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使團要入京這無疑是一件大事,但是皇家決不會對外說這是對楚國求和的結果,而是說夜宸帝馬上就要過四十五歲大壽,普天同慶,所以楚國人特來朝賀。
皇室總是能編造出這樣遮羞布一般的理由,四十五歲算什麼大壽,雖說現在這個朝代人活七十古來稀,平均壽命都比較短,但是四十五歲真的還不到普天同慶的量級。
紀輓歌一聽而過,無論夜宸帝說出什麼樣體面的理由來,事實就是事實,大夜在楚國人面前,至少是現在,根本沒有擡起頭來的資本。
只不過這次楚國的使團的確讓紀輓歌不得不在心理上重視起來,因爲晏太子親自來了。
紀輓歌閒暇的時候經常會揣測晏太子的心情,這是不是在晏太子心中是一場巡視自己未來國土的行程,若是真的抱着這樣十拿九穩的心情,這對大夜來說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
彭厲鋒自從那晚之後就離開了,多日未見。紀輓歌很想他,卻也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他是不能常出現的,形勢並不允許。
彭厲鋒這般不露面,紀輓歌雖想念,但是也心安,離開京城這樣的是非地,對彭厲鋒來說並不是壞事。
原本以爲這樣平靜的生活會延續到使團離開京城,但是實在沒有想到晏太子到達大夜京城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見彭厲鋒。
這讓夜宸帝十分尷尬,他沒有說出彭厲鋒現在身無功名,是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的,而且恭王府的府邸已經被夜宸帝按祖制收回。
晏太子直言不諱,說大夜朝他最崇敬的人是恭王,最欣賞的人是彭厲鋒。
若是往日,聽到這樣的話,夜宸帝是要開心壞了,敵國太子說欣賞於彭厲鋒,給彭厲鋒冠上個通敵賣國的名號是跑不了的,但是現在不行,彭厲鋒手裡還有多少兵馬就連夜宸帝都只是猜測,具體人數他是不知道的,要是這個時候彭厲鋒轉投楚國人門下,那麼大夜根本就連和談的機會都沒有了。
分分鐘滅國的節奏。
紀霆回來跟紀輓歌說起此事,嘴角的諷刺幾乎掩飾不住,這個時候夜宸帝倒是想起彭厲鋒來了。
給彭厲鋒所在的彭家祖墳傳旨讓彭厲鋒速趕回京迎見貴客,誰知彭厲鋒回信,自己身上沒有半點功名,現在本人依舊在孝中,不便離開。
自古忠孝爲先,沒有功名就沒有盡忠的職責,現在他只想盡孝。這話說的在情在理,就是夜宸帝也說不出什麼來。
紀輓歌這時才明白當時彭厲鋒當時說沒有爵位纔好的話來。
夜宸帝年輕的時候的確時手段非凡的,但是有利有弊,他當年多疑,狠戾的手段心機幫助他得到的皇位,但是在治國的時候,更需要胸襟,他因爲年畫絨與紀霆多年交惡,忌憚恭王,生生毀了恭王與他親近的機會,送了夜音去恭王身邊,簡直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去了。
再來,對於兒子的教養上,夜宸帝同樣十分失敗,嫡庶不分,寵信華貴妃以及泓王,但是卻還是立了中宮之子爲太子,這樣無疑就促成了黨爭的開始。
在夜宸帝看來,他當年就是踩着兄弟的屍骨登上皇位的,沒道理他的兒子們就能平平順順的登上皇位,所以現在的幾個皇子,除了太子,泓王,恩澤王外其他的幾個也都不是善茬各個野心勃勃。若現在是大夜朝一統天下,這樣的局面自然沒有問題,但是並不是。
就那大夜朝的鄰國來說,楚國勵精圖治,其他魏國,齊國也都有樣學樣的實行變法,不說國力昌盛,但是最起碼沒有朝綱混亂。
用紀霆的話說,什麼是都是因果報應的,本來勳國公府與恭王府是夜朝帝王最堅實的後盾,有這一文一武兩個府第的鼎力相助,大夜朝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因爲楚國太子進京,紀霆似乎有很多感慨,但是這些感慨並不能跟年畫絨說,在紀霆的心裡,永遠都希望年畫絨是一個單純的小姑娘,永遠不知道世上的疾苦纔好。
紀輓歌看出父親的愁思,想了想還是告訴了父親,恭王對身後事的安排,紀輓歌的想法很單純,她只是想告訴父親,夜朝還是有一支藏起來的軍隊的,不會那麼容易就滅國。
紀霆顯然跟紀輓歌想的不同,他說:“原來做父親的都是一樣的。”
紀輓歌不解,怎麼會說出這麼一句來。
紀霆卻不願多說,只反問道:“你覺得大夜軍現如今徹底成了彭家軍,恭王只是爲了大夜嗎?”
這個問題。
紀輓歌沒有真的想過,難道不是爲了大夜嗎?
紀霆大手撥了撥紀輓歌額前的碎髮,“我們總是怕,等到我們死的那一天,你們會活不下去。”
以夜宸帝的心性,實在不是個能包容的人,要是等一天他們這些好傢伙都死了,他們的孩子還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呢。
爲國,他們義無反顧,就像恭王會選擇爲國去死。
但是爲家,他們都是平凡的,愛子女的父親,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死後孩子跟着受苦。
現在夜宸帝敢剝奪彭厲鋒的爵位,敢縱容那些人欺辱於他,可不都是因爲恭王已經死了,要是恭王活着,夜宸帝是決不會這麼做的。
紀輓歌明白父親話中的意思,彭厲鋒的遭遇她同樣十分心疼。
而自己將來,若是紀霆沒了,紀輓歌完全不敢想。
要是紀霆身死,年畫絨難逃被搶奪的命運,而自己這個紀霆的孩子,想來夜宸帝是不會放過的。
想起這些,紀輓歌打了個冷顫。
這樣的結果,夜宸帝如果還指望勳國公,恭王能爲大夜賣命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一個會殺害自己兒女的人,憑什麼讓別人去孝忠呢。
“阿鋒說,那點子羞辱不算什麼。”紀輓歌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要這麼說,只是覺得若是紀霆都起了反心,那這大夜也真是牆倒衆人推了。
紀霆看着女兒澄亮的眼睛,當年年畫絨懷孕的時候,他仰天大笑的狂喜好似還在昨天,沒想到如今這個孩子已經長的這麼大了,生下她來,紀霆看到她的眼珠子是黑色的還沮喪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個孩子要是像了妻子該多好。
年畫絨卻一直都是歡天喜地的,愛情裡可能一直都是如此,希望孩子長成心愛人的模樣。
現在看到紀輓歌跟自己出奇相像的眼睛,紀霆有些悲傷,是不是人只有到了老了,到了可能要離開孩子的時候,纔會去珍惜跟孩子之間的互動,相處。
紀霆沉聲說:“可我不想讓你受半分那樣的委屈。”
紀輓歌以前是聲名狼藉,是被人怠慢,但是卻從不曾像彭厲鋒如今這般卑躬屈膝,身體受苦跟靈魂被辱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讓他的女兒去給那些人下跪,被夜宸帝磋磨,紀霆想想都難以忍受。
紀輓歌突然發現,夜宸帝對彭厲鋒的做法,可能讓很多如紀霆這樣的老臣心中起了別的心思,前腳恭王爲了國家身死,無論是因爲什麼,恭王一生無愧於他的王位,是真的爲了大夜鞠躬盡瘁了一輩子。
結果呢,他棺材纔沒有進土,夜宸帝就已經對他的兒子下了手。
這樣的手段,實在讓衆家大臣心寒,尤其是武將之家,武將上前線賣命爲的不過是庇廕後代,可是恭王這樣的人都庇廕不了兒子,他們還有什麼勝算。
夜宸帝這一次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紀霆卻不認爲夜宸帝只是想羞辱彭厲鋒,他認爲夜宸帝這次這麼做是想威逼彭厲鋒。
“威逼?”紀輓歌問向父親。
紀霆冷冷的說:“彭厲鋒可以說是皇上養大的,他自然認爲自己瞭解那個孩子的性子。那樣高傲的孩子,怎麼能受得住這些個,爲了不受這些苦,彭家的孩子必是要向皇上投誠的。”
要是彭厲鋒還想過去那種不可一世的日子,就得主動將兵權交到夜宸帝手裡。
紀輓歌真是佩服這些帝王的心思,這百轉千回的心思,簡直讓人目不暇接的。
只不過夜宸帝沒想到彭厲鋒不僅全部忍下了,現在竟然連京城都不打算再回來。
晏太子已經明確表示,跟楚國對戰的是彭家軍,他只跟彭家軍相談議和,其他人並不承認。就是曾經戰勝過過楚國的恩澤王,晏太子都嗤之以鼻。
夜宸帝沒了辦法,只能在三日後下旨,封彭厲封爲獅王,特旨回京。
這一冊封,可算是又讓朝廷反了天,那些刁難過彭厲封的大臣皮都繃緊了,彭厲鋒什麼人,那個人要是得了勢,他們就不用活了。
所以彭厲鋒回京當天,朝中竟然有半數大臣出城迎接表示歡迎。
紀輓歌聽到這個消息,對夜宸帝的封號不屑至極。獅王?自古至今有這樣的封號嗎?什麼叫獅王,用一個動物名字做封號,簡直是侮辱人。
但是年畫絨聽到卻說,“獅子可是百獸之王,這夜宸帝也真是不知道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