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是一個小小的三合院木板房,左邊是雞舍,右邊是柴火房,正屋有三間房子,中間是客廳,兩邊是睡覺的房間。客廳中央擺放着一張大方桌,還有兩條長凳子,客廳左牆下放着一把雕花靠背椅,是我外婆常坐的,她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教我識字,講大山裡的故事。
我回家的那天,天空正飄着小雪花,外婆坐在雪簾後面屋檐下的輪椅上,若有所期地看着遠方。
那天,我留一個棕色波浪短髮,上身穿一件白色高領羊絨內衣,下穿一條黑色瘦身褲,腳穿一雙黑麪高跟鞋,外披一件紅色羊絨大衣。
遠遠的,外婆就看見了我,向着我喊:“是嵐嵐嗎?”
我拖着藍色的旅行箱,飛快地向老人奔去。雪花中,一團鮮紅的火焰,飄着歡快的火苗,向老人飛翔而去。
我蹲在外婆面前,仰望着外婆,外婆用雙手捧着我的臉,眼裡閃着淚花。
我甜甜地叫了一聲:“外婆!”
外婆告訴我,家裡什麼都不缺,政府把給我們家的救濟糧、生活物資都放在了當時安置我們家的永和鄉鎮上小紅家裡,小紅都是利用週末時間,給我們背進來。小紅家房子不大,還住着她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外婆腿腳又不方便,所以就自己回到月灣村了。永和鄉土地也不夠,被安置的村民都自已去開墾荒山種地了,啞巴大叔捨不得月灣村的土地,也留在了月灣村,正好我們作個伴,他平時就住在我們家裡。
我和外婆正聊着,啞巴大叔也從小紅家揹着東西回來了,他見到我很是開心,他用手從下往上比劃一下,說我長高了,還用兩手比在下額那,說我長漂亮了。
我擁抱了一下啞巴大叔,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在他面前,揮舞着紅紅的大衣,轉了一圈。啞巴大叔高興地笑得像朵花。
晚上,啞巴大叔做了一頓豐盈的晚餐,我們開心地吃了一個團圓飯。
左邊媽媽以前睡的那間屋子一直保持着原樣,右邊外婆睡的屋子,雖然物件有些老舊,但都收拾得乾淨整潔。啞巴大叔平時就在客廳右牆根下,鋪上幾張木板休息和睡覺。
回家的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媽媽墳前,給媽媽上了香,告訴媽媽,女兒已經長大了,有了工作,有能力養活一家人了,請媽媽放心,也希望媽媽在那邊一切都好。
給媽媽上了香,我推着外婆,啞巴大叔揹着揹簍,我們一起去看望小紅一家。
我們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永和鄉,我們在鎮上買了一些給小紅家人的禮品,就朝小紅家走去。我們到小紅家時,小院裡,一位小妹妹,頭上用紅頭繩扎着一個小馬尾,臉胖乎乎的,脖子上圍着一條淺藍色的小絲巾,身穿一件紅色小棉襖,正在雪地上玩着跳皮筋,小小的馬尾在空中歡快地舞動着,那跳動的身影,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她身後茫茫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是那樣的美麗和可愛!
外婆高興地喊了一聲:“小紅!婆婆來看你了!”
小紅停了下來,轉身一看,立即就跑了過來,向外婆喊道:“婆婆好!”又向屋裡的爸爸媽媽喊道:“爸爸,媽媽,婆婆來了,啞巴爺爺來了,還來了一位阿姨。”
小紅的爸爸媽媽很快就從屋裡迎了出來,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屋裡。
叔叔阿姨都是純樸善良的中年人,大約四十歲出頭,他們端了花生、瓜子來招待我們。小紅的爺爺奶奶坐在外婆的這邊,一直樂哈哈的,顯得氣色非常好。外婆興奮地告訴他們說:“這是我外孫女嵐嵐,已經工作了,今年專門回來看我的。”
“歡迎嵐嵐!”小紅一家人親熱地說。
我們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說着話,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涌上我心頭。
中午吃飯時,叔叔陪啞巴大叔喝了好多酒,啞巴大叔似乎就不知道拒絕一樣的,叔叔敬一杯,他喝一杯,總是樂哈哈的,後來,笑着笑着,就趴在桌上了。
午飯後,啞巴大叔就斜靠在沙發上睡覺,爺爺奶奶坐在沙發上陪外婆聊着天,後來因爲啞巴大叔的鼾聲實在太大,他們就推着外婆到了外面院子裡。小紅則在院子裡拗着我給她講故事,直到太陽偏西。
由於啞巴大叔喝醉了酒,我們回不了老家,叔叔阿姨就在左鄰右舍幫我們落實了睡覺的地方,晚上就在小紅家住了下來。
吃晚飯時,小紅家裡多了很多人,有來小紅家吃飯的,也有端着自家飯碗來小紅家拼多多的,也有吃了晚飯只是來小紅家聊天的,整個院子,一遍喜慶熱鬧景象。
第二天,我想帶着外婆、啞巴大叔去水灣鄉看望我的老同學易坤。臨走時,我向小紅的爸爸媽媽表達了我的意思,並熱情地對他們說:“叔叔阿姨,正月初一,我請你們全家人一起過新年!”
叔叔阿姨送了我們好多花生和瓜子,還一直把我們送到了鎮汽車站,直到我們上了車,看着我們的車離開。
我們坐了近1個小時的車,來到水灣鄉,下車後,我把外婆扶上輪椅,推着外婆,帶着啞巴大叔向易坤家走去。
到易坤的家,得先走過他的魚塘,他的那個大魚塘還沒有修復,靠小河的一側已完全垮塌了,裡面已沒有水了,生滿了雜草,上面覆蓋着厚厚的積雪,旁邊的兩個小魚塘裡,碧綠的水,在微風中微微盪漾着,就像頑皮的孩子,不停地抓着天空飄落的雪花。
要到易坤家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易坤站在院壩裡,正用刀破着竹子。
我向他大聲喊道:“易坤,我們來了!”
他聞聲轉了過來,見是我們,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向我們跑了過來,嘴裡喊道:“嵐嵐,快來!快來!歡迎!歡迎!”
他在跑向我們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腳一踮一踮的,已經跛了。
易坤接過我手中的輪椅,幫我推起我外婆來,並請啞巴大叔在前面走。我關切地問他,現在身體怎麼樣,他說老毛病了,治不好,是小的時候勞累過度造成的,現在腳是好了,但有些跛,不過不影響走路。
我們走着說着,很快就到了他的家。他的爸爸媽媽也熱情地迎了出來,叔叔阿姨也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一副憨厚純樸的樣子。
易坤的家裡顯得有些零亂,沙發上放滿了衣服、盆碗什麼的。阿姨用揹簍把沙發上的東西胡亂地裝到一起,然後用手中的衣服擦了擦,便請我們坐。
易坤讓我們先坐着休息,他去魚塘撈魚。
我們說話的當時,易坤的爸爸一直沒有說話,他獨自去到院子裡,幹起了易坤剛纔的活。
我說:“易坤,我陪你去撈魚吧!”
“走吧!”
易坤說着,取了漁網和水筒,就帶着我往魚塘走去。在去魚塘的路上,易坤對我說:“嵐嵐,你別生氣哈,我們家最近氣氛一直不好。我老婆帶着我兒子離開我了,爸爸媽媽一直很痛苦,我更痛苦。常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捨不得他們,但我又不能帶給他們幸福的生活,所以,我心裡比生病還痛苦。今天,你們來了,我心情一下好多了,謝謝你能來看我!”
我不知道怎麼來安慰他,冒失地說了一句:“易坤,別傷心,今年春節我們一起過!”
“那當然好咯!”易坤顯然非常高興。
“是我們一大家人一起過哈,不是我們倆一起過哈!”我趕忙解釋說。
“我知道,只要能看到你老同學就行。”
“那這樣好不好,甘蓉今年春節不回家,春節正月初一你帶着你的爸爸媽媽,我們一起去甘蓉家過年好不好?人多熱鬧。”
“可以,聽你安排!”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外婆行走不方便,我得在家照顧我外婆,你抽時間去甘蓉家跟她爸爸媽媽說一聲,就說我們大年初一到他們家玩。”
“好呢!”
我和易坤從魚塘裡網了兩條大鯉魚,就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回到家,易坤就下廚房做午飯去了,我有意陪了阿姨一起去菜地裡摘菜。
在去菜地的路上,阿姨向我道歉說:“嵐嵐,對不起哈!其實阿姨早就盼着你來了,可是,你來了,家裡卻這麼亂。是阿姨最近心情不好,懶得收拾。你看,易坤身體本來就有病,爲治病欠了一屁股債,魚塘又垮了,自己還把腿摔斷了,正需要人照顧呀,那死婆娘兒又帶着我孫子跑了。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阿姨死的心都有了。”
“阿姨,別太傷心難過!易坤是個懂得孝順感恩的男人,也是個勤快善良的男人,老天會眷顧他的,只是老天在忙更需要照顧的人,暫時還沒忙得過來。”我勸阿姨說。
“嵐嵐,你真會勸人,都把阿姨勸笑了”阿姨聽了很高興,接着問我:“那個啞巴是你什麼人呀?”
我說是我的啞巴叔叔,是我家的鄰居,更是我們家的恩人。
“喔,是這樣啊。你外婆身體怎麼樣?”阿姨關心地問。
“還可以,平時就是我啞巴大叔照顧。”
中午飯吃得很簡單,就是兩大盆魚,和兩個炒青菜。
阿姨說:“外婆、大叔、嵐嵐,阿姨就只拿得出魚來招待你們了!不要見笑哈,慢慢吃,吃飽!”
“阿姨,不要太客氣!我和易坤是老同學,吃什麼都好吃!吃什麼都香!”
我們吃了午飯,在易坤家休息了一會兒,我向易坤說:“易坤,我們就先回去了,你記得去跟甘蓉的爸爸媽媽說一聲我們正月初一去他們家的事。”說完,我從包裡掏出500元來遞給他,他死活不肯收,我急了,硬塞給了他,我其實也再拿不出更多的錢了。
易坤把我們一直送到車站,看着我們上了車,目送我們走了很遠很遠。
正月初一的那天,因爲外婆行走不方便,加之去甘蓉家全是山路,我便讓啞巴大叔在家陪着我外婆,我則去了小紅家,帶着小紅和她的爸爸媽媽坐車來到水灣鄉,易坤和他的爸爸媽媽早已在車站等我們了。我們一大家人聚齊後,浩浩蕩蕩就向甘蓉家進發了。
這天天氣特別好,沒有下雪,還出現了久違的太陽,我們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太陽在頭上暖暖地照着,路上的積雪在我們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樹林中,不時有飛鳥驚起,抖落着樹上大片大片的積雪,山風吹過,散落的雪花飄在我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很是暢怡。
到得甘蓉家時,小妹妹甘依早已站在了籬笆外的菜園等我們了。
此時的小妹妹已長成大姑娘了,個子高高的,披着長長的頭髮,穿着一件天藍色短風衣,白色保暖褲,黑色高筒高跟鞋。站在潔白的雪地上,活像一位氣場十足的模特兒。
小妹妹見我們到來,高興地向我跑來,觜裡喊着:“媽,姐姐他們來了!”然後撲向我說:“嵐嵐姐姐,我好想你呀!”
叔叔阿姨也迎了出來,匆忙的他們,叔叔手裡還拿着菜幫子,阿姨手裡還拿着個湯匙。
阿姨連忙說:“依依,你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到樓上坐,把那些水果、糖、瓜子都放到桌上,把水倒好!”
“好呢!“小妹妹應了聲,噔噔噔地上樓準備吃的去了。
易坤說要去幫叔叔阿姨下廚,我便帶着他們上了樓。
客廳的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好吃的東西。
我領着小紅的爸爸媽媽和易坤的爸爸媽媽在大桌子前坐下,然後給他們剝糖果,小紅則和依依自來熟,倆人已經攀談起來。
“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呀?幾歲了?”依依問小紅。
“我叫小紅,今年滿12歲了。你呢?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小紅說。
“我叫依依,今年16歲了,我就叫我依依姐吧!”
倆人聊得可親熱了。
吃飯時,依依的媽媽說:“今天人多,我們一大家人乾脆就在院子裡吃飯算了,壩子大,轉得開。”
這個建議立即得到大家的響應。
我們七手八腳地把一張大大的圓桌擡到了院子中央,大家也都跟着去廚房端菜。
開飯時,甘蓉的爸爸還在院子外面放了一串大大的鞭炮。
席間,苦蓉的爸爸說:“我們幾個男的就喝啤酒,你們女的就喝飲料。嵐嵐,你把阿姨們、妹妹們照顧好,我們幾個男人今天要一醉方休。”說完,舉起杯來,“來!祝我們今天這一大家人,新年快樂!乾杯!”
“乾杯!”大家異口同聲說。
大家開心地吃着、聊着,我拿出相機,和依依妹妹輪流給大家拍着照。幾個大男人,酒過三巡之後,見我們在照相,頓時雄姿英發。
這個說:“給我照一個,我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帥氣過”
那個說:“給我照一個,要很英雄的那種”
還有說:“你拉倒吧,你英雄,我就狗熊了?給我也來一個英雄的!”
整個午飯一直吃到晚上。
阿姨們把菜熱了一次又一次,本來色、形、味俱全的菜,最後都熱得個亂七八糟,幾個大男人還在那勸:
“哥哥,你吃這個菜,這個菜是我女兒甘蓉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我喜歡吃這個菜,這個菜是我乾女兒嵐嵐做的,她上次來看甘蓉時,也做過這道菜。”
“我還是喜歡這個菜,我婆娘經常跟我做這個菜,我每次賣完魚回家,她都會給我做這道菜吃。”
幾個大男人就這麼說着、喝着、喝得百感交集,喝得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