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言雙手顫抖的捧着木匣子，瞳孔縮緊，臉色煞白。
這番異樣自然是引起了月娘的注意，她上前兩步，喚道：“側妃娘娘。您這是怎麼……”
“啊！”一聲尖叫從宋婉言嘴裡發出來，她猛地把手上的木匣子丟了出去，直接扔出了門去。摔在了秋言面前。
秋言駭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卻看到的是面前散落一地的珠釵環佩。
那些金釵上面的碎玉寶石不少都被摔了下去，而玉鐲珠串之類的甚是金貴，這般劇烈的磕碰下，早就已經四分五裂了。堅硬的石板上面，散落了一地。
這動靜不僅僅是嚇到了秋言，也讓門口的婆子們跑了進來。衆人眼中的一地狼藉，可是在宋婉言看來卻是一雙手。癱在地上，斷裂處飛濺出了鮮紅的血來，染紅了石板地面。而那雙素白手掌，似乎還在輕輕地動着，染了血的象牙般的指尖，一點點的動着，抓撓着地板，似乎頗爲難過一般。
宋婉言往後靠去，身子倚着桌子，一雙眼睛盯着外頭，嘴裡的聲音發着顫抖，卻是冷硬異常：“是她，必然是她……”
宋婉言記得清楚，穆鳶在知道自己喜歡秋言那雙手的時候。露出來的笑，有多瘮人。她幾乎篤定了這東西是穆鳶送來的。而事實上，這確實是穆鳶做的，這是個幻象，輕而易舉，卻能讓宋婉言嚇破了膽。
月娘可是聽不懂宋婉言嘴裡嘟嘟囔囔着什麼。她只看到了宋婉言將匣子扔出去，還瘋了一樣的唸唸有詞。
而就在宋婉言把木匣摔了的時候，月娘的臉就已經冷了下來，本來有心上前詢問的心思也徹底歇了，只管冷冷的瞧着。
她是柳賢妃的心腹，自然是一心一意的爲柳賢妃考慮的，如今柳賢妃能送來物件，已然是擡舉了宋婉言，在柳賢妃看來宋婉言不過是個側室，哪裡需要什麼照拂，但現在偏偏宋婉言給臉不要臉，生生的把柳賢妃的好意扔到了地上去踩。
也不管宋婉言在叫什麼，月娘直接伸手朝外面招了招，道：“來人，宋側妃身子不適，帶她去休息。”
宋婆子本不想上去，她瞧着宋婉言那模樣就覺得這位娘娘撞鬼了，但身子卻被白婆子推了一把，這纔不情願的進了屋子。
兩個頗有些力氣的婆子夾着宋婉言，尤其是護着她的肚皮，將她“扶”進了內室。
宋婉言卻是低聲嘟囔着什麼，卻沒人聽得清楚。但那雙眼睛已經沒了驚駭，只有怨毒。
月娘則是冷哼一聲，跨了門檻出來，看到依然呆呆的站在那裡的秋言，冷聲道：“還不進去伺候主子？”
秋言望着這一地碎掉的珠釵環佩，突然臉上一紅，那眼睛卻好像是要落了淚下去，似乎被嚇得狠了。
月娘見狀也知道唬到了這丫頭，雖然心中仍有些怒氣，但是對着秋言卻動了些惻隱之心。把她派來伺候宋婉言是柳賢妃的意思，柳賢妃說的是宋婉言能瞧得上她已經是不容易，如今她懷着小王爺，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哪裡知道秋言剛一來就給了個下馬威。
這丫頭瞧着就是個膽小的，被柳賢妃誇上一句就能紅了臉，這會兒早就雙眼含淚。
月娘有心安撫她，略略轉了身，對着秋言道：“能讓你來伺候主子，這是造化，好好聽着便是。”
秋言聞言便是低了頭，卻只是悶悶的說了句：“月娘姐姐，我倒是寧可接着幫娘娘修剪花枝。”
月娘哪裡聽不出她的不情願，她也覺得伺候這麼個喜怒不定還時不時發瘋病的主子着實是不容易，但是臉上卻是沒有透露出分毫，只管勸道：“若是你覺得不舒心，回頭去找別的主子說說也是可以的，沒準兒就能調到別處了呢。”
秋言依然是愣愣的，淚水盈睫，瞧着倒是頗爲可憐可愛的。而後她扯了帕子揉掉了眼中的淚水，只是那眼睛中卻多了些許光彩，似乎是想清楚了一般。
月娘一笑，她以爲秋言聽懂了自己的意思，以後能夠把宋婉言的一舉一動報給柳賢妃知道，這也就是安了個釘子在宋婉言身邊，倒也不錯。
只是月娘卻不知，早在她說這句話之前，就已經有人給過秋言囑咐的。
秋言低了頭走進屋子，卻沒進內室，而是先從袖中取出了一個荷包來，裡頭，是幾個散碎銀子。
她還記得那個追着自己跑出來的異域打扮的丫鬟說的話：“我家主子說，此去只怕會受些委屈，這些給了你，若是以後有難處儘管跟我家主子說了便是。”
能在宮中有這般打扮丫鬟的，也就只有提亞來的爾雅公主了。
算起來，若不是爾雅公主喊住了自己，只怕她現在仍是那個剪花枝的丫頭，如今因着爾雅公主的原因她得了個差事，若不是看到宋婉言這般發瘋，只怕秋言還不會想起來穆鳶的。
可現在瞧着，她必然是要另外找個靠山，而這個靠山不能是柳賢妃，在秋言單純簡單的心思裡頭，柳賢妃是宋婉言的婆婆，他們終究是一家人，此時那怕有些齟齬，但以後一旦歸於一處，自己定然是沒有立足的地方的。要知道，兩邊討好的人終將被碾死。
故而，秋言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另一個人。
秋言握着那荷包，抿抿脣角，一雙纖纖素手好似水蔥般好看。
爾雅公主，有身份，有地位，還有善心，想來會是個好主子的。
***
穆鳶斜斜的坐在柳賢妃身邊，託着下巴看着柳賢妃刺繡。
從宮娥出身的柳賢妃並沒有什麼身家背景，家族也只是江南一知府，官不過五品，而柳賢妃卻是個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精通的人物，尤其是這針織功夫尤爲出衆。
若是能夠在江南尋個大戶人家嫁了，按着柳賢妃的出身也是能當個當家主母的，畢竟論心思手腕，還是算容貌情趣，柳賢妃皆是出衆。只可惜她應選入宮，過了初選，卻因着身家背景只能做了宮娥。
雖然後來一路爬到妃位，但是這其中的艱辛只怕沒人體會得出來的。系溝肝才。
穆鳶愣愣的瞧着柳賢妃的纖細指尖上下紛飛，而後，一朵朵繡出來的精緻花朵就綻放在了絲絹布匹之上，煞是精緻好看。最爲難得的是，這上面的花朵還是雙面繡，正反看去都是一般顏色的，自然是珍貴的很了。
穆鳶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而後讚道：“娘娘着實是好手藝，好看得很呢，真讓人喜歡，瞧這就跟真的一樣。能送給我嗎？”
柳賢妃卻是笑着將針扎進布錦之中，而後伸手輕輕地摸了摸穆鳶的長髮，笑道：“這怕是不成的，若是旁的時候，給了你就給了，畢竟也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物件兒，只是這刺繡是本宮送給太后娘娘的，只怕是不能給了你的。”
穆鳶眨眨眼睛，輕聲問道：“太后？是皇帝舅舅的母親麼。”
柳賢妃瞧了眼穆鳶，淡笑道：“你可不能叫太后，要叫皇祖母。”
穆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而後卻是笑着道：“我自來了以後就沒有見過皇祖母的，倒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跟阿母那般疼我。”
柳賢妃聽了這話覺得頗有些孩子氣的，只是算起來太后與穆鳶的關係是極近的了，便淡笑道：“自然是會的，本宮那時候還是低等采女，卻也是在高樂公主離宮遠嫁之時去宮門送的。還記得太后娘娘對着高樂公主的轎子好一陣哭泣，在高樂公主走後也哀傷了好些日子茶飯不思。”說着，柳賢妃輕輕地碰了碰穆鳶的臉頰道，“本宮聽官家提起過，說爾雅的姿容頗爲相似高樂公主，想來太后娘娘瞧見了也會覺得親近，自然是要疼惜你的。”
穆鳶冰涼的臉頰在柳賢妃溫暖的掌心蹭了蹭，而後笑道：“這便好了，我也是想見見外祖母的。”
這話穆鳶說的信手拈來，可是心裡卻是多轉了個彎兒。
原書裡，趙太后在五臺山清修，很長時間以後纔回來，那時候似乎已經是隆鼎帝幾近殯天，趙太后才歸來，協助蕭宇承登基爲帝。
若說趙太后疼惜高樂公主，穆鳶是信的，畢竟趙太后在世之時，大周和提亞之間均無戰事，可是趙太后殯天的第二年就戰火重燃，想來這其中那段日子的安定便是趙太后和高樂公主兩位婦道人家維持的。
但是若說趙太后因此就是個感情深厚的，只怕穆鳶自己都要笑了。
蕭宇承，非嫡非長，能夠登基爲帝，這其中的力氣可不僅僅是蕭宇承的多年籌謀，想來必然是有宮中人協助的，不然在隆鼎帝即將殯天之時，爲何只有蕭宇承一人得以見到天顏？若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只怕這皇帝的位子就要到別人腦袋上了。
兵不血刃的奪得了皇帝寶座的蕭宇承，幫了他的人數來數去也就是這位趙太后了。
趙太后回宮時，隆鼎帝雖然偶有風疾，卻還算是健康。但從趙太后回宮後便是身子每況愈下，這其中的彎彎繞穆鳶作爲作者自然是清楚得很。
每天一錢五石散，放到了藥中，最終隆鼎帝就是這麼被這種迷幻藥弄得在睡夢中就沒了命。
如今趙太后卻是提前回來了，着實是讓穆鳶頗爲意外。算起來，現在後宮情況不明，那些皇子的態勢也不明朗，這位貪權的趙太后不在五臺山坐山觀虎鬥卻要回來，着實是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穆鳶也就能體會出其中緣由。
原書中，趙淑妃終其一生未曾孕育子女，或許是有的，可是哪怕有也被蘇皇后弄沒了。但是現在穆鳶收了桑羅，讓趙淑妃的肚子安穩了，這一安穩自然會牽扯到不少事情。
那趙淑妃可是趙太后的嫡親甥女，趙淑妃的父親便是趙太后的哥哥，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是親近的很，甚至不客氣的講，若是趙淑妃此胎爲皇子，這以後究竟是誰榮登大寶還不一定。
趙太后能捧得了蕭宇承，必然是蕭宇承有所許諾，但是如今趙淑妃有了孩兒，這可是正經的趙家子孫，一旦生了皇兒，趙家一門兩後，必然會一躍而起成爲第一大戶，即使是出了宰相的杜家和蘇皇后的本家也只能望其項背。
有腦子的都能看得出，趙太后會站在誰的那邊。
想來是上次刺客的時候嚇到了趙淑妃，故而趙淑妃才找了太后求援，趙太后回來也就是給趙淑妃撐腰做主，卻是不知道這個撐腰會到何種地步。只是按着趙太后冷清冷心的性子，只怕這手段會厲害得很。
如此想來，蕭宇承果然是趙太后的孫兒，這脾氣簡直是一模一樣。
穆鳶笑了笑，這後宮的大戲着實是越發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