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實初再次來時我去刈草了,並沒碰上。回來時院中斜陽滿地,只見浣碧與槿汐都是面面相覷,站在桌邊一臉尷尬。
浣碧迎上來幫我一起拍去身上的雜草。我奇道:“什麼事這樣呆站着?”
槿汐看浣碧一眼,嘴脣動了一動,終究還是沒說,還是浣碧說了,“溫大人來了,這回送了一樣東西來。”
至於送什麼,她沒有說,只努了努嘴讓我看桌上。
我略整了整衣裳,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舊的桌上,一個精工細作的白玉壺,玲瓏剔透,胎薄如紙,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十分精巧可愛。彼時斜暉如金自窗格間漫漫灑進,照在玉壺之上,光轉無限明潤剔透。
我一時不解,道:“他送這樣貴重的東西來做什麼?”
浣碧嘆一口氣,無奈道:“小姐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壺中別無他物,只有幾片切開削好的雪梨,劃成心形,色澤冰清玉潔。
我一驚,腦中轟地一響,他竟然是這個意思。
浣碧絞着衣帶,咬着脣看我。槿汐神色複雜,站在我身側輕輕道:“一片冰心在玉壺。溫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迴應呢?”
我胸口一熱,一口氣幾乎涌到喉頭,“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舊,縱然我力氣不大,也被震得“撲”地一跳。
浣碧嚇了一跳,忙來看我的手,勸道:“小姐仔細手疼。”
槿汐望一望我,溫言向浣碧道:“娘子心裡不好過,難免氣急些。”
槿汐雖是對浣碧說話,但語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於是緩和了顏色,笑一笑道:“是我心氣太急了些。到了這裡,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氣了。”
槿汐這才捧了盞茶水上來,溫和道:“娘子若願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樣子,實實是不願意的。溫大人來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浣碧在旁道:“難怪小姐生氣,小姐在修行,怎麼能受這樣的東西。而且這些年來,小姐對他怎樣,他從來都應該明白。”
我悵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他怎麼總是這樣不明白,這樣不合時宜。他對我的情意我進宮前就已回絕了,從前不要,現在更不會要。我不過視他爲兄長故友,他怎麼總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發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絕了他呀。宮裡的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離不開他的照拂。咱們本就勢單力孤,還要再失羽翼麼?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溫大人對咱們的照顧,其實是很多的。”
我只是側首,淡淡道:“他對我的確多有照顧,然而,我是真不喜歡他。”
槿汐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表情,“溫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這樣的男子也的確是少見。”
我不想槿汐會這樣說,不由回頭看她一眼。浣碧也是微微發怔。
三人都只是不說話,各懷心思。
浣碧走到我身邊,依在牀邊靠着我,神色傷感而溫柔,輕聲細語道:“其實再想想,溫大人與小姐自幼相識,與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樣。當日小姐入宮選秀前,溫大人親自來與小姐表白多年情意,願娶小姐。小姐心氣頗高,眼光自然不會在溫大人身上多停留。可是如今世事易轉,小姐經歷過宮中多年風波,皇上的情愛已經明白是不可靠的,那麼如今有一個願意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彼此又是相識瞭解,小姐何不做另一種打算。即便多想幾年也是無妨的,不必這樣直截了當的回絕他啊。”她見我只是默默抱膝不語,放緩了聲音勸道:“溫大人雖然心急又不會挑時候,可是對小姐的心卻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頗懂醫道,又有些家底,若明裡暗裡要幫小姐一些,或是要幫小姐離開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麼十分爲難的事。”
她的勸導,我未必不會聽入耳。而這裡的生活,的確是辛苦而難爲的。
我只問:“他來時,還說了什麼?”
槿汐的話清冷而明白:“溫大人說三日後再來探訪。”
遠遠的悽悽芳草,遙遙隱山,淡淡紅霞,風輕柔若無,帶點冰涼的觸覺拂上面龐。這天下的煩惱,當真是躲到哪裡也是躲不完的。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彷彿有無數鴉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疊一重地黑了下來。我只覺得倦怠而厭煩,合上雙眼,淡淡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這三日裡,我只是如常一般,隻字不提玉壺之事。
玉壺被我小心放在枕邊櫃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細布仔細擦拭一遍。浣碧見我這個樣子,總是與槿汐夾一夾眼睛笑,槿汐只回以輕淡而禮貌的一笑。
三日後的午後,我特意沒有出門做任何事,只打發了浣碧出去。
溫實初依言而來,室內早已打掃得窗明几淨,一束新開的梨花雪白開在瓶中,如雪玉堆樹,清爽甘甜的氣息讓人覺得格外溫馨。
我早已讓槿汐泡好了茶,只坐着靜靜等他來。小說整理髮佈於ωωω.ㄧб
溫實初還未進門就已先笑了,“嬛妹妹今日的氣色甚好,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或許是我的好氣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復了下來,坐下與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說話。聊過些家常閒話,我把玉壺小心取了出來,放在我與他之間。
玉壺的確是十分美麗而精巧的。我溫言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實初哥哥已經二十五歲了吧。”
他的喜色因我的記得而顯露出來,他的眉目淺淡而溫和,笑道:“嬛妹妹的記性最好,我確實是有二十五了。”
我半是嘆息,半是感慨,“二十五歲,若在尋常人家,大約都是妻妾成羣、兒女成雙了。溫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爲你的婚事煩惱了。”
他欲言又止,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愛之人,實初情願不娶。”
我點頭道:“實初哥哥說的不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但無論妻妾,都要自己喜歡纔好,否則這一世夫妻不僅難做,也是無趣的很了。所以實初哥哥晚些就晚些吧。”
溫實初略略不好意思,也深以爲然,道:“我不過是普通官宦之家,晚些也不要緊。不比君王至尊,婚姻關係天下,與社稷息息相關。十三四歲都要大婚了。再說宮中,那位清河王已經二十三了,他不願納妃大婚,連太后也拿他沒法子……”
他的話還未完,我已經覺得刺心。他見我神色微微黯然,知道提及皇帝說了我不愛聽的話,不由滿臉愧色,忙忙道:“我是無心的。”
我只作不覺,微笑道:“清河王眼界頗高,不知怎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想一想就已覺得有趣。”
他見我無事,也略略放心,一時也訕訕地不說話。我啓脣道:“實初哥哥,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情形麼?”
他的神色溫柔地沉靜下來,“怎麼會不記得?我永遠都記得,那時你才十歲,甄兄下了學揹着師傅偷偷帶着你去湖裡盪舟。正巧那一日我跑馬出來,正見你梳着垂髫雙鬟,懷裡抱滿了蓮蓬站在船頭,唱着一支歌。後來,你瞧見我,也不怕生,還剝蓮子給我吃。”
我微微而笑,童年時的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貴而美好的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當時怎麼會知道,會預料得到,前路會這樣苦這樣難,難到無路可去的地步還要繼續掙扎往前走下去。
因爲從前的甜,越發襯得後來的人生路苦如蓮心,還得一顆顆生吞下去……
我低低唱道:“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爲誰苦?雙花脈脈相問,……”卻是忘了歌詞,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真想不起來了。”
溫實初接口道:“下一句也是最後一句——只是舊時兒女。”
我不好意思地撫一撫臉頰,淡淡笑道:“難怪我要忘了……”我低一低語氣,語中已帶了些許無奈,悵然道:“咱們都不是舊時兒女了,舊時的歌都要忘了。”我轉一轉神色,把玉壺推到他面前,鄭重道:“一片冰心在玉壺。甄嬛自愧不能承受這樣厚重的情意,還請收回吧。”
溫實初神情一變,忙掩飾着喝了一口茶鎮靜下來,緩緩道:“這玉壺是我家傳之寶,家父曾經叮囑我,一定要贈與心愛之人,從前我沒有機會送給你。如今我真心誠意懇求你,收下這個玉壺。”
我搖頭,溫言道:“這玉壺這樣貴重,你是該交給心愛的人。可惜實初哥哥,你卻並不是我的心愛之人,所以我受不起這個玉壺,即便你勉強我收下,對這個玉壺而言,它是被辜負了。”
溫實初無言以對,神情凍住,彷彿被第一場秋霜卷裹的綠葉,沮喪而頹唐,“嬛妹妹,你總是不肯接納我。從前是,如今也是。”
我想了想道:“實初哥哥,恕我直言一句,你時時總記得幼時之事。你心裡喜歡的,或許只是當年未入宮前天真柔和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異從前,你又何必爲此執念良多呢?”
他忽地擡頭,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燒,他身子急急前傾,啞聲道:“嬛妹妹,我一定要說與你聽,我對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樣的。”他聲音微微低下去,卻依舊誠摯,“不僅是在宮裡還是在外頭。”
我靜靜聽他說完,忽而無聲微笑出來。我笑得那樣寧靜,寧靜中有幾乎淡漠不可見的胸有成竹和荒涼,彷彿冬日裡第一層霜降,悄然無聲地落了下來,蒼白茫然。
“還記得曹琴默麼?”我的話突兀的問了出來。
“是。”溫實初的神色頓然一黯,垂手下去,“自然記得的。”他喃喃道:“怎麼會不記得呢?”
我緩緩閉上眼,靜靜道:“是啊!從前的襄貴嬪,溫儀帝姬的生母,追封襄妃。”我忽地睜眸,厲聲道:“襄妃當日是怎麼死的,你我心裡都一清二楚!”
溫實初神色黯然,額上的冷汗一層又一層細密地逼仄出來,如寒雨臨江,泠泠生冷。片刻,他嘆息着彷彿是安慰自己:“這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一想起來總是日夜不安,也算是我的一樁虧心事了。幸而溫儀帝姬現在有端妃娘娘細心照拂,襄妃死後頗爲風光。我才稍稍安心些。現在能做的,只能是竭盡心力看顧溫儀帝姬的身體,也算稍稍贖罪了……”
我冷冷打斷他,“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你我一起長大,在宮中一同經歷的事也不算少了。我有什麼好什麼不好你也都十分清楚。甚至曹襄妃之死,你是不情願的,恐怕你心裡也是埋怨我的……是不是?”
他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怔怔道:“這……我……”
我微微蹙眉,幽幽道:“慕容世蘭一死,我要對付的只剩下了曹琴默。可是她是那樣小心謹慎的人,要製造一個她失足溺斃或是意外的機會幾乎是不可能。要捏造一個罪名給她只會讓她反口來謀害我。既然暗殺不成,只能下藥一着了。你一直在太醫院素有慈名,醫術又精,又肯憐弱惜貧,她才肯放心些。何況咱們下給她的藥,只是魘鎮心神,讓她夢魘更甚,再使其心力衰弱不繼,這才無聲無息置她於死地。”我看他一眼,“也難爲你了。”
溫實初深深望住我,道:“爲了你,我總是肯的。”
我頗有所動,微微頷首道:“你一向心地好,是斷不肯動殺機的,當初也是猶疑了許久。要不是爲了幫我,你又怎麼肯呢……如今想來,我也覺得當時太很心了些。只是人在其位,你不殺人,人就要殺你,襄妃又是那樣聰慧精明的人,知道我不少把柄,我是斷斷容不得她了。”
溫實初雙脣微抿,有一點堅毅的棱角。他其實也算是個好看的男人,穩妥而忠厚。他輕聲安慰道:“嬛妹妹,你總是善心的,只那一回稍嫌狠辣了些。”
“是麼?那麼殺餘氏和華妃,我也不算狠辣麼?”我緩和了語氣,輕緩道:“我善心也好,狠辣也好,你都看在眼裡。咱們這樣熟悉,彼此知曉,也算得是親近了。可是若說到男女之情,誰又不願只把最好的一面給他看,不好的全都藏了起來。你卻是知曉我的秘密太多了,若與你一起,我只會覺得不自在。你也未必會忘記我的不好,若這樣朝夕相對又有什麼好,何必這樣彼此爲難。”
溫實初大受打擊,他低頭,眉如臥蠶蜷曲。他右手緊緊抓着左手,用力地,有血紅的印痕泛起。他剋制着道:“我小小一個太醫,在你眼裡,總是不好,總是一個無用的人。”
我柔聲道:“你的好我自然知道。若說做太醫,你年輕有爲、醫術高明,頗受皇上器重;若說做丈夫,你一定會是一個好夫君,疼惜妻子,百般照顧。可惜實初哥哥,比如喝茶,我喜歡喝‘雪頂含翠’這一味,而普洱再好再鮮美,我偏偏不喜歡,難道就能說普洱不好麼。只是各人喜好不同罷了。”
他喃喃自言自語,“你是說,我在你心中便是那杯普洱。”
我低低道:“實初哥哥,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是我無福,沒有辦法喜歡你而已。”我捧着玉壺道:“一片冰心在玉壺,這份情誼,我是擔當不起了。可是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我卻是十足心領了。我心中永遠視你爲親爲友,永遠都會。”
他的雙脣有強忍悽苦而成的不飽滿的弧度,銜了清愁和幾許柔情:“視我爲親爲友?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我亦是悽楚相對,“實初哥哥,這世間,咱們想要的,何曾能真正得到的。我在宮中掙扎多年,不過是想求得一分真心,兩分平安,可是連這也不可得,反而落到今日地步。”
他見我難過,勸道:“雖然到了如今地步,可不幸中之大幸,你離開皇宮,也是個自由之身了。”
我心中難過得似被一隻手緊緊揪着,卻不願在溫實初面前落淚,極力忍耐着道:“我雖然離開後宮是非之地,可是我父兄身受的苦楚我不能忘,我的姐妹和女兒都在宮中,當今的九五至尊是她們的夫君、父親和主子。就算我身在宮外是個自由之身,可是那些年的事情我何曾能忘得掉,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麼即便我身子自由,心也不得自由,日日受苦。”
他想要安慰,便欲伸手過來,我忙縮了縮手,他的神情略略尷尬,忙掩飾了下去,只得道:“嬛妹妹,你別難過。”
我別過頭,極力忍住眼中欲落的淚水,“皇上對我這幾年……實初哥哥,我亦不怕對你說,對男女之情,我亦算是死心了。所以你對我怎樣說,都是無用。如今,再怎樣苦再怎樣難,我只想在甘露寺中好好住下去,誦讀經文來安自己的心。”我定一定神,道:“我知道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裡,可是離了這裡,我又能去哪裡。我父兄遠在川北嶺南,天下之大,我飄零之身竟無處可去。所以實初哥哥,爲我好,也爲你好,不要再常常來探望我。”
溫實初良久無言,道:“連常常來看看你也不成麼?”
我微微點頭,“你來的這裡多了,只怕宮裡也會知道。不知道又有幾多風波麻煩興起來。何必呢?”
他用力閉上雙眼,片刻,緩緩吸了一口氣,道:“你怕連累沈婕妤和朧月帝姬?”
我用力點頭:“說實話,我眼前能牽掛得到關懷得到的人也就只有於她們了。”我牢牢望住他,“你曾經答允過我,一定會好好照拂她們,竭盡全力。那麼你就不能爲任何人做任何可能會傷害到她們的事,這是親口向我允諾的。實初哥哥,你既然對我好,那麼你對我說過的話作不作數?”
他張口結舌,半晌神情已經轉爲肅然,道:“我應允你的,自然作數。”我一顆心緩緩放落了下來,暗暗透出一口氣。
他眼中的惆悵和失望濃密如初冬時節的大霧,迷迷茫茫,重重陰翳在他眉眼周遭,他低聲悲傷期許道:“其實你大可以告訴我叫我等你幾年,這樣慢慢等一輩子也不要緊,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拒絕我,殘忍決絕如此,不讓我懷有一點點希望?”
他語中的傷懷感染了我的心緒,我怔一怔,心中愁苦,卻不肯在臉上流露半分,只靜靜道:“我若給你虛無的希望,只會讓你白白地等待。實初哥哥,你知道我從不肯說違心的話。若我騙你拖延你,我自己也不能安心。”
他悵然良久。窗外明淨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彷彿是照在一個永遠陰暗的角落之上,怎麼也照不亮。他雖然失落,卻也極力鎮靜着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時,你剝了好多蓮子給我吃。那時你還年紀小,不知道吃蓮子要把蓮心剔出來,我一顆顆吃下去真覺得苦,苦得吞也吞不下去。可是因爲是你剝給我的,多苦我也會吃下去,吃得歡喜,只覺得甜。所以今日只要是你的決定,無論多難過,多難接受,我都會接受,尊重你的意願。”
我只覺心頭一鬆,放緩了語氣,道:“你總是心疼我在這裡辛苦。可是若爲避免生活辛苦而和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我並不是這樣的人。這一點,實初哥哥想必早就明白。所以,你若是待我心愛之人一般待我好,只會是浪費情感,也叫我爲難。所以這一輩子,我對會敬你如兄如友,來回報你待我種種種種的好。”我說得輕柔如春風化雨,但話中的分量,他自是掂量的出來。我待他這樣客氣,卻並不能給他半分希望。
他良久只是無言,只點了點頭,起身離去,苦笑道:“嬛妹妹,你總是叫我拿你沒有辦法。可是今日既然你已說得這樣清楚,我……再也不會叫你爲難了。”
我把玉壺放至他面前,仔細爲他重新包好,輕緩道:“好好收起來吧,以後一定送與一樣愛你的女子,不要再輕易示人了。”
他怔怔望着那玉壺伸不出手來,長嘆一聲,惆悵道:“你若不肯收下,我還再給誰去?”
我心下微微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間,復又剛硬了心腸。我若有一刻半刻的心軟,以後於他於我,都只會是煩惱無窮。於是面上還是笑着,道:“這話,便像是在和我賭氣了。”
我再推一推。他終究是無奈,轉一轉臉,道:“我怎麼捨得和你賭氣呢?”他的手微微顫抖着,須臾,狠狠閉一閉眼,把玉壺摟到懷中,大步離去。
他走至門外,頻頻回首三次,眼中的眷戀和傷痛,直欲摧人心腸。我幾乎不敢擡頭看他的目光,只是如常微笑着,眼見他眼中的眷戀和不捨似天邊最後一抹斜陽,終於一點一點,絕望地沉墜了下去,只餘無限傷痛,似無邊夜幕,黑暗到讓人沉淪。
我垂首片刻,能出口的,終究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