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1944年2月
二月大概是一年之中最難過的一個月。零下七八度並不能凍結空氣中陰冷的水汽,一呼一吸之間都能嚐到城堡裡彌滿的那種木頭腐朽死亡的黴味。
哈利凍得鼻尖通紅,極其不願意地將手從口袋裡□□,握着羽毛筆趴在桌上,哆嗦着琢磨下一次考試的試題。
保暖咒越來越沒用了。他再次取過魔杖,再次施了個保暖咒。
就算魔咒暫時提高了周身環繞的溫度,但沁入骨髓的寒氣怎麼也驅逐不出去。又或許不是從外向內侵入進去的,而是骨髓逐漸腐朽變質而散發出來的。
噢,他討厭冬天。哈利低咒道。
“哈利,天氣越來越冷,我骨頭有些不舒服,麻煩幫我代一下今天的課。”梅樂思教授的守護神從門縫裡溜進來,一張口就是老人疲倦的聲音,在傳遞完話之後便消失不見。
今天的黑魔法防禦術……五年級和六年級各有一節。
哈利從座位上站起身,動作僵硬而緩慢,似乎聽到了骨關節的骨頭“嘎啦嘎啦”拉伸的聲音,隱隱有些疼痛,就像暮年的老人。但從外表上來看,他只是一個再年輕不過的青年。
哈利展了展手臂,活動着手腳,踏出了辦公室。
他並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只不過凍僵了而已。
但若是此時赫敏在這,大概就會懷疑:風溼這種老年病,怎會是他一個二十多歲、年輕力壯的青年得上的?
也許女性的第六感會讓她敏銳地察覺到不妙,也許她會皺着眉開始考慮疾病的根源,也許她會心驚膽顫地猜測,是否有力量……在加速哈利皮膚下組織的衰亡?
可惜,在三人之間始終充當着智囊的她不在。
“上課了,快回座位。”哈利放下手中的教案,將在講臺旁邊嘻嘻哈哈笑作一團的格蘭芬多們趕回座位上,清了清嗓子,“唔,梅樂思教授在上節課就把這節課的內容一起講了,這節課……你們想學什麼呢?”
口氣隨意,語氣卻並不隨意。
黑魔法防禦術不光在斯萊特林內部是個笑話,甚至在其他三個學院,受重視程度也不高。在黑魔法防禦術的課堂上,若說學習咒語,不如魔咒課來得系統專注;若說學習防禦術,校長和教授們又對黑魔法避之不及,讓哈利隱約響起烏姆裡奇的理論教育方式,不由一陣噁心。
黑魔法防禦術處在一個極其尷尬的邊緣地帶,這個時代,鄧布利多還不是校長,縱使真知灼見,也無法改變。
但哈利在嘗試。
他嘗試着讓這羣二三十年後的中堅力量更多地瞭解黑魔法,讓他們不至於在二三十年後面對黑魔法時,恐懼害怕地臣服或者狂熱盲目地追隨,然後在尋求自由或追逐力量的道路上,把他的孩子推得更遠,更無法挽回。
至少改變一點,一點一點改變,改變湯姆,改變湯姆周圍的人。
“我想了解攝魂怪!”與哈利熟識的格蘭芬多安德魯舉手。
“當然,不過介意告訴我你爲什麼想了解那種生物嗎?”
安德魯一笑,男生的聲音洪亮:“我想當傲羅。”而攝魂怪,是傲羅考覈中必要的對手。
哈利望着五年級格蘭芬多熠熠生光的眼睛,不禁想起當年的自己。
不知不覺中,已經有學生開始真正接觸到開設這門課程的必要性,就如同現在,去了解它、掌握它、熟悉它也許並不是爲了應用它,而是爲了抵禦它。
“好,我們就來講一講攝魂怪。哦,我想我得展示一下,剛好上次我託海格幫我捉了一隻幻形怪,他對這可在行了。”哈利悠閒地上課,時不時扯一些題外話。他也當過學生,明白那種緊張的課堂氣氛有多惱人。噢,當然,他絕對沒有誹謗斯內普。好吧,他承認有一點。
哈利招手輕聲唸咒語,一隻箱子就從教室後邊的教具室中飛了出來。
“攝魂怪大概是這樣子。”哈利一揮手,箱子的鎖自動打開,原本從裡面蒸騰起的幻形怪立馬搖身一變,變成了穿着破爛黑斗篷的攝魂怪。哈利站在箱子正前面,攝魂怪所帶來的寒意爬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頸,骨子裡蟄伏的寒意似乎也在瞬間被喚醒。
“呼神護衛。”哈利用守護神咒在學生們面前演示了一遍,立即將幻形怪趕回了箱子裡。
“對付攝魂怪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使用呼神護衛。”
哈利還沒講完,坐在臺下的拉文克勞女生就舉起了手。
“怎麼了,莎莉?”
女生推了推眼鏡:“教授,你是如何將幻形怪博格特變成攝魂怪的?據我所知,博格特只能變成面對他的人最恐懼的東西……”
哈利攤了攤手,毫不在意輕描淡寫笑道:“正好,我最害怕的就是攝魂怪。”
從三年級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改變過。讓他害怕的,與其說怕攝魂怪本身,不如說是快樂被抽空的絕望。
波特助教,最害怕的竟然是攝魂怪?
這句話很快就傳到了湯姆耳中。
在巫師們看來,攝魂怪雖然能磨滅人的神志,甚至奪取性命,但對一個能施展守護神咒的強大巫師來說,佔據“最可怕”的位置就有些讓人咂舌了。
“可是,聽我弟說,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的樣子。”一個拉文克勞冷靜地提出觀點。
“但不能否認博格特變成了攝魂怪。”
湯姆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地從兩個拉文克勞身邊走過,邁向黑魔法防禦術教室。
面對弱點,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表現出害怕的。越是害怕,就越要隱藏情緒,越要假裝強大。
湯姆掛着笑容,一如往常一樣放下書本,安靜地坐下,俯身看書等着教授過來。
哈利的,弱點。
湯姆的視線似乎膠着在書上,但舌底卻壓着這幾個字,細細□□品味。最簡單的字母,最簡單的偏正結構,卻像罌粟一樣讓人上癮着迷。光是默唸,就能讓人瞳孔微縮、血脈賁張,興奮得不能自已。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爲何會有這種情緒。這大抵是從基因中帶來的,就像野獸咬斷獵物喉管時,被鮮血勾起的瘋狂。
等哈利踏進教室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教室正中間安靜看書的湯姆。
少年似乎察覺到了這道目光,擡起頭,對着哈利露出了一個漂亮的微笑,純粹得近乎純淨,讓人不由自主想起夏天從樹葉縫隙中透下的光柱。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纔如何壓抑住逐漸猙獰的表情,如何抑制眼睛裡逐漸暈染的血紅。
哈利朝他笑了一下,敲了敲桌子,開始上課。
“翻到課本243頁。我順着你們的課程,講獻祭。”哈利掃了一眼他的教案,便開始在黑板上書寫。
“雖然名字聽上去很神聖,但獻祭的的確確是黑魔法。”哈利點了點投影在屏幕上的圖片,“說到黑魔法的劃定界限,我並不太贊同,但也不得不承認。獻祭之所以是黑魔法,因爲其殺傷力不亞於本身的能力。”
一個赫奇帕奇置疑:“教授,什麼是獻祭?上節課,梅樂思教授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個男生看上去有些不滿委屈。
哈利無奈搖頭。自從玫妮、桃金娘相繼因爲黑魔法死亡,原本就避之不及的教授們對任何黑魔法都忌憚到了極點。
但禁止不如疏導。
“獻祭,通俗來講,就是修復。可以修復任何東西,有形的如同破損的宮殿、殘缺的身體,無形的如同生命,靈魂,甚至一件已經發生了的事情,都可以通過獻祭來進行修復補充。
“很強大,但你需要付出比咒語所發揮的能力更巨大的代價。力量、靈魂、壽命、生命等等。這就是它之所以被列爲黑魔法的原因。”
哈利掃過整個教室,坐在最中間的湯姆自然是他最容易注意到的一個。
他正認真低頭做着筆記。
“教授,這樣的咒語並不可怕,至少它的目的並不是破壞。”
哈利朝出聲的那個人看去,是一個斯萊特林的女生。
哈利搖頭,視線再次掃過垂着頭安靜做筆記的湯姆。
“不。我曾經……見到過一個獻祭。”哈利舔了舔嘴脣,聲音有些乾澀,“獻祭並不只限制自己爲祭品。比如一個……孩子爲了得到完整的身體,用父親的屍骨進行獻祭。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非常非常邪惡的黑魔法。”
講臺下一片唏噓,有些赫奇帕奇的女生已經握緊了身旁男友的手。
對於還未步出社會的他們來說,父親還是他們最堅實的依靠,弒父對他們來說太過恐怖。
“但是,有用父親屍骨塑造身軀的孩子,也有爲了兒子以生命獻祭的母親。而關鍵,在於目的。”
兩節課連堂下來,哈利有些受不了了。
他很冷。
保暖咒的效果越來越差,而出於一種責任心,在上課途中,他也沒有抽出魔杖打斷課堂施用保暖咒。
哈利跺了跺腳,動了動通紅的手指,準備回他的辦公室。雖然沒有格蘭芬多休息室那麼暖和,但起碼他還能在壁櫥口坐一會。
他快凍僵了,雖然他穿着厚厚的棉襖,但也絲毫暖和不起來。他的身軀,就像被包在棉花裡的冰塊。
肉眼可見的,他的體質在變弱,可他似乎沒有絲毫自覺。
“哈利。”有人從後面追上來,皺着眉,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要不要跟我去級長浴室?那裡的水還是挺熱的。”
哈利的手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也感覺不出來那孩子手心的溫度,但直覺告訴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