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點頭道:“當初跟謝家人說的時候,他們也是不相信的,還只等是哄着他們玩兒的呢!”
“那着實有些奇怪了,你我是一同進府的,照理說你不該還是……”紅菱說到這兒忙打住擺擺手道,“你沒給破身子倒是件好事,興許是老爺沒福氣沾你吧!當初胡媽媽極力向老爺推薦你,你卻是唯一一個守了身子的,她恐怕也想不到。”
“胡媽媽?”梨花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三四十歲,濃妝豔抹的女人。
“對啊,你不會連胡媽媽都忘記吧?胡媽媽是專門給老爺採買姑娘,教習姑娘的,跟我們一塊兒住在府裡的冬琴院裡。”
“我記是記得,卻想不起當時爲什麼跟她吵架了。”
“誰知道呢?你從前脾氣挺倔的,又不愛說話,身上有股子傲脾氣,所以三小姐特別不喜歡你,總跟你爲難呢。胡媽媽有時候訓你,你也會跟她頂嘴,或許是因爲這樣,你們纔會在池塘邊上吵架的吧。”
“我以前很傲嗎?”梨花很少追問過這身子主人從前的事,大多都是醒過來後陸陸續續想起的。
紅菱點頭道:“有那麼一點點,可老爺好像就喜歡你那股傲勁兒,府裡的宴會也常叫你出來陪酒。你的酒量又好,常常把那些客人灌得七葷八素的,惹得老爺很是高興呢!罷了,從前那些不堪的事也別再提了,過好眼前的日子就行了。”
“那你得想好了,是一直記掛着大少爺,還是徹底忘了一心一意地對海堂哥?”
“只要海堂不棄了我,我會一直跟着他的。至於大少爺……”紅菱咬了咬下脣瓣說道,“那不過都是陳年往事了。現下雖說暫時不能忘得一乾二淨,可日子長了我總是能忘掉的。”
“那就最好。”
梨花陪着紅菱說了一會兒話,又一塊兒去隔壁打掃了從前住的屋子。偶爾黃鶯和龔氏會跑來說兩句,可過不了一會兒,她們又得匆匆出去幹活兒。直到外面傳來男人們收工的聲音後,梨花和紅菱纔開了門出去。
誰料到,兩人剛剛走出房門,迎面忽然飛來了一隻竹製的蹴鞠。要不是梨花拉得快,這蹴鞠就直接砸在紅菱肚子上了。梨花擡頭一看,又是那汪秋水!
“哎,”汪秋水穿着一身精短的女子蹴鞠服衝紅菱挑了挑眉毛道,“趕緊撿起來給我啊!”紅菱正想彎腰時,梨花攔住了她,走到蹴鞠跟前,用盡全身力氣踢了一腳,那蹴鞠嗖地一下飛過了院牆,落到外面去了。
汪秋水驚叫道:“秦梨花,誰讓你踢外面去的?給我撿回來!”梨花搖頭笑道:“要撿你自己去撿啊!剛纔我好心給你踢回來,誰知道你的蹴鞠這麼不聽話飛牆外頭去了。要不,你吹個口哨叫他回來?”
“他又不是狗!”
“說得沒錯啊,也不是什麼東西都是狗,都得搖着尾巴討好你。看來不愧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這麼膚淺的道理還是懂一些的。”
“你說什麼?”汪秋水怒紅了眼睛衝梨花喝道。
“汪小姐,我要是你,趕緊出去找蹴鞠吧!鄉下野狗多,指不定你那漂亮的蹴鞠就給哪隻不識好歹的野狗叼回去送給他媳婦了呢!”
“你給我站住!”梨花沒理會她,拉上紅菱往前院去了。汪秋水連喊了幾聲都沒回應,氣得想撿起石頭砸梨花。與她一同踢蹴鞠的採音忙攔着勸道:“三小姐,您忘了剛纔大少爺的話了嗎?您再隨意責打那三個姐兒,大少爺就會罰您不許出門了。”
汪秋水摔了手裡的石塊,氣憤地說道:“罰不罰有分別嗎?整天待在這莊上,我都快憋死了!我要回汴京!我要回汴京!”
“小姐,您別鬧了,叫外面那些下人聽見了會笑話您的。”
“哼!”汪秋水瞪了採音一眼道,“還用你來教訓我?趕緊去撿了我的蹴鞠回來啊!那可值不少銀子,叫個鄉巴佬撿了去買,準得肥死他家不可!”
“是是是,小姐,我這去撿。”採音從後面出去尋了一遍,哪兒還有蹴鞠的影兒啊?不知道是給人撿了去,還是滾到別地方去了。她尋了有半柱香的工夫,只好回來跟汪秋水覆命了。
汪秋水一聽,蹴鞠尋不着了,更覺得生氣。本來就無聊得要死,偏偏自己喜歡的蹴鞠還丟了,連個玩兒的東西都沒有了,她氣得想立刻去找梨花賠。
汪新晟知道後,叫了她來房間裡,訓道:“那蹴鞠不長眼睛的,你也不長眼睛嗎?你沒招惹人家秦梨花,人家回來招惹你?蹴鞠掉了就掉了,回頭再給你買一個就成了!”
汪秋水委屈地嚷道:“大哥,你好偏心吶!就幫着秦梨花說話,也不幫着你妹子!再有了,上哪兒買去?這處連個鋪子都沒有,更別提買到京城七色坊的蹴鞠了!那蹴鞠值二十兩銀子呢!”
“是我偏心嗎?秋水,往常在府裡,哪回不是你先去招惹她的?你還覺得你哥哥不瞭解你的性子嗎?那蹴鞠等哪天去了縣城裡,先隨便找一家買來玩玩。往後回了汴京城,你再去買就是了。”
“回回回!”汪秋水撒氣地拍着桌子說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呀!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在這破地方待着了!”
“別生氣了,拍破了手也拍不破這桌子,你跟個桌子較什麼勁兒?該回去的時候自然就回去了,爹不是讓我們等信兒嗎?”魏氏雖好言勸着汪秋水,可心裡是不太喜歡這小姑子的。不但嬌生慣養,還有個喜歡惡作劇的壞毛病。
汪新晟表情嚴肅地說道:“你嫂子說得對,耐心在這兒待着,別動不動就撒氣責打下人。沒事就出去走走,拿你那畫筆畫畫風景也是好的。又不止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還有我們倆呢!”
汪秋水極爲不滿地嘟起嘴,趴在桌上不說話了。這時,馬六和曹氏在門外求見。魏氏打開門問道:“什麼事?”馬六微微彎腰,殷勤地笑道:“大少爺,大少夫人,三小姐,晚飯已經備好了,現下就給你們送過來嗎?”“送……”
“等等!”魏氏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汪新晟打斷了。他起身走到門口說道:“我剛纔瞧着他們獵了不少野物回來,今晚少不得要喝上一頓酒吧?”
“是,莊上是有這不成的規矩。但凡是小廝們自己獵回來了東西,晚上就吃得熱鬧些,少不了要拿出一兩罈子燒酒來助助興兒。這也是從前老爺發過話的。”
“你別緊張,我就是問問,沒有怪罪你的意思。既然是熱鬧,那我們三人關在屋子裡就湊不上那份熱鬧了。”
馬六有點驚訝,擡頭問道:“大少爺的意思是……”汪新晟微微一笑道:“把我們的酒飯也擺在外面,跟大家一塊兒熱鬧熱鬧。”
“是是是!”馬六連連點頭笑道,“大少爺真是不拿架子呢!能跟您一塊兒吃飯,是大傢伙的榮幸呢!小的現下就去備着!”
“去吧!”馬六和曹氏走後,魏氏不解地問道:“你跟那羣下人湊什麼熱鬧啊?”
“你要不願去,待在屋裡也行,不勉強你。”
“你……”魏氏話未說完,汪新晟就擡腳出去了。
汪秋水撐着腦袋,有氣無力地說道:“大哥是腦子給門夾了,再在這兒待下去,指不定還會娶給村姑給你做妹子呢,嫂子!”
“好賴是個千金大小姐,這樣的話你還是少說吧!”魏氏白了汪秋水一眼道,“趕緊回房收拾收拾你那副妝容,別叫那些下人都笑話了。”
“你還真去啊?誰跟一羣土包子吃飯吶?”
“這叫敷衍,懂嗎?你以爲管個家,單拿出當家的派頭就行了。這裡頭門道多着呢!趁還沒出嫁,趕緊學學,否則會叫你婆家人笑話的!”
汪秋水皺了皺鼻頭道:“還嫁人呢?給趕到這破地方來了,什麼時候回去都不知道!”
“少羅嗦了,汪三小姐,回房整理整理自己去!”
這天晚上的菜餚果真是很豐富。下午元胤去找海堂他們時,海堂說起前幾天在林子裡看見幾只錦雞在樹梢上飛,元胤就叫上他們一塊兒去找了找,結果,錦雞沒找到,倒獵了一隻半大的野豬和幾隻野山雞。回來的路上,幾個人又在水田裡撈了幾條魚,一併帶回來交給了伙房裡。
汪新晟發話後,馬六立刻叫曹氏把廳堂再打掃一遍,單擺了一張桌子在裡面,把好東西全都上齊了,擺了滿滿一桌。其他桌子都擺在了院子裡。
等酒菜都擺齊整了後,馬六才把汪新晟三人請了出來。汪秋水和魏氏顯得極不情願,一直襬着一張塗了蠟似的呆板的臉。三人往廳堂裡一坐,看上去格格不入。
汪新晟發話後,衆人才依次坐下了。可整個院子裡靜悄悄的,大家吃飯像做賊似的,筷子不敢敲碗,倒酒不敢出聲,連平日裡的八卦也省去不說了。這氛圍壓抑得連汪新晟自己都看不過意了。
“馬六,”汪新晟端了碗酒走出了廳堂笑道,“叫大傢伙該怎麼吃就怎麼吃,像往常一樣兒,別拘束着!要不然,就是趕我這少爺回屋去單獨吃呢!”
“可不是嗎?”馬六彎腰笑道,“老爺和夫人倒是回來過幾次,大少爺,大少奶奶還有三小姐這趟回來算是頭一遭了,小的們啊怕吵着你們,不敢出大聲呢!”
“別那麼多顧忌,在府裡也有酒宴,哪回不是鬧得滿堂紅的?這麼多人吃飯連個聲兒都沒有,太不像話了!就得熱熱鬧鬧的,那才叫人知道我們汪家田莊日子過得多好!來,諸位,我先幹了!”汪新晟一口喝完了碗裡酒,引得大家都叫起好來,氣氛瞬間就變了。
馬六招呼道:“大少爺說了,該喝的喝,該吃的吃,非得整熱鬧點才行呢!都放開了,別拘謹着,省得大少爺不高興了!”院子裡驟然就熱鬧了起來,更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像五百隻麻雀在唱歌似的。汪秋水一臉煩躁地看着外面,問汪新晟道:“哥,你幹什麼呢?這麼鬧誰吃得下呢?”
“是啊?”魏氏略微不滿地皺起眉頭,厭惡地說道,“叫了一塊兒出來吃也就罷了,還非得這麼吵,就像跟幾百只綠嘴鸚鵡一塊兒吃飯似的。先前那麼靜悄悄的,不好嗎?”
“採音,”汪新晟拿着筷子在菜裡撥了幾下說道,“把大少夫人和三小姐的飯菜送到她們房間裡去。”1Xdk。
“相公,我沒有嫌棄的意思,那吃飯就得有個吃飯的樣兒……”
“都把人家比作鸚鵡了,還不嫌棄嗎?”汪新晟瞥了魏氏一眼道,“我明白,你聽不得吵,在府裡吃飯總是靜靜的。可我到了這鄉間,心裡大好,就想跟他們一塊兒鬧鬧,什麼煩心的事都沒了。你和秋水回房去吃吧,我不勉強你們。”
最後一句話像針似的紮在了魏氏心裡。和汪新晟夫妻不過一兩年,可“我不勉強你”這句話是汪新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甚至在兩人同房那種事上,汪新晟也多半是這樣的態度,從不主動碰自己。魏氏忽感一陣心寒,卻不敢邁腿走開。
汪秋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翻着眼皮道:“採音,你沒聽見大少爺的話嗎?把我和嫂子的飯菜拿屋子裡去!”“不用拿我的,”魏氏忍下了這一口氣,露出賢婦該有的微笑說道,“相公說得對,偶爾到鄉間來,跟他們一塊兒熱鬧熱鬧也別有味道。秋水,你要是嫌煩,那就回房去吃吧。”
“大嫂,你可真順着我哥呢!”汪秋水不服氣地說道。
“依我說,你也不該回房去。我們賞臉和下人們一塊兒吃回飯,也是爹的恩典,讓下人們都知道我們汪府是有教養的,爹是宅心仁厚,體恤下人的。”
魏氏這麼一說,汪新晟的臉色微微好轉。汪秋水沒話可駁,只好拿起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眼皮不時地往院子那兩桌瞟去,臉上淨是嫌棄的表情。
汪新晟一發話,院子裡那兩桌就熱鬧了起來。划拳的,聊天的,大笑的,聲音一浪比一浪高。酒勁兒一上頭,大半人都忘記了廳堂裡還坐着三個主子呢!
馬六可不敢忘,和曹氏時不時地去廳堂裡招呼一聲,敬杯酒,添點菜什麼的。汪秋水的抱怨就沒消停過,把桌上的菜數落得一無是處,末了還拍了筷子說不是人吃的。
馬六和曹氏恨得那個牙癢癢,可又不敢罵汪秋水半句,只能聽了當沒聽見。肖嫂子領着西寧來上菜時,汪秋水瞥見她的小布包外露着一段雞羽毛,像是個毽子,便對西寧冷冰冰地說道:“哎,把毽子給我!”
西寧有些不捨,這是下午野山雞提回來時,自己挑揀了最漂亮的幾根紅黑色羽毛做的。可一看汪秋水那眼神,她就只好把毽子雙手捧了上去。
汪秋水手拿着毽子拋了兩下,說道:“還挺輕便的,就是不知道好玩不好玩。”
“秋水,坐下來吃飯。”汪新晟說道。
“哥,我吃飽了,玩玩也不行嗎?我又不是在坐牢!”汪秋水拋着毽子出了廳堂,站在高高的石臺階上俯瞰着院子裡那兩桌人,嘴角勾起一絲邪笑。
她的目光是衝着梨花去了的。剛剛梨花踢飛了蹴鞠的事,她還一直記恨在心呢!她不動聲色地在臺階上玩了起來,旁人也沒太在意,都顧着吃飯喝酒去了。
忽然,她高高拋起毽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踹了一腳,直衝梨花臉上而去!正當她以爲一準踢中時,剛好黃鶯舀了碗魚湯擡手遞給梨花,那毽子就被擋了一下,重重地打在了黃鶯的手腕處。她頓時疼得驚叫了起來,不由自主地丟了湯碗,捂着手連連跳腳!
那湯碗一撒,正好潑在了坐她旁邊的梨花身上。梨花閃得雖快,可胳膊上也溼了一大片。夏天穿的本就單薄,魚湯又有些燙,她急忙甩了甩胳膊。
花的子時相。紅菱忙在旁邊說道:“甩沒用!挽了袖子起來!”
段七姑忙給梨花把袖子挽了起來,只見胳膊上已經有一小片被燙紅了的印跡了。
“傷着了嗎?”元胤緊張地跳了起來,快步走過來問道。
“有一點點,也不是太疼。”梨花看元胤臉色都變了,怕他一出手要了汪秋水的命就麻煩了。
“哈哈哈……真逗呀!”汪秋水站在石臺階上笑得前俯後仰,完全不顧及旁人憤怒的目光。大家都看得出來,這位小姐是故意的!
“秋水!”汪新晟放下筷子喝道,“你幹什麼呢?好好吃你的飯,玩什麼毽子?”
“哥,你發什麼火兒呀?”汪秋水轉頭嘟嘴道,“我哪兒知道這毽子這麼不好用啊!粗糙得很,踢起來一點都使不上勁兒!根本沒法跟我那蹴鞠比嘛!我剛纔踢的明明不是那個方向呀!”
“秋水,別沒個樣兒,回來,坐着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