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 古陽驛街頭卻早已有出來做買賣的人家。賣早點的大叔掀開籠屜,蒸霧頓時散開來,他將剛包好的包子挨個兒放進去後, 回到案板前與樸素的老妻再包下一籠。年輕的小夥子正在往車上搬花兒, 嬌嫩的花瓣尖正往下滴水, 昨夜的狂風驟雨並沒有把它摧殘, 它反而盛開的更美更豔!
千里馬馳騁雖快, 可我卻把看到早市畫面定格在眼中,貧苦的生活,我可以過, 起早貪黑我也願意。只不過,宋汝文, 拜你所賜, 我再也沒機會了。
到冬天了吧, 冷風順着襟口直往裡鑽,將袍子吹的鼓鼓的。我努力將頭埋進吹亂的髮絲裡, 因爲我不想讓路邊僅有的幾個人看到我的慘樣。
城門還未開,早有百姓等在邊上,身後的常越猛地把繮繩拉住,我能感覺到他非常急躁,只要城門不開, 宋汝文帶着他的狗腿子就能分分鐘追出來。
“快開門!知道大爺是誰麼, 就連你家驛丞見了我都得掂幾個過兒!”
守城的小將拔劍指向常越, 怒喝道:“哪裡來的潑皮!下馬!”
常越胸口起伏, 我知道他並不是生氣那小將有眼不識泰山, 而是現在的每一秒都非常緊張!
在髮絲間我瞧見守城小將已經一臉狐疑地持劍上前。也是,我和常越兩個人皆衣衫不整, 身上帶着新老傷痕,任誰否要起好奇疑惑之心。
我忙把小王爺給的令牌掏出來,低聲對已經到我們馬前的小將道:“認識嗎!”
那小將眼睛忽然瞪大,將目光從令牌重新移向我,我不等他再次懷疑,忙喝道:“肅王家的事是你能插得上嘴嗎?小王爺昨晚才走,我沒說錯吧!”
若我掏出令牌他懷疑我是大膽作假,可搬出小王爺可就不一樣了,如果沒猜錯的話,小王爺昨晚離開時,這個小將是見過他的。只見那小將衝我恭敬地抱了下拳,然後向後指揮開城門。
常越拉繮繩的手又用上力,臨出門前他衝那小將下命令道:“正午之前,不許放任何騎馬的人出城。”
還是常越聰明,宋汝文來追,必定騎馬,如此下令,等於又給了我們時間逃跑。我一直渴望的自由,就是這個嗎?那麼代價未免也太慘重了!身體上的傷,時間久了自然會痊癒,那麼心裡的傷呢?
我和常越一句話也不說,顛簸在塵土之中,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繼續帶着我,出了城就把我扔下,他還能跑的更遠。其實,說實話我不想跑,我累了,想回去,想讓宋汝文給我一個交代。我一遍遍可憐的說服自己,他只不過喝醉了,記不起以前的事,只要酒醒了就好,可是,現實告訴我:鄭落落你真可悲!還妄想着原諒那個男人!他昨晚就沒醉!他是故意的!
正在我又一次自責,自嘲之際,常越忽然揮舞着手裡的鞭子大喊:“閃開!閃開!!”
我往前一看,路中間迎面站着個高大黑袍男子,是他!他怎麼會在這兒?他不是被那個叫銀狐的人傷了嗎?
黑衣人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常越無奈將繮繩往後一拉,忽然的停止,讓我緊貼在常越身上,要不是他在後面,恐怕我早都掉下去了。
常越衝那黑衣人怒喝道:“閃開!不想要命了竟敢劫太平山大王家壓寨夫人的路!誤了吉時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聽了這話,我不禁失笑,這常大公公的謊話真是信口拈來,其實他並不討厭,還挺可愛的。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指着我,淡然道:“放下她讓你走。”
我心一驚,從那晚開始,我一直覺得這個黑衣人就是衝着我來的,而且我好像認識他!
常越仰頭哈哈大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罵道:“我呸!他孃的還真有搶女人的!兄弟,後面還有更漂亮的!那腰,那小腳,你等下一撥吧!告辭了!”
淚,砸到手背。我哭了,我竟一直錯看了常越!因爲宋汝文的關係,我總覺得這個不男不女的太監太過貪婪,一肚子壞水。但是,今天我發現自己真的錯的厲害!他沒有把我扔下,兩次危急,古陽驛一次這裡一次,他都沒扔下我!
常越嘿地低喝了一聲,縱馬向前奔去。我眼看着黑衣人鬼魅似的從前方消失,常越想必也看到了,但他仍縱馬狂奔,風呼嘯着從耳邊吹過,我的頭髮在空中飛舞狂歡,這一刻,我忽然覺得新奇又刺激!
正在我享受溼冷的空氣在臉上肆虐的快感,常越的聲音忽然從腦後傳來:“媽的,這是人是鬼!”
我扭頭向後看去,但那黑衣人雙手背後,如鬼似魅地緊緊跟在我們身後。寬大的黑色斗篷裡飄出一縷白髮,我猛地心驚,想起那晚上宋汝文唐六兒他們說起江湖傳奇人物千面公子是個老頭子,現如今從露出的那縷白髮看來,想必我們身後的必定是那傳說中的人物了!
“快!常越!那是個大魔頭,殺人不眨眼,快跑!”
常越聽了我的話,爆喝一聲,狠盡揮鞭催馬急馳。我心跳的極厲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逃過此劫。忽然,馬猛地廝叫停止奔跑,前蹄朝天,將我和常越摔下去。
落地時,我並沒有感到疼痛,因爲有常越這個人肉墊子。而那匹把我們摔的骨架都散了的馬,廝叫着向前絕塵而去。
常越一面拍打着地一面大叫:“嘿!回來!回來!爺爺給你買糖吃!”
我忍不住笑出聲了,越到後面笑的越開心,邊笑邊朝那匹馬也喊道:“奶奶也給你買!”
常越聽了我這話,忽然躺倒在地四腳朝天大笑,我也躺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笑,笑紅塵,笑人生,笑苦難,笑流年,笑一切可笑之人,笑一切可笑之事!
我們相視,那種感覺竟像就別重逢的朋友。我再一次重新打量常越,感覺他比我見過的那些臭男人更優秀更有俠氣。
黑衣人這次沒有出手,只是靜靜地站在邊上,看我們發神經。我笑着對常越說:“你看那個人,聽說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我還聽說高手都是變態呢。”
常越也是豁出去了,頭枕在胳膊上,扁着嘴斜着眼嘲諷道:“對,他孃的飛的比騾子還快!還不要臉,拿石頭打咱們的馬!”
我點頭笑道:“對!對!就是比騾子還快!大俠,能不能再給我倆表演一個?”
常越聽了我的話,居然用手撐起下巴,衝黑衣人笑道:“大俠,常爺現在窮的跟龜孫子似的,可付不起茶錢啊!”
我瞧他那樣,也撐起下巴,對黑衣人笑道:“那什麼千面公子,能不能先賒下,下輩子給你。”
黑衣人並沒有因我和常越的調侃而生氣,反而很溫柔地問我:“你真的想看?”
我起身盤腿坐正,點頭笑道:“快點,我給你鼓掌。”
我的話音剛落,常越就跟我一樣盤腿坐下鼓掌,這怎麼看都異常詭異搞笑,可是更詭異的是黑衣人並沒有發火,反而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如穿花蛺蝶般飄來飄去,身形靈巧而飄渺,真如舞蹈一般。
他飛了一會兒落在我面前,輕聲問我:“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我木然扭頭看常越,這又是什麼節奏?常越抓住我的手腕,對黑衣人無賴道:“把常爺也帶上!”
“放開!你也配碰她!”
黑衣人忽然冷如冰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常越也被嚇到了,他下意識丟開我的手腕,我忙抓住常越的手,冷冷對黑衣人喝道:“你憑什麼說我朋友!我討厭你!”
黑衣人的身形看起來有些激動,他往前走了兩步,用討好的語調對我說:“你別生氣,就帶上他吧。常爺,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新一代千面公子也會這樣低三下四地給個閹人賠不是!”
聲音好熟悉,我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耀眼男子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還有陣陣茉莉清香。是銀狐,那個也是江湖中傳說的絕世美男,銀狐!
黑衣人看見銀狐,明顯地非常憤怒,以至於周圍落葉都極速在地上流走,這就是所謂的殺氣吧。他衝銀狐怒喝道:“你怎麼還跟着!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早宰了你了!”
銀狐不屑地笑了,初升起的朝陽溫柔地灑在他只露出的半張臉上,好耀眼,我從未看過一個人會長得這麼驚心動魄,不愧是江湖第一!
黑衣人哼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我,對銀狐冷冷道:“今天就讓你死在這!省的以後給我們添麻煩!”
我心猛地跳動,沒來由的害怕油然而生,潛意識告訴我,銀狐不能出事!
“千面大俠,求你不要傷害小狐狸,我跟你走好不好?”
我的話音一落,銀狐黑衣人一齊看向我,黑衣人手顫抖着指着銀狐,扭頭激動地問我:“你,你剛叫他什麼?是小狐狸嗎?我沒聽錯吧。”
常越不屑道:“聾了?連常爺都聽見了!是小狐狸不是大狐狸!”
我看見黑衣人身形開始晃動,這在比武中是大忌,因爲對手可以趁你分心時把你一舉拿下。令我沒想到的是,那銀狐竟像個瘋子一樣大笑,大笑完又大哭,對黑衣人激動道:“你聽見了嗎?她叫我小狐狸,小狐狸,哈哈哈哈哈!”
瘋了,全都瘋了。我與常越對望一眼,這又是個什麼情況?
忽然,黑衣人激動地對銀狐道:“十年!我等了十年,可見老天還是可憐我的。今天誰要是再敢攔我,形同此樹。”
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他朝跟前大樹攔腰一掌,頓時樹身就多了一個手掌印,入木三分!這要是打在銀狐身上,那還了得?我忙撐着常越站起來,對黑衣人大聲道:“不是走嗎?還不走!”
銀狐看着我輕輕笑了,很溫暖,也很熟悉,他的那個樣子,不知爲何我很自豪,只見他從腰際抽出軟劍,傲然對我大聲說道:“姐姐,你放心,小狐狸不會輸!不會讓你失望!”
黑衣人冷笑數聲,將袍子一甩,落葉頓時飛舞,他扭頭對我說道:“落落,你看我給你表演一招殺了他!”
“你確定嗎?”
一個清朗的女聲忽然傳出,我眼前一花,就看見銀狐身邊多了個同樣白衣的俊美女子,她昂着頭看黑衣人,傲然道:“我來幫他!你還能殺的了他嗎?”
黑衣人冷哼一聲,不屑地對銀狐道:“沒出息!請幫手也該請個厲害的!”
銀狐身邊的白衣女子怒道:“好狂徒,今天就讓你嚐嚐胡家乾坤劍的手段!”
黑衣人冷冷道:“胡家乾坤劍?你可是百年前豪俠胡萬後人?”
銀狐點頭微笑道:“不錯,師傅果然博古通今,當年胡萬大俠憑着乾坤棍橫掃江湖無敵手,而這位胡家後人胡憶南小姐天縱奇才,由棍法精意悟出劍法,後來教給了徒兒,徒兒覺得比師傅的本事強多了。”
黑衣人冷冷道:“沒想到你也給我留了一手!”
那白衣女子胡億南看着銀狐甜甜笑了,那笑我太熟悉了,是對着心愛的人才有的,她歪着頭秀眉一挑對黑衣人道:“雙劍合璧,千面公子,我們不會留情的。”
黑衣人聽了這話,傲然仰天大笑,頓時怪風憑空而起,他將袖子一甩,不屑道:“兩個乳臭未乾的毛娃子!我還怕了不成!來!千萬別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