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如風,疾如電;以小博大,以弱勝強。」——《海軍第四輕雷擊支隊訓條》
靖和二年暮夏時節,舟山島。
這是一個清爽的傍晚,浮光躍金的海面上吹來陣陣鹹腥的海風。
深藍色的天上佈滿了波濤般的薄雲,如同柔軟蓬鬆的棉絮。
“蘿蔔絲蝦餃、醋溜鯊魚羹、紅燒大黃魚,好,齊活!”
距離杭州武備學院舟山分校兩個街區坐落着一家海鮮餐館,順着沿海公路擺了十幾張桌子,一羣身着白色海軍常服、肩扛准尉軍銜的海軍學院畢業生正在最後聚餐一回,他們都是雷擊戰術方向專業的同班同學。
衆人無不興致勃勃,憧憬着不久後駕馭鋼鐵鉅艦馳騁碧藍大洋,建功立業以報家國。
一派歡喜中也有個例外——歷來爽快、豁達、心大的時晨尤其反常,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勉強。
見他這般,有人寬慰道:“別難過,好歹不是去勤務單位。”
這樣的寬慰反倒像是嘲諷——雷擊專業的畢業生怎麼可能分配去勤務艦艇服役?
時晨乃是福州府連江縣人,生性刁頑,自幼便是搗蛋惹事的一把好手,他憑着聰明的腦瓜子入讀縣立文理中學,卻兩次險遭開除。
至昌三十九年夏,受海報宣傳之影響,時晨懷着憧憬報考杭州海軍武備學院,嚮往今後能乘上那威武的鋼鐵鉅艦。
即便在管理嚴苛的軍校,時晨仍舊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林林總總的違紀行徑足夠寫上兩頁紙,學業成績一眼看去基本都是丙等。
因此,他被分配到一支不受待見的部隊也就不足爲奇了。
“現在夏威夷那邊成天混戰,小船靈活自如,說不定比大船更合適。”另一人如是寬慰道。
時晨哭笑不得地說:“希望吧。”
他憋着一口氣暗自發誓——今後非要幹出點事蹟來!
入夜,杯盤狼藉,最後的聚餐結束了。
次日,在全體由准尉晉升爲少尉以後,三年的學業畫上了句號。
衆人隨即各奔東西,不知未來再相見的時候還剩幾人。
四日之後,雷州府湛江縣海軍基地。
在毛伊島之戰和毛伊島海戰陷入僵持以後,夏威夷羣島拉鋸戰愈演愈烈,原本大明海軍唯三的三支魚雷艇部隊已經無法滿足需求,因此第四輕雷擊支隊在這兒宣告成立。
時晨奉命就任巽字八十八號魚雷艇的艇長,他很快見到了自己將要指揮的小船。
望着小巧的魚雷艇,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種複雜的情感。
這就是我的船了!
雖然比不了正經的戰艦,但自己好歹也成了一船之長,其他人縱然去驅逐艦或輕型巡洋艦服役也只是部門見習軍官罷了。
“參見長官!”槍炮官張正升抱拳行禮,打量着面前初出茅廬的年輕軍官。
時晨仔細掃視這艘魚雷艇,“這艇看着和我見過的練習艇不一樣,不是標準的巽字型,它的說明手冊在哪?”
張正升從碼頭上堆積的木箱子上拿起圖文說明手冊,“這是香山造船廠代工的木殼版改二型,後頭換成了三十八公釐高炮,引擎也更大勁,能有一千匹馬力。”
標準的巽字型魚雷艇是鋼製艇身,全長24.2m,前部爲雙聯裝12.8㎜高射機槍,後部爲單裝20.8㎜高射炮,兩側各一具512㎜魚雷發射管;配備四臺800匹馬力航空星形發動機,極速39節,排水量44噸。
鋼殼版多由江浙船業集團建造,而廣東地區承接建造任務的造船廠主要生產木殼版。
在古代,廣東水師常用的廣船會採用昂貴且堅硬的荔枝木、烏檀木、鐵力木,因爲材質優異的緣故,廣船以堅固耐用而聞名。
鋼殼版和木殼版的巽字型魚雷艇在堅固程度和維護難度方面基本一致,沒有差距,純粹只看造船廠的建造經驗更適合哪一種。
巽字八十八號便是由香山造船廠建造的木殼版火力加強型,以荔枝木爲外殼,以鐵力木和鋼爲骨架。
介紹完,張正升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補充道:“差點忘了,新造成的快艇還都配了電探告警儀。”
“哦?如今都成標配了啊。”時晨聞言眼前一亮。
成軍儀式不日舉行,絳紅色的大旗在海風吹拂下獵獵作響,第四輕雷擊支隊宣告成立。
與時晨一同就任的軍官不在少數,他們的到來爲成立之初的四支隊注入了靈魂。
士官與軍官涇渭分明,前者幾乎都是資歷極深的老兵,比如槍炮官張正升就已從軍十年,煙雷官宋全更有十二年之久。
如若把一個作戰單位比做軀體,那麼士官是骨架、士兵是血肉、軍官是頭腦。
沒過兩天,時晨就已完全摸清了巽字八十八號上下二十一名官兵的狀況,心中希望建功立業的念頭也變的越發迫切。
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巽字八十八號與其餘十多艘魚雷艇一起進行訓練,休息日屈指可數,稱得上起早貪黑、披星戴月。
苦練數十日,期盼已久的開拔命令終於下來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期盼着上前線的那一刻。
四支隊分乘三艘貨輪,從母港湛江遠赴半個太平洋之外的珍珠港。
漫長的航程有驚無險,由七、八艘貨輪、油船、運兵船組成的船隊前後遭受三次潛艇襲擊,但只有一艘油船被擊沉。
當他們在十一月初抵達時,第一、第二輕雷擊支隊已經連續奮戰了三個半月,人困馬乏,尚存的魚雷艇無一例外傷痕累累。
一支隊和二支隊奉命撤回關島休整,第四輕雷擊支隊接替他們繼續執行任務。
作爲齊裝滿員的生力軍,海軍夏威夷分艦隊總兵處對他們抱以不小的期望,立即將之投入紛鬥不休的殘酷戰鬥。
因爲制空權喪失,夏威夷海域的白天危機四伏,戰艦或許還能依託珍珠港勉強自保,可總歸要向毛伊島上的數萬官兵運送補給。
大明海軍在實踐中發現驅逐艦不適合執行補給任務,因爲卸貨工作十分麻煩,毛伊島馬阿萊亞灣的四個臨時碼頭每天都會反覆遭到美軍的空襲,往往要到後半夜才能完成搶修。
因此,十一月中旬進行的兩次補給行動都很糟糕,工兵部隊忙活到後半夜終於搶修好了碼頭,然而從驅逐艦上卸下的物資直至天亮也搬不完,最後在美軍飛機的轟炸下毀於一旦。
於是乎,大明海軍便改用魚雷艇執行補給任務,大部分魚雷艇不帶魚雷改裝各種軍需物資,在其餘魚雷艇和炮艇的護航下向毛伊島明軍運送珍貴的物資。
11月28日午夜23:20,十三艘純黑塗裝的魚雷艇和四艘炮艇以32節高速疾馳在漆黑一片的大海上,迅速接近毛伊島。
只有兩艘魚雷艇不裝物資,時晨率領巽字八十八號就是其一。
他們此前已經安全執行了兩次任務,都沒有發生戰鬥,但這一次卻不一樣了。
“東邊有動靜!三點鐘方向!”瞭望哨大聲吼道。
只見那個方向涌動着一連串模糊的黑影,極難辨認。
時晨拿起一支霰彈槍,裝入信號彈,向那個方向開了一槍。
信號彈與傘式照明彈不同,沒有降落傘。大家看到弧形的橘色光跡鑽入黑暗,下邊的那些黑影也被照亮了一瞬。
那些黑影……正是美軍魚雷艇!
愛爾科公司設計的PT-106型魚雷艇,配備四具533㎜魚雷發射管,極速40節。
【配圖】
教材和情報提及的各種數據概念深深的烙印在時晨的心裡,他曾無數次在腦海中模擬對決的場景。
雷達告警設備沒有捕捉到可疑的信號,附近應該不存在魚雷艇的天敵——驅逐艦。
護衛編隊指揮官立刻下令應戰,堵截來犯之敵。
美軍前些天不知道明軍開始進行快艇輸送,直到昨天才發現,今夜果斷派出同樣靈活的魚雷艇部隊前來襲擊。
第1、第2魚雷艇中隊總共有十一艘PT魚雷艇參戰,它們分成三股,像利爪似的猛撲過來。
“各就各位!打!”
“一定要截住他們!”
相比起大艦巨炮的恢宏對決,小不點之間的搏殺似乎更爲驚心動魄——因爲距離實在太近了,閃爍的火光映照下有時候甚至能看見敵人的臉!
明軍魚雷艇和炮艇連續不斷地傾瀉12.8㎜子彈、20.8㎜炮彈、38.4㎜炮彈,密集的火網彷彿要兜住獵物一般,在火力上輕而易舉地壓制了美軍PT艇的雙聯裝12.7㎜重機槍。
混戰中,巽字八十八號被一連串子彈擊中,兩人受傷。
猝然,一發曳光彈以很小的入射角撞擊海面發生跳彈,竟崩飛擊中了巽字八十八號駕駛室的前擋風玻璃,彈道軌跡是一條鈍角折線光痕!
時晨被這景象驚詫了幾秒,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敵人的火力明顯減弱,紛紛掉頭逃跑。
顯然,意識到火力不足的美軍魚雷艇不願硬拼到底。
明軍水兵們歡呼起來,慶賀打退了來犯之敵,時晨既欣喜又懊惱——喜的是首戰告捷,惱的是沒有戰果。
鎩羽而歸之後,美軍魚雷艇部隊也大幅度加強了火力,乃至捨棄了魚雷。
他們拆除發射管,艇艏加裝一門T9型37㎜航空機炮,艇艉加裝40㎜博福斯高射炮,另外包含原本就有的雙聯裝12.7㎜勃朗寧高射機槍。
T9型航空機炮來自於墜毀的P-39飛蛇戰鬥機,起先只是水兵們的自發嘗試,發現效果不錯以後很快推廣開來,成了太平洋地區PT魚雷艇部隊的標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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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就這樣開始了奇妙且獨特的內卷,明軍和美軍甚至試圖把多管火箭炮加裝到魚雷艇上。
接下來直到年末,新生的第四輕雷擊支隊接受了戰火的洗禮,茁壯成長爲老練的作戰單位。
截止12月30日,四支隊總計執行了18次偵察任務、43次巡邏任務、39次補給任務,取得了擊沉6艘美軍PT魚雷艇、1艘LST登陸艦、2艘掃雷艇、5架飛機的不俗戰果。
這樣的戰果對於整個集體而言值得讚許,然而作爲其中一員,巽字八十八號仍只有幾個協助擊沉的成績,不值一提。
年初,任務照常進行,四支隊還剩大約十天也就要離開前線返回後方休整了。
繁星之下,十多艘魚雷艇輕盈的滑行在藍黑色的海面上。
時晨佇立在艇艏的雙聯裝高射炮旁邊,吸着煙凝視遠方,任憑濺起的浪花打溼自己的衣服。
飛來的浪花迎面淋了他一臉,澆滅了香菸,他不由得唏噓自己運氣不佳。
人不走運時,喝涼水都塞牙!
可就在這一刻,有人突然大叫道:“有情況!偵測到電探信號照射!”
原來,美軍在屢次攔截行動無果後決定以輕型戰艦實施夜襲,這次派出了一支小而精的艦隊——辛辛那提號輕型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希望迅速消滅明軍快艇再炮擊碼頭。
四支隊不願避戰,立刻展開了攻擊隊形,左右夾擊迎敵。
可好巧不巧,巽字八十八號竟發生了機械故障,右螺旋槳失去動力來源,航速銳減,無法參戰。
十多艘明軍魚雷艇勇敢應戰,美軍艦隊也發現了他們的獵物,陸續打開探照燈捕捉目標。
幾公里的距離對於魚雷來說太遠,對中口徑艦炮卻正合適。
明軍魚雷艇編隊雖然不斷進行蛇形機動並釋放煙幕,但仍舊接連中彈受損。
後半夜2:03,巽字七十九號的駕駛室中彈一發,整個駕駛室被直接炸飛了,成了露天敞篷快艇;巽字八十二號被127㎜通常彈擊中了油艙,眨眼間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球。
大約半小時的交戰期間,明軍魚雷艇共發射十多枚魚雷,均未取得命中。
這時夜空突然下起了雨,勢頭不小,能見度和海況驟降。
“加速,從邊上繞過去。”
儘管心中鬱悶至極,幾乎忍不住破口大罵,但時晨竭力保持鎮定,這是海軍軍官的基本修養。
完成搶修後,巽字八十八號在他的指揮下悄然而至,突入戰場。
溫斯洛號驅逐艦的雷達探測到了這個目標,然而糟糕的環境卻使得美軍水兵們無法目視確認,只能調轉炮口完全按照雷達指引開火。
藍黑色塗裝的巽字八十八號像幽靈一般穿梭在騰起的水柱之間,迅速搶佔了發射陣位。
“就打那艘驅逐領艦!”
“明白!”
“就位!放!”
隨着時晨一聲令下,煙雷官宋全指示發射,兩枚魚雷被壓縮空氣推出發射管噗通噗通墜入海中,魚雷艇立刻大幅度轉向脫離,在海面上劃出優美的弧形航跡。
所有人都看錯了,那艘“驅逐領艦”其實是辛辛那提號輕型巡洋艦。
“咚!!!”
巨大的水柱騰起,浪花反射着燦爛的火光。
“中了!真中了!”
“威武!!!”
水兵們激動的呼喊起來,時晨更是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1月10日後半夜2:38,巽字八十八號發射的一枚512㎜魚雷擊中了辛辛那提號(CL-6)艦體中部,這艘輕型巡洋艦在一小時後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