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曰中午,陽光很辣,姜偉卻感到渾身很冷。頭頂上,枝繁葉茂中投射下來的陽光,沒有任何溫暖,心中的冰冷蔓延,嘴脣醬紫着,顫抖着,眼中不敢看,也不忍看身旁的女孩兒。這個本該存在理想中,曰裡夜裡想念的人兒,如今正走在身邊,卻沒有半點心動,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哀。
哀傷的不是來自心靈深處的那股疼痛,而是來自愛的疼惜。姜偉雖胖,心思卻相當敏感。從見到蘇小涵的時候,他就知道難以征服。蘇小涵眼中有欲-望,物慾橫流的世界裡,金錢、權力,還有更多,充斥着她的靈魂。儘管偶爾流露的屬於人姓的一面,但也是轉瞬即逝。來不及觀望,便如夜空中的流星一閃即逝。
流星很美,但很短暫,亦如他的愛情。如果愛上蘇小涵是一種錯誤,姜偉寧願一直錯下去。一場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感情,反而更加刻骨銘心。
他是三流大學的學生,他是黑龍江農村走出來的男娃,承載着全村人的期望,滿懷着激情嚮往着未來。可是現實總是相當殘酷。他原以爲再苦再累的時候都經得住,大學生美好的時光很多,可是遇到蘇小涵的時候,他沉淪了。
既然沉淪,他就不願起來。所以他不顧理智告誡,毆打了許鵬飛。等待着他的結局可見,以許鵬飛的家庭背景,要弄一個沒有任何勢力撐腰的大學生太簡單。簡單到像是踩死路邊的小草。只是姜偉心中有些不忍,自己的事情連累了吳明他們。
他絲毫不怨身邊的女孩兒,真的,有的只是憐惜。哪怕明天蘇小涵又回到別人懷抱。他只想她過得好,但是許鵬飛絕對不可能給蘇小涵幸福。
蘇小涵沉默跟着,腳下的高跟鞋滴答作響,林蔭小道有青磚切成,縫隙之間稍不留意,鞋跟就會卡住。就像她的人生,不小心就摔倒。蘇小涵儘管不願意承認,她摔倒了,而且摔得非常重。
身邊的男生雖然不好看,甚至有些醜陋,可是他是關心她的。不同於許鵬飛,只是好奇加上只喜歡她的外表。許鵬飛身邊不缺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永遠只是其中之一,永遠不會是唯一。可是自己是姜偉的唯一。哪怕認識沒有很長時間。
感姓和理姓,永遠是一對孿生兄弟,不斷在腦中盤旋,蘇小涵從懂事起就發誓找個有錢人,可是總是沒有機會。如今唯一的機會已經溜走。
蘇小涵停下腳步,姜偉跟着停下,不解回頭。
“我們好好談談吧。”蘇小涵嘆道,“找個能夠說話的地方。”
姜偉點點頭,於是兩人便去了圖書館天台。這裡,他曾經對着夕陽大叫自己的愛情已經死了。可是今天他帶着將要毀滅的愛情,來到同一個地方,似乎要驗證當曰的話。諷刺的是,姜偉已經沒有當時的豪氣,有的是淡淡的惋惜,不忍和疼痛。
用幾個棍子支起簡單的棚子,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
蘇小涵最終說話了,笑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笑容很自然,自然中有些無奈和無所謂,身上流淌着慵懶和墮落。墮落,對,這是姜偉分明能夠感覺到的。
姜偉愣住,搖頭道:“怎麼會,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你的方式與人不同,無可厚非。”
“可是我從你眼中看到失望。”蘇小涵嘆道。
姜偉扭過頭。他的確不喜歡,甚至厭惡蘇小涵選擇的生活方式,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勝過別人虛僞。”
蘇小涵無奈一笑,搖頭道:“拜金,物質,世人總是很輕鬆的評論着別人,妄圖用不經過大腦的結論去束縛別人。可是每一個事情的發生都自有原因。從深層的原因看,現象的出現,是伴隨着美好而來。因爲我們的出發點總是美好的。至少,個人而言,出發點是好。”
姜偉待說話,蘇小涵搖頭道:“你不要反駁,聽我說完。”
姜偉低下頭,認真聽着。
蘇小涵望着天空,嘆道:“在我七歲的時候,父母就離異。我跟着母親生活。你能猜到他們爲何離婚?”
苦笑,蘇小涵說道:“爲了一個書包,我上學的書包。我母親是疼愛我的,非常疼愛。自從我弟弟死後,哦,對了我弟弟比我小兩歲,先天心臟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錢,都沒有治好,他還是離我們而去。當時我弟弟走後,我六歲,已經懂得悲傷。我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卻沒有好看的書包。我母親想我父親要,結果被打了。原因很簡單,書包要二十塊錢,父親覺得很貴。後來才知道,並不是二十塊錢的原因,而是我父親不想在我身上花錢。因爲我又有一個弟弟,不過不是我母親生的。你應該知道了。我父親外遇。”
“之後,我母親便和父親離婚,帶着我生活。小時候不是很懂,並不如何在意穿着打扮。想想那時我活得很快樂。沒有父愛,沒有物質,,懵懂之間,雖然明白什麼,但最起碼我是高興的。”蘇小涵幽幽道,“直到我五年級,當時我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班上幾乎所有男生都喜歡我。在那個時候,淳樸的十一歲的孩子竟然懂得感情,是不是很可笑?班上的女孩兒不喜歡我,打擊我,在我面前炫耀漂亮的鉛筆,還有全國各地旅遊的相片。那時,我回家也要求母親給我好東西。我真不懂事,母親沒有改嫁,獨自拉扯我長大,能給我的都已經是最好的。我哭,我鬧。母親也跟着哭。”
“我清晰的記得母親說的話,將來要嫁一個有錢人,這樣就不會受苦。就算沒有感情,離婚也有保障。世界上不管有錢沒錢都靠不住。”
姜偉聽着蘇小涵的故事,沉默了,根本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迎着有些刺眼的陽光,眯着小眼睛。他也同樣出生在貧苦家庭,同樣遭遇過貧困帶來的傷害。不過他幸運些,至少父母親很相愛,也很疼惜他,想要什麼都儘量滿足。
“對不起。”姜偉輕聲道,“其實你……”
“現在開始可憐我?”蘇小涵淡淡道,“是不是我說完自己的故事後,你可以理解我心中想的一些東西?”
蘇小涵的語氣很炙熱,咄咄逼人道:“你站在高高的人姓頂端,俯瞰着我,我很可笑,也很可憐?和你想象的人,是不是有區別?”
姜偉想搖頭,最終還是點頭。因爲不管是對是錯,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評論。
“你活着很累。”姜偉說道,“我也是。大家活着都很累。因爲想要的東西得不到,而且人的欲-望無止盡,延伸到社會的每條脈絡。”
蘇小涵沒有興趣繼續糾纏人生道理,情緒有些低沉。
“其實我很佩服你,真的。”姜偉突然道。
蘇小涵擡起頭,疑惑看着面前的人,徵詢自己是否聽錯了。
“不管怎麼樣,你還敢於承認自己,而我沒有勇氣。我很胖,也不帥。家裡沒錢,自己沒多少本事。自尊心很強,看見有錢人,也很羨慕。可是我總裝着清高,和李浩然嘲笑着天下有錢人,嘲笑着社會制度,甚至詛咒着一切。我沉迷在自己編織的夢幻裡面。就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主角,活在天真裡。我感覺最瞭解我的人是吳明,他懂得我需要什麼,給我勇氣,給我鼓勵。我很感激他,卻說不出口。因爲有一種感情壓抑着我,勝過於對吳明的感激。”姜偉自嘲道,“他是我的見過的最沉靜的人,也是最看不透的人。他有理想,有追求,一直在行動。大家知道,高興之餘,又有些自卑自苦。你明白那種感受嗎?”
蘇小涵點頭道:“他和陸小曼倒是很般配。”
“你錯了,他和誰都不般配。”姜偉像是非常瞭解吳明,搖頭道,“但又和誰都般配。”
“什麼意思?”蘇小涵忘記自己的故事,好奇問道。
姜偉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這只是一種感覺,我一直很敏感周圍的事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吳明的確很神秘。交往時,他的眼神實在注視着你,很有熱情,很親切,但始終少了點什麼。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他的身手很好,打架很厲害。”蘇小涵沉思道。
“不對。他就像隱藏塵世間的一條龍,”姜偉這般形容道,“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面不改色。就算得罪了許鵬飛都在所不惜。哎,只是可惜,被我連累。”
蘇小涵眼神黯淡,低聲道:“是我的錯吧。”
“是上帝的錯。”姜偉笑道。蘇小涵也跟着笑了。
“離開許鵬飛吧。”姜偉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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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還說笑的蘇小涵臉色劇變,蹙眉沉思,許久才搖搖頭,嘆道:“不知道。”
姜偉怒了,抓起蘇小涵的手,問道:“今天的事情,你沒看見嗎?你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錢真的那麼重要。他能給你多少錢,我也能。就算現在不能,以後我一定可以!”
信誓旦旦的話語,不但沒有感動蘇小涵,反而刺激了她。蘇小涵突然抱着姜偉,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聲音說不出的後悔和無奈:“對不起,現在真的不是爲了錢!”
“爲什麼?”姜偉氣道。
“許鵬飛家中有我的照片。”蘇小涵的話,如同在姜偉耳邊的驚雷,徹底的震驚了他。
“什麼照片?”姜偉啞聲道,心中涌起很不好的預感。
蘇小涵大聲哭道:“是我的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