀一生一世過着像現在這般的生活,做草原上最平凡幸福的一對夫妻,直到終老。
二人並排站着,拿起石塊壘在敖包上,各自十指緊扣,雙眼微閉,默唸着,“長生天,胤禟和毓秀,若非死別,絕不生離,塞北牧馬,執手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