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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安怒視着關元鶴,喊出聲來,本就清亮的眸子因氣憤而染上了幾分炫目的光彩,在灰暗的光影下整張臉都因激憤而閃動着緋光,關元鶴哪能想到她會突然發作,竟被她斥的一怔。
他早先便知雲怡的事慧安是定然要生氣的,只因慧安是個異常愛憎分明的人,她對不喜之人能狠,對喜歡的人卻也極真
。瞧着雲怡和慧安投緣,關元鶴反倒越發不知該如何與慧安提起此事,再來在他瞧着這也實在不算什麼大事,故而索性便沒多言。
因此事是雲怡自己答允了的,關元鶴本想着慧安便是生氣,也不過唸叨兩句便罷了,哪裡能想到她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倒像是他做了什麼天理不容,或是對不住她的事一般。
瞧着她控訴地盯着自己,僵硬着身體,一副拒絕的姿態,關元鶴便蹙緊了眉,半響才沉聲道:“慧安,你公平些好不好,我救了雲知怎還成了我的錯了?我承認,此刻令雲知回京,是欲促雲姑娘就範,但說到底還是她有心復仇,有心重整雲家,這纔會發生今日之事。若她無心,我便是想走這步棋也是無用。她爲她想要的付出,又怎生是我逼迫於她?”
慧安自也知道這其中道理,可她心裡就是憋着一心窩子的火出不來,見關元鶴沉了臉,她越發覺着難受委屈,當即面色也越發冷了下來,瞪着眼眸,道:“可雲妹妹不是你知交袍澤的妹妹嗎?你既願意將她帶進關府,顧全她到如今,爲何就不能幫她好好安置雲知,幫她哥哥洗刷冤屈?她已經很可憐了,家人全沒了,你又何忍再利用這麼一個弱女子?”
關元鶴聞言,薄脣抿成了一條線,靜默了一下,這才肅聲道:“我將她帶回來是舉手之勞,關府養這麼個女子也是不打緊的事情。可那雲知遭受流放,我將其救回已是冒了風險,當年雲擇的案子是御筆欽定,事又涉及位高之人,她想翻案豈是容易之事?我於她非親非故,予她復仇和重振雲家的機會已是恩德,何以要替她勞心費神?慧安,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我還沒那多餘的好心。”
慧安見關元鶴語氣冰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毫無一絲的溫柔憐惜,想着方纔在園子中顧馨妤的話,又想着關元鶴早先待雲怡的不薄,轉手卻又將她算計的狠心,她的心頭不覺怒火和寒意便夾雜着衝了起來。
關元鶴既已支持李雲昶奪嫡,那和太子便已是對立的兩面,若他此舉賭贏了,太子是免不了一死的,雲怡入了東宮又豈能有好結果?雲怡那麼個美人兒,關元鶴早先明明待她有幾分恩情,可如今卻是如此無情。他現如今對她千般萬般的好,會不會來日也能狠心對她?
不知爲何,慧安便再次想起了那次宮中她落水的事,心裡的涼意便又深了幾分
。她一面奮力掙扎起來,一面冷聲道:“你怎麼能這麼冷心冷情!到底雲妹妹是在關府長大的,也是被你庇護多年的人,你如今瞧她有用,便想也不想就將她推了出去,還如此的理直氣壯!你怎麼能這樣,來日若是需要,你是不是也可以將我推出去?還是早先你將她接進府時便存了這等心思,便是想留着她用這美人計的!”
關元鶴本已是耐着性子說了這許多,可奈何慧安竟非但怒氣不消,反倒越發高漲尖銳了起來,聽她指控他冷心冷情,再聽她質問他來日會不會將她也推出去的話,關元鶴當即心便是一揪,萬沒想到慧安會說出這麼傷人的話來,登時瞧着她的目光也冷了下來。
慧安感覺關元鶴壓在她身上的身子一僵,又瞧他目光沉冷下去,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冷意來,不覺也是一僵,她心中有些恨自己口不擇言,偏瞧着他如此模樣又覺委屈的緊,瞪着眼睛便也一臉倔強的不願服輸。
兩人相顧望着,靜默片刻,頓時屋中氣氛便凝滯了起來,唯有燭花爆開的噼啪聲。
見慧安一點和軟的意思都沒有,關元鶴卻也是長這麼大沒哄過人,服過軟的,只瞧向慧安眼眶紅紅的模樣,他到底心生一嘆,只道慧安還小,雲怡的事到底也是他不該不早先言明,今日之事讓一讓便罷了,故而他壓下心火,到底還是先開了口。
他瞧着慧安,蹙眉道:“我原只當你心性剛毅了些,卻是通情達理的,可今兒怎生如此胡攪蠻纏起來?只雲怡的事萬不止於此,你這到底在鬧些什麼?”
慧安聽他語氣平緩下來,可說的話卻也算不上哄人,便倔強的閉着嘴不說話。關元鶴便又嘆了一聲,卻道:“別耍小孩子脾氣了,你有什麼話就好好說,莫再鬧了。這麼晚了,若是鬧將起來,惹得祖母跟着擔心,豈不是我們的不孝?這女子還是要賢良淑德,恭順知禮纔好,若叫人瞧見你這般……”
關元鶴本是想勸解慧安的,可他也實沒哄過人,說出的話聽在慧安耳中卻似句句指責一般。想到那顧馨芮本有美名,賢淑之名也是早早流傳,再想着今日在園子中顧馨妤的話,想着他從沒告訴過她會吹笛子,從沒說過他有老寒腿的毛病,慧安便心中難受的喘息不過,又覺關元鶴的話簡直是字字錐心。
是不是在他心裡她一直都不如那顧大小姐?是不是顧小姐死了,他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她?青梅竹馬的情分,自幼定親的情意又豈是她能夠作比的?還說什麼賢良淑德,恭順知禮,這些卻是和她半點關係都不沾的,是不是他心裡還是想着要娶一個像顧大小姐那樣溫柔嫺靜的女子?是不是他開始覺得她胡攪蠻纏,不耐煩再寵着哄着了?前世時人人都說他是因顧大小姐之因所以一直未曾娶親,人人如是說,便就不是空穴來風吧?
慧安想着這些,又聽着關元鶴半哄半勸卻已帶了些不耐煩的話,不覺便將眼睛瞪地老大,死死盯着關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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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慧安神情不對,關元鶴的話便斷了,眉頭越發緊蹙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再言,慧安已是突然發力掙脫了被他抓着的手,將手壓上他的胸膛拼命地推了起來,口中更是怒道:“你既嫌我不夠賢良淑德,便自去尋那好的,我本就是這麼個剛硬不恭的,你又不是頭一回知道,你既覺着我胡攪蠻纏,不講道理,莫要入我的屋便是,你找那賢良淑德的去!找別的女人去啊!”
哪裡來的別的女人,他上哪兒尋別的女人去啊?
關元鶴見慧安如此,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他是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慧安怎至如此?怎就又扯到了這女人上頭去,怎還越勸越發上勁起來了?瞧着慧安奮力將他推開,關元鶴又是難受,又是煩躁,這會子是真覺慧安有些不可理喻了。 wωω ◆ttκá n ◆¢O
待慧安再度用力推來,他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力一扯一壓,將她的一雙手腕死死扣在了頭頂。他正欲開口,目光卻是猛然一凝,直直盯在了慧安暴露在外的右手小臂上。
方纔一番動作,慧安身上的單衣已被掙地微散,這般拉伸着手臂,那小臂便自衣袖中露了出來,其上赫然留着一個淺淺的淤青印痕,雖是已經變淡,卻依舊能瞧清那五指鉗制留下的痕跡。
慧安被關元鶴的動作嚇了一跳,見他目光灼熱,跳動着怒火直盯着她的手臂瞧,她本能望去,那入目的淡印當即便令她身子一顫。
這印記正是當日李雲昶留下的,這幾日她每每揹着關元鶴塗抹藥膏,小心掩蓋,眼見這印痕已是要消下去了,卻不想竟在此刻叫他瞧見了!
慧安一驚之下回頭,正對上關元鶴望來的目光,他的目光極爲幽深,沉靜無波,慧安卻是被瞧的一陣心悸,連呼吸都似靜默了。
關元鶴本未曾多留意,可如今瞧見那淡痕,便想到了自那日慧安被招入宮後,每日夜裡牀第間的百般遮掩,當即他便知道這淤青必是當日在宮中所留
。宮裡頭會對她動手動腳,又叫她遮掩着不欲他知曉,這男人是誰卻也並不難猜。
見慧安沉默着不說話,關元鶴不覺挑眉,捏住她的手腕,道:“李雲昶?”
慧安被他冰冷的語氣驚到,竟是一陣心虛,只能輕輕點了下頭,關元鶴目光便又幽深了兩分,似不願錯過慧安面上任何一絲波動,俯下身來便停在她面頰一指開外,再度開口,“你不解釋?”
關元鶴吐出的話語便響在耳邊,他溫熱的呼吸就噴吐在面上,慧安卻覺渾身發冷,半響才道:“當日我從明妃宮中出來,被他堵住,我不欲理他,故而才被他抓了手臂,後又提及你,他便甩袖而去,只是如此,再無其它。”
慧安瞧着關元鶴,聲音極平緩。觸及慧安清亮的眼眸,再聽她的話,關元鶴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鬆了些,又問道:“爲何瞞着我?”
慧安聽他如是問,不覺心一痛,雖是從關元鶴的神情上根本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可慧安聽着他的話,就是覺着他不相信自己了。她本是剛強不折的性子,如今心中傷悲,面上卻更見倔強憤怒了,登時便又是憤力一掙,目光直逼關元鶴,道:“你懷疑我什麼?”
關元鶴見她如此便蹙了眉,額際青筋突突地跳了兩下,半響卻鬆開了握着慧安手腕的手,只道:“你既不願好好於我說話,我暫且不問便是,今日你也累了,我出去下,你且先歇了吧。”
關元鶴言罷,竟是擡腿下了牀,登上鞋子,便大步出了屋。慧安怎會料到他說走就走,木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中,只覺那身影竟是那麼的冰冷,待屋中一空,她才覺着夜涼如水,竟是寒的她生生打了個顫,她本能地抱緊了手臂,環住身體,只覺着隨着他的離去,她的心也空蕩蕩了起來,便是再蜷縮成一團,也無法抵擋心中的空洞和寒意。
今日慧安的一系列異常,方嬤嬤怎會不看在眼中,她見慧安賴在福德院中不回來,心中便七上八下的,又問過冬兒,這便知道了今日在園子中慧安碰到顧馨妤的事。故而方嬤嬤一直提着心,待關元鶴親自去福德院將慧安尋了回來,她纔算是稍稍鬆了心,後又見慧安不願回房,自顧進了廂房和冬兒兩人說話,見慧安久久都不出來,方嬤嬤本想着去勸上兩句,可還沒想好措辭,慧安便回了正房。
方嬤嬤提起的心,這纔算是落了地,誰知沒一會兒正房就傳來了爭執的聲音,方嬤嬤哪裡能放心的下,便守在房外,她見關元鶴出來便忙上前道:“這麼晚了爺這是要去哪裡?”
“你進去瞧瞧吧
。”關元鶴聞言卻未曾停下腳步,只丟下一句話,便下了臺階,大步向院外去了。
方嬤嬤見關元鶴竟是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面色沉肅地大步而去,而屋中偏慧安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方嬤嬤一急,卻又不敢硬攔着關元鶴,當即便跺了下腳,吩咐冬兒忙跟着去瞧關元鶴去了哪裡,她自己卻是快步進了房。
入屋卻見慧安蜷縮着身子,抱着雙臂正躺在牀上木愣愣地瞪着眼睛,像是個沒了生氣的木偶,方嬤嬤何曾見過這樣的慧安,登時便被駭了一跳,忙奔到牀邊坐在牀上握住了慧安的手,急聲喚道:“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可別嚇乳孃!”
慧安被方嬤嬤一喚,這纔回過神來,瞧着方嬤嬤着急的面孔,關切的眼神,不覺眼淚便涌了下來,方嬤嬤瞧她掉了淚,倒是鬆了一口氣,將慧安扶起來,蹙着眉問道:“這是怎麼了,怎好端端的就鬧成這樣?”
慧安聞言心中一痛,她也不知爲何竟會弄成這樣,本只是因雲怡的事心中窩了些火氣,可偏又遇到了顧馨妤,被她拿話一激,她便煩躁難受了起來。方纔也沒想着如何,可偏吐出的話就是不受控制,心裡想問他顧馨芮的事,偏到嘴邊的話就是問不出,生恐聽到什麼不想聽的話來。只想任性,只想拿話刺他,只想着他哄着她,隨着她,才覺着心下稍安,他言語間但凡有一點的不耐,她便不自覺豎起滿身的刺來……
便就是這般鬧地越發僵了起來,本是她在使火,他在勸,本是他理虧,偏又叫他瞧見了手臂上的那淤痕,如今他竟然就這麼離去了!他竟就這麼甩了她的門!
慧安想着這些眼淚忍都忍不住地直往下掉,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方嬤嬤見此直急的嘆氣,忙拍着慧安的背,道:“姑娘快別哭了,這會子哭還有什麼用。方纔爺在屋裡時姑娘怎就不哭,這女人的眼淚哪有這般用的,一會子眼睛哭腫了可怎生是好?不是乳孃說你,你這性子怎就跟夫人一模一樣,就不知服個軟呢,這會子將爺氣跑了,卻又哭個不停,你叫乳孃說你什麼好呢。”
慧安卻是越發哭的傷心,只道:“我生氣,他卻不哄着,明明就是他的不對,怎生又成了我的錯,怎就成了我將他氣跑的……他要走便走,有本事便別回來了,乳孃你去給我擰帕子,我擦了臉便睡,你也去睡,叫冬兒幾個都睡去,將院門落鎖,他愛去哪裡便去哪裡……”
方嬤嬤聞言不覺一驚,忙扣住慧安的肩頭,急聲問道:“姑娘這到底是爲何?可是爺說了什麼傷姑娘心的話,還是做了什麼對不住姑娘的事了?”
方嬤嬤想來想去,覺着若慧安只是因顧馨妤的那些話,萬不該就鬧成了這樣纔對,這問清楚也就是了,且不說那顧大小姐已經去了,便是她還活着,也是不可能再嫁進關府裡來了
。在方嬤嬤看來這實算不上什麼大事,瞧慧安哭成這樣,除非是關元鶴心裡還裝着那顧大小姐,方嬤嬤哪裡知道慧安因着前世受的傷,本就在感情上要脆弱一些,方纔她竟是壓根問都沒敢問。
慧安聽了方嬤嬤的話淚水一滯,這才恍惚過來自己到底介意的是什麼,想着竟是因害怕而不敢問出口,慧安心中既痛且悲。到底這份感情來的太過美好,叫她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恐不安了起來,可這又怎能不叫她多想,那顧大小姐到底是差點就成了關元鶴妻子的人,若是她沒有死,便是自己和關元鶴相遇了,他也只能是屬於別個女人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顧大小姐雖說沒有成爲關元鶴的妻,但卻打着他的標記十數年,而她也不過才和關元鶴有牽連這麼兩年而已,更何況他們還是一起長大的。愛之深便越發想要獨佔他,容不下一絲一毫的瑕疵。
方嬤嬤見慧安不言語了,只當自己竟是猜對了,心中一涼。慧安的性子她又豈會不知,那和過世的夫人是一模一樣的,絕強剛硬的緊,若真是關元鶴心中還裝着那顧大小姐,只怕慧安是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可方嬤嬤瞧着關元鶴對慧安決定是真心意切的啊,何況那顧大小姐到底已經死了。這感情都是慢慢來的,時日久了,還怕掙不過一個死人不成。
方嬤嬤想着便勸道:“姑娘快莫傷心了,那顧大小姐到底已經死了,現在姑娘纔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爺心中還記掛着她又能如何,到底是陰陽兩隔,更何況爺心中裝着姑娘的,對姑娘是千般萬般的好,乳孃可也瞧的真真的。方纔爺便是生氣,不也還記掛着姑娘,叫乳孃趕緊進來看着姑娘,姑娘也想想爺平日對你的好,快擦擦淚,趕緊去將爺勸回來吧。這兩口子過日子沒有一帆風順的,吵架也是常有的,可不能兩人都這麼擰着不是?姑娘莫要和爺因這些無謂的事生了隔閡,那豈不是更叫人瞧了笑話?”
方嬤嬤說着,慧安卻是因她的話心中發沉,她怔怔地望着從窗戶外透進屋的清冷月光,只覺心中悲涼,眼淚便又落了下來
。方嬤嬤見此,擰了一把帕子,忙給慧安擦了擦臉,再度勸道:“怎還越發哭的厲害了,這可真是越蜜裡調油,鬧將起來越是厲害,遇事越發的愛折騰的天翻地覆纔好。可這樣卻也最是傷感情,姑娘可莫要糊塗了,這大宅院裡頭竟是些尋了空子便要往裡鑽的,姑娘可莫要叫她人得了便宜啊。爺到底是男人,怎能不愛個面子,你若是方纔哭這會子何至於此,乳孃估摸着爺只怕又去了外書房,姑娘聽乳孃的,趕緊的抹了淚,放低身段去將爺勸回來……”
她正說着,冬兒卻匆匆地奔了進來,見慧安和方嬤嬤都面帶期盼地瞧了過來,不覺目光閃爍了下,接着才咬了咬牙,道:“爺……爺他自個兒出府去了,這可怎生是好。”
方嬤嬤聞言面色一變,慧安也是一怔,接着卻再也哭不出來了,她一把奪過方嬤嬤手中的帕子,壓在面上抹了下,放下帕子沉着臉,道:“又什麼好慌的,他願意出去就出去好了,我要睡了,誰都莫要再勸!”
慧安言罷卻是果真躺了下去,翻身背對着外面閉上了眼睛,方嬤嬤見此嘆了一聲,和冬兒對視了一眼便退出了房。只慧安如此,方嬤嬤卻也不能由着她,也不能不提着心,便忙吩咐冬兒道:“你快去外院喚了關榮出府去尋,務必弄清爺去了那裡。”
冬兒聞言便忙匆匆奔了出去,方嬤嬤卻是嘆息一聲,在廊下來回踱起步來。
屋中慧安聽着外頭方嬤嬤的腳步聲,心中着實難受,想着因自己之故累的方嬤嬤受累,心中也越發歉疚起來。復又想起方纔的事來,她想來想去,倒是慢慢安靜了下來,又將方纔關元鶴的態度和話語想了一遍,再想着他平日對她的好,沒了方纔那股浮躁,倒覺着今日鬧成這般,也着實不能全怨關元鶴。還有他雖說是出了府,可最後那話卻帶着分明的勸慰和無奈,萬不似生了她的氣,或是疑心於她會有的反應。
還有那顧馨芮,他若心中真有顧馨芮也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他心中總是有她的,她這般爲這一個過世的人連問都不敢問上一句算怎麼個事啊!
這樣膽小的自己,這樣怯懦的自己,到底是被顧馨妤的那句一個吹笛,一個撫琴給刺到了。
前世李雲昶和那歌姬琴瑟和鳴,同彈一曲,相視而笑的一幕當時刺痛了她的心,自聽到顧馨妤的話後便不時在她腦中閃動着,可她也不能因着這緣由猜度關元鶴,否定關元鶴。
一會子他回來便問個清楚吧,此事若不弄個明白,到底便會成爲她心頭的一根刺
。
慧安想着,聽着外頭樹葉被風吹過的沙沙聲,伴着這份安靜,心中倒是安寧了不少,只想着關元鶴就這麼出了府,慧安到底有些心鬱。
她躺了片刻,聽外頭方嬤嬤竟還不曾回屋,便忙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出了屋,道:“夜裡天涼的緊,乳孃快進屋裡來吧。”
見慧安出來,面色平靜,神情平和,方嬤嬤不覺一詫,接着才忙進了屋,慧安便拉着方嬤嬤的手在明間裡坐下,又親自給她倒了杯水,瞧着方嬤嬤一臉的擔憂,她便道:“乳孃莫擔憂了,我們沒事。我估摸着一會子他便會回來的,乳孃快去睡吧,他回來我不鬧了便是。”
方嬤嬤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姑娘這就對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非要鬧起來。索性乳孃也睡不着,便陪着你,乳孃去叫婆子們溫上熱湯,這大晚上的,也不知爺去了那裡,莫再着了風……”
方嬤嬤說着便起身而去,慧安瞧着她的背影也沒再多勸,她也知方嬤嬤是放心不下,生恐關元鶴一氣之下再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但對關元鶴,慧安這點信心卻還是有的,她知他定不會那般傷她,這會子出去,只怕也是有因……
慧安隱約猜到關元鶴是做何去了,心中反倒有些七上八下擔心起來,左右坐不住,又覺外面涼颼颼的,她便進了屋,索性將衣裳又穿戴了起來,想着關元鶴出門也沒穿上件擋風的大衣裳,便又取了件披風出了屋。她剛出房方嬤嬤便打簾進來,見慧安臂彎中搭着件披風便笑着道:“姑娘可是要到府門去等,那可得多加件衣裳才成。”
慧安卻並未出屋,只在椅子上坐下,將披風遞給一旁的秋兒,道:“你去府門侯着吧,也不知驚動了祖母沒有……”
秋兒應聲而去,方嬤嬤才笑着道:“姑娘放心吧,這會子老太君早已睡下了,姜嬤嬤沒稟老太君的。”
慧安聞言心中稍安,又過了片刻冬兒和秋兒卻匆匆地從外頭回來,面色均有些慌張,奔進了屋,瞧着慧安欲言又止的模樣。
慧安挑眉,方嬤嬤卻是心一沉,倒是春兒急聲問道:“到底怎麼了?”
冬兒便咬了下脣,瞧着慧安,道:“姑娘,關榮說爺去了寧王府,今兒是寧王五十八歲壽辰,在府上辦了夜宴,聽說……聽說還接了眠月街的頭牌姑娘們過府……要辦……辦名士宴……”
慧安聞言不覺心一緊,卻是豁然而起,方嬤嬤的面色登時便慘白了起來
。
古名士自風流,卻也多倡導服用藥物五石散,大輝喜服五石散的貴族不下凡幾。大輝所謂的名士宴,不過就是宴上衆人皆服下五石散,盡情歡悅。
寧王好色之名遠播,他的府邸美女如雲,今日既是寧王在辦名士宴,赴宴衆人皆服用五石散,吃溫酒,袒衣衫,又擡了那麼多秦樓楚館的姑娘們進府,此刻那宴上情景便是閉上眼也可想一般了。
慧安起了身,握緊了雙手,卻是一陣的頭暈目眩,春兒也是面色一白,喃喃地道:“那五石散……若是服用了,又是那麼個氛圍,哪裡有不亂性的……姑娘,爺怎麼能這麼對姑娘!”
春兒說着聲音已是顫抖了起來,帶着幾分哽咽難言,慧安聞言才猛地醒過神來,她目光一凜,轉身便大步進了內室,自牆上一把扯下掛着的九節鞭緊緊握在手中,便又往外衝去。
方嬤嬤見此一驚,忙上前攔住慧安,急聲道:“姑娘這是要作何去?”
慧安卻冷聲道:“我去尋他,倒要瞧瞧他欲如何!”
方嬤嬤聽罷只覺一陣昏眩,死拽住慧安,有些六神無主地勸道:“姑娘莫要胡來,不定爺只是去恭賀寧王壽辰,繞一圈便就回了。那宴中情形……姑娘怎能去,又哪裡是姑娘能去的地方!姑娘莫急,乳孃這就叫冬兒去尋秦老闆,秦老闆是王爺的外室,請她去瞧瞧總是成的,或是尋舅少爺……”
慧安此刻哪裡還聽得進方嬤嬤的勸,當即將方嬤嬤抓在臂上的手扯落,話也不多說一句便怒氣衝衝地奔了出去。
方嬤嬤見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間,只覺雙腿發軟,半響她才猛地醒過神來,忙道:“快!秋兒和冬兒快跟着去,春兒去尋二舅少爺,請二舅少爺趕緊過去寧王府,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秋兒三人也是被這一番變故給驚着了,如今聽聞方嬤嬤的話,才忙應了聲匆匆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