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掙扎着起身, 不想卻發現孟青正在我腿邊趴着熟睡。我看着這個漂亮的大男孩,毫無瑕疵的皮膚如牛奶般嫩滑,睫毛很長, 上面好像掛着小小的水珠, 是夢到什麼傷心事了嗎?
我撫着他的漆黑的頭髮, 心裡好心疼這個男孩。從上次在懸崖他義無反顧地陪我落水, 到這次他又神兵天降般給我和楊森解圍。放心吧孟青, 姐姐以後和楊大哥一定會好好的,再也不會拋下你一個人在這個孤零零的世界了。
孟青輕輕地扭了下身子,像小貓般發出囈語:“姐姐, 姐姐。”
正在此時,一個冷漠的女聲忽然響起:“鄭姑娘, 你醒了啊。”
我記得這個聲音, 是胡憶南。我一把將被子掀起, 也不顧有沒有弄醒孟青,下牀穿上鞋子後往廳裡一掃視, 果然是她。胡憶南依舊穿着白衣,冷冰冰的俏臉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似得。我瞪着這個死女人,要不是她和宋汝文勾結,我也不會滑胎,更不會發生後來這一連串的悲劇。
孟青快步走到我跟前, 連看也不看胡憶南, 緊張地對我說道:“姐姐, 你怎麼起來了。再睡會兒吧, 你身子虛弱的很。”
我拂開孟青拉着我的手, 冷冷地笑問胡憶南道:“胡小姐,你的掌傷好了沒。”
胡憶南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忙笑着上前,討好似的抓住我的手笑道:“鄭姐姐,你還是聽你弟弟的話,好好休息吧,我的傷,沒多大的事。”
鄭落落以前就是太富有同情心了,太傻太天真,常常試圖站在那些壞人的角度替他們着想,所以被傷害到如今這般地步。
我看着胡憶南,她只梳了一個簡單的落花髻,垂下的頭髮編成辮子,簡單而爽利。她的睫毛因爲緊張而微微的顫抖,瞧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我冷笑一聲,拉着孟青往後退了幾步,不帶一絲感情說道:“胡小姐,還是把你的劍收起來吧。”
孟青聽了我這話,看向胡憶南,像是平常十分輕鬆平淡地說道:“憶南,你想對我姐姐做什麼。”
胡憶南只是低着頭,手按在劍柄上,她一言不發,顯然是在極度地糾結與對我的憤怒中。爲了孟青以後能在江湖中順利些,這件事我就暫且給胡憶南記着。我還是一眼盯着胡憶南,自顧自說道:“算了,我很累,什麼也不想說。你讓她走,現在就走,我不想看見她。以後有我鄭落落在的地方,她胡憶南就不能出現。”
孟青嗯了一聲,正要說話,沒想到門忽然開了。來的人是個年紀極輕的姑娘,穿着件藍布粗衣,相貌很是普通,氣質倒還不錯。她端着木盤走進來,看見我忽然尖叫一聲,手裡的木盤掉到地上。
“孟姨娘,你不是死了嗎?”這個女孩上下打量着我,手捂着心口,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般接着說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孟青快速上前,將房門關上,然後狠狠地扇了女孩一巴掌,憤怒道:“你是傻瓜嗎?把客棧所有人都招惹到這兒,你就高興了?”
女孩拉起孟青的手,不住哀求道:“對不起,我只是昨晚聽胡姐姐說你房裡有個姑娘暈倒了,想着今早給她送點吃的。你別生氣了,是我錯了。”
這個女孩是誰,她怎麼看到我這樣的反應。按說年輕一輩是不可能對死去十年的孟玉樓有印象的,她怎麼一眼就認出我了。還有,這個姑娘怎麼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孟青甩開女孩的手,指着地上的穢物,十分嫌棄道:“你瞧瞧,都是你的過錯,你手腳怎麼這麼笨,做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孟青,你別罵她。”我走上前去,仔細打量着這個女孩,越看越覺得她跟我見過的某個女人相像,是誰呢?我來古代,只有在宋家和古陽驛帶過,是這兩個地方的哪個女人?對了,高美蘭!我帶着猜測的語調,對這個女孩笑道:“你是不是叫宋水君?”
孟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紅暈,而這個女孩甜甜一笑,給我福了一禮,十分有禮貌道:“水君見過姐姐,姐姐這般如花玉貌,想來和水君年紀相仿。方纔認錯人了,還請姐姐勿見怪呀。”
果然是宋水君!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在宋家冒充過她,而現在本尊在我跟前,不知怎地,我心裡感覺怪怪的。爲什麼宋水君會和孟青在一起,她和別的男人私奔都不是怪事,和孟青一起就奇怪了。還有高美蘭生日那天,是誰給她送的帶血的鞋和肉?
宋水君看起來沒有她母親高美蘭那樣的陰狠深沉,她就像一株水仙花般安靜。簡簡單單,不卑不亢。我看着她,輕笑道:“你和你的母親哥哥,還真不一樣。”
宋水君搓着衣角,臉兒紅撲撲的,對我笑道:“姐姐是見過我母親和哥哥嗎?水君不孝,不能在家裡侍奉,”
“不,你孝順的很。”我打斷宋水君的話,略帶嘲諷的語氣對她說道:“你是不知道你娘你哥是什麼卑劣人品吧,還好你出來了,否則。”
“你住口!”宋水君忽然瞪着我,沒想到小綿羊發怒的樣子還挺可怕的,她毫不畏懼地看着我說道:“姐姐何以出口傷人?是宋家人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若真是,水君願意替家人償過。”
我冷哼一聲,明明知道這一切都不關眼前這個女孩的事,可是心裡的憤怒還是讓我失去理智,我冷笑着對她說道:“你母親對我動用私刑,侮辱我的人格。而你那個好哥哥,他不僅虐打我,而且還親手斷送我腹中孩兒性命,你拿什麼來還我?”
說到這兒,我特意朝着胡憶南看了一眼,而在牆角站着半天不言語的胡憶南也正好看着我。她眼中充滿了訝異與愧疚,想要說什麼,但當着孟青卻始終不發一言。
孟青聽了我這話,緊張地拉着我的手,不住翻開我的袖子查看,問道:“姐姐,宋汝文又傷你了嗎?”
我將衣領的扣子解開,翻下給宋水君看,掐痕應該還有。宋水君瞪大了眼睛,沒有方纔那般強硬,她雙眼滾下淚珠兒,對我說道:“若真是這樣,是宋家人對不起姐姐。只是我現在也有了身孕,還請姐姐讓我把孩子生下後,再替家人還債。”
正在低頭仔細看我脖子傷痕的孟青聽了這話,扭頭驚道:“什麼?你有身孕了,這怎麼可能。你這個賤人,這次怎麼不主動做掉,還想生下來?”
宋水君神情憂傷,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的小媳婦兒。冤孽!我嘆了口氣,爲什麼孟家和宋家要如此不斷糾纏。一股無力感將我包圍,我問孟青道:“楊大哥呢?他怎麼還沒來?”
孟青顯然是在對宋水君的盛怒之中,他聽了我的話,俊美的臉像包了層冰般冷酷:“你也是賤人一個!等他做什麼,他早死了!”
我沒想到孟青居然會罵我,不知怎麼,我忽然好想哭。我往後退了幾步,心想我是不是又錯了。我畢竟不是十年前的孟玉樓,孟青他沒有必要尊我敬我。
孟青忙上前,牙輕咬着薄脣,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充滿了歉意,他想要拉着我的手又不敢,只得陪着笑卑謙低聲求我:“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是被宋水君氣糊塗了,你別生氣。要不,你打我吧,但能不能不要提那個男人。”
我又往後退了幾步,眼睛簡直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臉上多了些溼溼的東西。我現在終於發現原來除了楊森,每個男人都是這樣戴着僞善的面具對我,對,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我抹了下眼淚,儘量用十分客氣的口吻對孟青說道:“多謝你這次幫了我和楊大哥,我,我要去找他。”
說完這話,我就往門口的方向走去,誰知孟青鐵青着臉,一把將我推到牀上,冷冷地看着我,那張妖孽般的臉邪惡的嚇人,他冷哼道:“給你說不聽了是吧,我告訴你,不準提楊森,你是我的女人。”
我驚愕地聽完這番話,手緊緊地抓住牀單,歪着頭咬牙問孟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孟青將頭撇在一邊,也不看我也不說話。都是瘋子,都要把我撕碎了才甘心!我掙扎着起身,誰知孟青走到我身前擋住我。
“讓開。”
“不讓。”
我與孟青面對面相持着,宋水君這時候上前來,她眼睛紅紅的,手撫着肚子,文弱的身子讓人生出憐憫之心,她深情地看着孟青,委屈道:“那我們母子怎麼辦?孟青,你當年化名爲錦瑟男扮女裝混入宋家,將我拐帶出去,我可曾有過半句怨言?你,你究竟想要我怎樣才滿意?”
“錦瑟?”我只感覺天旋地轉,這不是開玩笑吧。我伸長脖子仔細打量孟青的臉,越看越覺得心驚,一股眩暈感將我包圍,我連退了幾步,落入一個軟軟的懷抱。
胡憶南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心。”
孟青冷哼一聲,他鉗住宋水君的下巴,湊近了帶着邪惡的意味說道:“你這番話是給我說,還是故意給她說?沒看出來呀,宋小姐還有這份心思。”
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和這樣魔鬼般存在的孟青呆在一起了,乘着孟青和宋水君爭吵的機會,我悄悄扭頭對胡憶南說道:“求你找楊大哥救我。”
三個女人一臺戲,我總是想做局外人,可是總是被處於是非的漩渦而不能自拔。胡憶南輕輕地在我腰上掐了一下,我權當她是答應了我的要求。那邊,宋水君仍在哭哭啼啼的求孟青的垂憐。這個女孩真的和她母親哥哥不一樣,像水一樣溫柔多情,讓人不忍心拒絕。
孟青顯然實在極度的不耐煩之中,他一把拉過宋水君扯着的下裳,桀驁不馴的臉上盡是鄙夷之色,他冷冷地對宋水君說道:“你想跟我出來玩,現在也夠了,我沒心情陪你再瞎鬧下去。你現在回你家去,自己能認路吧。”
宋水君聽了這話,身子一頓,本就不甚秀麗的臉登時變得慘白,她顫抖的嘴脣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尷尬而又傷心的境地,當年我還是胖子鄭落落時,不就是嚐了很多年陳冰冷漠嗎?愛戀是一種誰都控制不了的東西,讓人求之不得,輾轉思服。當自尊和卑微的愛情只能選擇一樣時,身在漩渦的癡男怨女又有誰能真正會選擇呢?
正在此時,胡憶南一把推開我走到宋水君跟前,一張豔若桃李的俏臉滿面冰霜,她將宋水君拉到一邊,不屑地看着孟青道:“宋水君,爲了這麼個花心的男人,你這麼作賤自己值得嗎?”
孟青輕輕一笑,走到我跟前站着,面對面看胡憶南和宋水君二人。這個動作彷彿在告訴對面的兩個女孩兒,現在孟青已經又有了新女人,你們已經被玩完了。我討厭這樣的孟青,所以刻意向後疏遠了孟青幾步,也是不帶一絲感情對孟青說道:“孟青我問你,你是不是成心想讓我死。”
孟青忙帶着像罌粟花一樣甜美的笑湊到我跟前,十分真誠地對我說道:“姐姐,你何苦爲宋家人而生氣,你忘了宋,”
“宋家人和我沒關係。”我看了一眼還在極度傷感中的宋水君,扭頭對孟青冷冷道:“我中了毒,叫醉生蓮,只有楊大哥纔有解藥。”
孟青快速出手,一把握住我的脈門。只是片刻,他用那張妖孽一般的臉湊近我的臉,然後微微閉上眼睛猛地扎進我披散的頭髮裡不住地嗅。我慌亂地推開孟青,卻甩不開他緊緊鉗住我的手,不得已之下只得怒喝道:“你做什麼!別忘了我是你姐姐。”
譁嚓一聲,胡憶南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持劍怒將桌子上的茶杯掃落,俏臉因方纔孟青對我曖昧的一幕而變得通紅,她憤怒地罵孟青道:“我怎麼就愛上你這麼個瘋子,宋水君,我現在走,你跟我走還是不走。”
宋水君仍是不發一言,她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蹲下去一塊一塊收拾碎瓷片。胡憶南恨鐵不成鋼似得嘲諷道:“你喜歡給人家姐弟倆當牛做馬隨你,本小姐可不伺候了!還有鄭落落,你讓我噁心!祝你和你弟弟來年就生個大胖小子,給祖上積德。”
“你說什麼?”孟青聽見胡憶南諷刺我,一氣之下就要上前去打胡憶南,我忙拉住孟青,忍着心中的怒火低頭說道:“你讓她走,我不想看見她!”
孟青瞥了一眼胡憶南,指着門的方向怒喝道:“還不快滾!”
胡憶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決絕地甩門離開。我知道她要去哪兒,她那麼愛孟青,怎麼可能因爲區區一個鄭落落就這麼輕言離開。但願你能快點找到楊大哥,救我離開這場惡夢。
孟青看着洞開的門終於輕鬆地舒了口氣,他拉着我也往外走去。我訝異地看着孟青好看的背影,使勁抓住桌角,好不容易纔使這個瘋子停下腳步。我笑着看孟青,問他:“你就真的想讓我毒發而死?”
“哪有什麼毒。”孟青微笑着回頭,初升的日光照在他的鼻樑,也不知道是陽光還是他更加耀眼,我慌忙低下頭,心猛地跳的很快。怪不得他可以男扮女裝而不被察覺,怪不得又那麼多女孩爲他癡迷,真是生了張妖孽的臉。“我剛纔給你把了脈,你半點事都沒有。想那醉生蓮應該是金葉子姐姐常用的香肌丸,這種東西吃下後,身體就會散發出誘人的味道,好聞極了。”
我忙俯身左右聞了下自己,是有香味,只是在我身上久了自己沒發現罷了。孟青點點頭玩味地笑看着我,說道:“金葉子姐姐擅於使毒,她養的蠱蟲喜歡她身上的味道,一聞就會特別興奮。所以那所謂的醉生蓮,就是楊森利用蠱蟲識別味道來找你。放心吧,這玩意兒根本不是□□,只不過僅有三天的藥效。”
什麼?這意思就是楊大哥只有三天的機會找到我,這可如何是好。孟青並不理會我,他只管拉着我往前走。正在這時,被冷落多時的宋水君忽然衝上前去把住門,她還算光潔的額頭滲着汗,看起來很是辛苦的樣子。我的惻隱之心又動了,剛要說話,誰知孟青一把推開宋水君,對這可柔弱的女孩道:“你是宋家大小姐,你母親是高美蘭,你哥哥是無射,□□白道都不會難爲你。回家去,就算我負了你。”
宋水君悽然一笑,癱倒在地,神情孤獨的讓人心揪得緊。她這個樣子和那年被陳冰當衆羞辱,被宋汝文當衆虐打後的鄭落落何其相像。我想去俯身扶她,孟青卻趁機環抱住我,拖着我往外走,邊走邊道:“咱們去個好地方過日子,誰都打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