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
歐陽炎感到了夜灼翼的異常,以爲她是緊張的,握着她的手一緊。可夜灼翼臉色更白了。
歐陽炎的母親有些呆愣,沒想到兒子能帶回來這麼美麗的女子,夜灼翼簡直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夜灼翼的手,一時激動的又落淚了。
“娘,她叫夜灼翼。翼,這是我娘。”
夜灼翼這才強壓下自己的情緒微微施禮。
“伯母好。炎,先看看伯父的病情吧。”但願可以醫治。
歐陽炎的母親愣了下。
歐陽炎忙道。
“娘,翼會一點醫術,叫她給爹瞧瞧。”
“……好……好,我想等天一門的人來……既然灼翼會那就麻煩了。”
“伯母客氣。”夜灼翼走近歐陽子峰,搭上歐陽子峰的手腕。
在這個時候她是真心希望歐陽子峰能好起來,有一種彌補的衝動。可把上脈心裡一沉,脈象表明歐陽子峰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只是心智堅毅強撐到現在。
難道他有什麼未了心願?夜灼翼收回手還是平靜地道。
“伯父這是急火攻心,我開一個方子。”
歐陽炎趕緊去找紙筆。
夜灼翼開完方子。
“我去抓藥!”歐陽炎拿起方子快步去了。
歐陽炎的母親極是喜愛夜灼翼,絮絮叨叨拉起了家常。歐陽炎的母親只是一個普通人,這叫夜灼翼感到有些意外。
“……這些年炎兒的父親一直在京城打理生意,很少回家……如果不是生意被人吞了,家裡又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會是這個樣子……”老人又哭了。
面對着自己種下的惡果給老人帶來的痛苦,夜灼翼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是緊緊靠着老人,拭去老人的淚水,眼底不由浮現出歐陽炎那兩隻哭紅了的眼睛……自己都做了什麼啊!
歐陽炎抓回藥一眼見到夜灼翼對母親的親近,只覺心裡熱乎乎的。
“……是炎兒回來了。”
“娘,藥買來了。”歐陽炎進來,對夜灼翼一笑。
“娘去熬藥,你們坐……”母親忙道。
“不,伯母,我去,你陪伯父吧。”
“……是啊,娘,我們去熬。”
“……好,好……”母親看着兒子和準兒媳的背影感到了莫大的欣慰,炎兒終於有個伴兒了……
夜灼翼淨完藥放進罐裡、添水、生火,熟練而好看,歐陽炎輕輕道。
“翼,難爲你了……”
夜灼翼愣了下,搖了下頭,沒敢對上歐陽炎的眼神。裡面的真誠叫她有些無地自容。
天色近晚,歐陽炎將夜灼翼送回客店,母親想到現在家裡的條件也沒有挽留。
“……家裡發生了一些事,爹給天一門寫信求助,天一門的人這幾日可能會來。你要小心,別撞見了。”夜灼翼應該知道了家裡發生的事,但還是輕輕的一句帶過。
夜灼翼心裡一陣溫暖,隨意地道。
“你家與天一門關係很親?”
“我祖上那位飛天得道的先輩就是在天一門修行的,而我的師父天一子算起來也是他的徒孫,可能就因爲這一層關係。”
夜灼翼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那位飛昇的前輩叫什麼啊?”
“歐陽雲,沒有法號。父親說,他們的樣子很像。怎麼了?”
很像?夜灼翼心一跳。
“沒什麼。”
歐陽炎猶豫半刻忍不住道。
“翼……你給我說實話,我爹他……”
夜灼翼微怔,搖了搖頭。
“他像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纔會撐到現在的。不然……”
歐陽炎的心一涼,想起父親唸叨着自己的名字……
“翼……”
夜灼翼知道他要說什麼,打斷了他,輕輕道。
“回去多陪陪他吧。”
歐陽炎一下子沒了精神,愣怔地點頭。
“…...好……好……”轉身慢慢離去,步子漂浮。
自己也有父親,感同身受……心絞着般的痛!可這個時候她卻無顏去陪他!
如意道觀的香客還算可以,日久周邊便形成了一個集市,遠近的村民隔上幾天都會涌到這裡買賣,十分熱鬧。今日是個陰天,但集市還是人頭攢動,吆喝不斷。
夜天走在集市中,想賣點吃的就去如意道觀,無意中路過一個很小的簡易賭坊,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響在耳邊。
“再賭一把!”
他猶如被雷擊一般停住了腳步,偏頭看去。
賭坊是他童年最熟悉的記憶!無論寒暑都會膽戰心驚在賭坊外等着那個男人,當看到那個男人滿面春風出來知道那是贏了,提着的心會落下。不然則是輸了,晚上將挨一頓打。可惜十次有九次半結果是後者。因爲那個男人就是贏得再多的錢也會輸光再出來。
看着賭坊,夜天恍惚中像是看到一個男孩佝僂着身子,儘量縮在看不見的角落,偷偷觀察着那個男人的情況,心跟着他的輸贏變化着,或恐懼、或放鬆。
那個男人就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有着血緣關係的父親!
“……兔崽子!老子今天輸了就因爲你這個喪門星!”
“……你還沒老子的骰子值錢呢!就知道吃!”
“……你小子還敢跟我裝死!看老子不打死你!”
……
“……爹,孩兒長大給爹賺多多的錢……”
“……爹,求你別打孩兒了……”
“……爹,求你不要買孩兒,孩兒什麼都能做……爹,求你了!求你了——”
……
“你爹都不要你了,你還有臉哭!”
“你也只配千人騎萬人騎,賤貨!”
……
“嗯!”
夜天痛苦地悶哼了一聲,雙手攥緊,眼睛閃過兩道精光,緊接着一陣罵聲,從賭坊裡被推出一個人,直接撞到的夜天的身上。
“對不起,公子!對不起!”
是他!是他……夜天看向眼前的這個人,滿臉褶皺,灰白頭髮,衣服破舊,但樣子沒變,還是記憶中那個嗜賭如命……的爹!
……他怎麼會在裡?他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來,多年的怨恨在這一刻竟然突然變淡了,有的只有濃濃的哀痛!
見夜天沒反應他這才彎腰撿起掉出的骰子。
“沒錢還賭!老東西活得不耐煩了!”賭坊的人罵罵咧咧。
看着他撿起了兩個骰子,仔細去找另一個骰子,終於找到了,激動地去求賭坊的人。
“大爺再讓我玩一次……”
“去!去!”再次推開。
夜天的心不由地一軟,忍不住過去遞上一塊銀子給他。
他眼睛頓時亮了,連連對夜天點頭哈腰。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如獲至寶給了賭坊的人。
賭坊的人一愣,見夜天穿着不俗,怎麼也難以和麪前這個窮困潦倒的老賭棍聯繫在一起。老賭棍今天交運了啊,遇上了這麼個白癡!
時間不大老人就出來了,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當看到夜天眼睛再次亮了。
“公子你還沒走?太好了!你還有錢嗎,再借點,我就快贏了!就快贏了!”
這些話小時候不知道聽他說了多少次了,但夜天還是給了他一塊銀子。
老人拿着銀子就像注盡了力氣,嘴上謝着腿已飛快地進入了賭坊。這讓夜天感到可憐、可悲又可恨!
他看着賭坊,恨不得將賭坊拆掉,可即使那樣他也知道父親不會回頭。
最終老人還是將夜天給的銀子輸光,夜天覺得該離開了。
從被賣掉那一刻就已經和這個人在沒關係了,只是剛纔……想對這個曾經是父親的人做點什麼吧。他那個樣子無法叫他無視。
記得小時候哀求過父親下手輕點,發誓長大賺錢給父親賭。可召來的卻是父親更狠的打罵。
給了老人最後一塊銀子後,夜天無留戀地走進了人羣中。
老人抓着銀子,並沒有馬上進賭坊,而是一招手,從後面出來幾個和他一樣的賭徒,悄悄跟上了夜天。
有道是十賭九輸,賭坊裡輸錢的人太多了,見到夜天大把大把的銀子給老人,都動了邪念,挑唆着老人一起劫了夜天,一定可以拿到更多的銀子。夜天看起來就是個弱公子,沒什麼好怕的。老人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如意道觀前面是供一些信男信女們許願歇息的地方,後面是道士們起居修行的地方。夜天交了香火錢在殿外散起步來,很快感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
今日前來燒香還願的人絡繹不絕,但以他的目力還是一眼就看到父親和一些人鬼鬼祟祟向自己瞄來。
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腦袋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難道你還想再賣我一次嗎?
怔怔的有些呆滯。直到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熟悉的氣息由掌心傳來,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夜天,跟我走。”
夜天略一驚愕,回頭見是一個帶着帽子,半遮面的人。但還是認出來是夜灼翼。
“姐姐……”
夜灼翼點了下頭,拉着他轉身穿行人羣裡,離開了道觀。
夜天似乎還想回頭看一看,夜灼翼道。
“夜天,記住,從此刻起,你再沒有父親。”
她早已將剛纔夜天給他父親銀子那一幕看在眼裡,不用想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姐姐,你怎麼知道?”
來到了沒人的地方夜天很驚訝,也有些不安。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你這張臉什麼時候掩飾過心事?”
夜天低下了頭。
“姐姐,你生氣了吧?”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夜灼翼淡淡地道。
“我不是說了嗎,你不再有父親,你只是我的弟弟。”
夜天立時放鬆了,依偎上夜灼翼。
“姐姐,不會再有下次了……”
他知道這個世界他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夜灼翼,也是他的姐姐。
夜灼翼的手撫上夜天的手,一嘆,夜天的性情太過脆弱了。剛纔如果不是自己出現將他拉走,還不知道會怎樣。
夜灼翼理解夜天,父親無論做出多少對不起夜天的事,但那種血緣的聯繫是無法忽略的。而夜天又是對親人始終有一種渴望,讓他對他的父親即使到了如今也抱着一絲幻覺。不過在夜寒給了父親最後一塊銀子離去了,夜灼翼也知道了夜天在心裡正真地與父親有了割捨。
“別想那麼多了,不值得的。”
“嗯!”夜天展開了笑顏。
“這纔是我夜天的樣子。”夜灼翼寵溺的看着夜天。
夜天臉頰生起淡淡的紅暈,半刻談起了正事。
“……姐姐,二哥留在流坡山準備看寶貝呢。”
夜灼翼知道接下來夜天會告訴她什麼了,平靜地聽着。
“……我和二哥查清了……”
夜灼翼抓夜天的手一緊,夜天感到了夜灼翼情緒上的變化。
“姐姐……”
“沒事。”夜灼翼目光伸向遠方,“說。”
夜天略一遲疑,這才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講了一遍。
十四年前是天一門帶人血洗了玉鳴山莊,殺了夜灼翼的千餘口親人。他們的目的是明月珠。
天一劍是歐陽世家打造的,不單是天一劍這一件法器,天一門的幾乎每一件法器都是歐陽世家打造的。
父親之所以告訴自己仇人是歐陽子峰,可能是認出對方用的兵器是歐陽世家打造的。
夜灼翼相信父親的話,這纔對歐陽世家實施了復仇計劃。
夜天從懷裡取出一個錦帶遞給夜灼翼。
“這件事天一門並沒有有意相瞞,不過參與的是天一門的輩分很高的人,沒有傳開。”
夜灼翼顫抖着接過錦帶,打開從裡面落出一塊掌心大小的圓形玉。這塊玉沒有經過雕琢,古樸自然,仔細看去,上面隱約有一個人影,這表示這塊玉曾經修出了人形。
夜灼翼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這塊玉,已經不知道這塊玉化出的人形是哪個親人,但能感到一種無形中的親切。
夜天在旁邊看着夜灼翼,有些愣怔,沒想到夜灼翼的本相竟然是玉!
夜灼翼輕輕撫摸着,忽覺喉嚨一熱,嘔出口血。
“姐姐!”夜天大驚,伸手抱住了她,“姐姐!”夜灼翼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整個人灰敗下去,“姐姐!”伸手擦拭着夜灼翼嘴上的血。
夜灼翼半天搖了搖頭。
“沒事。”
“……要夜天做什麼姐姐說就是了!”夜天看到夜灼翼這個樣子心很痛!
“夜天,你回去等我。”
“可……”
“這就是我叫你做的事。”
夜灼翼雙手捏着那塊玉吃力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