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得很快,黑暗鋪天蓋地而來,逐一亮起的燈盞費力守住最後一點光明,爲人們撐起了一個迷醉且夢幻的世界。齊聚大小妓 院伶館的桂華街,正在漸濃的夜色中緩緩醒來。
彩盞高懸,於夜風中恣意搖曳,燈下,醉香樓的姑娘們抹着濃妝披着薄紗露着香肩,揮動着滿是脂粉味的絲帕,正淺笑媚兮的迎來送往。藉着下午放出去的消息,醉香樓迎來了久違的賓客盈門,衝着“新淄鴻第一美人”的名號,一些平日只去麗人坊的達官貴人也破天荒的首次登門,金媽媽自然是受chong若驚不敢怠慢,姑娘們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都想趁這次難得的機會結交一兩個達官權貴。要知道,如果有幸被這些人看上,那離出頭之日就不遠了。到時候就算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在這醉香樓的地位也會不一樣了。
妓 女們之間的戰爭,無非也就是這些了。同樣是青 樓女子,有本事抓住那些宦官老爺們的心讓他們捨得給自己掏銀子,便是這樓裡的小姐,平日裡喘口氣都是鼻孔朝天。若沒這本事,便就只能是丫鬟般的人物了,不僅要被呼來喝去頤指氣使,還要強顏歡笑接待一些別人挑剩的客人,什麼喝得爛醉的,有虐奴怪癖的,一晚上下來,銀子沒掙着多少,倒落了一身的瘀傷。
再看今晚的醉香樓,都說有人的地方便有競爭,這話真真沒錯。這不,只要一有華蓋車輦在門前停下,便有一堆姑娘蜂擁而上,好像跑到前面的就一定能得到這位客人的垂青一般。不過,暫時看上去好像真是這樣,來尋花問柳的風 流客們一下車便就近摟住一個姑娘對其上下其手,有些甚至連對方的五官面容都沒看清楚。不過,這壓根不重要,因爲沒有人將心思放在這些庸脂俗粉身上,他們今晚,可都是衝着皖月姑娘來的。
樓閣之上,沐紫凝端坐鏡前,任由兩個小丫鬟替自己綰髮上妝。身體裡,力量在逐漸恢復,頭痛之症也逐漸消退,沐紫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對接下來要面對的任何狀況都已有恃無恐。
“皖月姑娘,你生得可真好看!”弄妝完畢,一個小丫鬟望着鏡中人由衷讚歎。沐紫凝凝望銅鏡,只見鏡中女子神情冷漠,彎眉黛青如巒,右邊眉尾處描了一朵粉色桃花,盡顯嬌媚之態。紅脣妖豔,眼影濃重,濃妝之下,除雙眸澄澈依舊之外,沐紫凝已然看不出自己原來的模樣。不過無可否認,這鏡子裡的姑娘,確實很美,美得有些不太像人。
“來。”一開始說話的小丫鬟將沐紫凝扶起來站好,然後從同伴手中接過一襲紗裙給沐紫凝換上。沐紫凝一眼便愛上了這條裙子,海水一般的深藍色,其間綴了幾條映光發亮的黑色綢帶,薄薄藍紗掩去了黑綢的存在,只有閃閃亮點忽明忽現,整個看上去就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這裙子的選料和剪裁,顯然都是花了心思的,看來這金媽媽是在她身上押了重注了。是輸是贏,就看今晚開牌了。
“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嬌娘,媽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沐紫凝正想着,金媽媽突然推門走了進來,一見到妝成裙落的沐紫凝,那是讚不絕口。女人,誰不愛聽好話?但這幾句好話卻並沒有衝散沐紫凝對這個老 鴇子的厭惡,反而更甚了。
“皖月姑娘,咱這就下樓去吧?你也累一天了,早去露了面,也好早一點回來歇息。”金媽媽裝出一臉的心疼,卻無法掩飾眼裡的激動和狂喜。她知道,等皖月這一下去露了面,定會引得那些老爺們競相爭搶,再過些時日,人們再談起南城嬌人,提的就不是麗人坊的未央夢離,而是她醉香樓的皖月花魁了,這叫她如何能不激動呢?
“好。”金媽媽剛說完,沐紫凝就爽快的答應了。金媽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在沐紫凝移步出門後吩咐手下把進出口守好了。
看來,想讓烈貓兒變溫順,還真不容易呢。
“諸位諸位,請安靜一下,咱們皖月姑娘馬上就來啦。”金媽媽先沐紫凝一步來到大堂二樓大聲宣佈,聽她這麼一說,原本還鬧哄哄的樓下大堂立馬安靜下來,大家屏氣凝神的望着二樓,都想一睹花魁之容。
很快,一襲藍裙現身二樓轉角,蓮步輕移落地無聲,只有頭上珠釵隨身形前後晃動。一層白紗掩朱顏,額前綴了顆深藍色寶石,用於懸墜之用的碎珠鏈從額頭兩側延至發間,最後由珍珠髮飾固定。多出來的一截隨發別至耳後,映着藍光熒動的耳墜,襯得那脖子愈加細長白皙了。
隨着沐紫凝走向二樓走廊中央,樓下頓時響起悠悠琴聲。到了位置站定,掩面白紗伴琴聲而落,樓下衆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氣。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一般,整個醉香樓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就連那琴聲也不知在何時停了。
毫無疑問,在場無論男女皆被沐紫凝震憾到了。紅脣襯藍裝,超凡脫俗卻不失妖媚,桃花映明眸,動人之餘卻不乏嬌俏。果然是傾城絕色一佳人,此生得見,也不枉世間走一遭。
“三千兩!”隔了好半晌,樓下才有人緩緩回過神來,不知是誰高聲吼了句三千兩,當即引來了一陣鬨笑。
“三千兩?還是回去孝敬你娘吧。”一男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錦衣玉帶,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我出五千兩。”
“一萬兩。”又有一男子從人羣中站起,手握摺扇朝沐紫凝施了一禮。“皖月姑娘,小生蘇晉宣,願出萬兩,與姑娘評詩論賦,共度良宵。還望姑娘賞臉。”
“原來是蘇家公子,怪不得這麼有魄力。”蘇晉宣話音剛落,便有人議論開了。沐紫凝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金媽媽,金媽媽隨即解釋道:“這蘇家是咱們南城首富,經營着南城十域近八成的漁產生意,聽說家裡的地磚都是金子鋪的,富可敵國。”
金媽媽說的很是激動,沐紫凝卻不以爲然。當務之急,還是得想辦法脫身才是。
“金媽媽,既然這蘇公子家裡那麼有錢,那可否容我下去與他小聚片刻?”沐紫凝說着就要往樓梯口走去,卻被金媽媽給拉住了手。
“你能這樣想,媽媽很是欣慰,但我還想着叫你早些歇息,明天安排你與你妹妹見一面呢,讓她看看你過得如何,也好叫她安心。”
“我妹妹?”沐紫凝突然怔住,趕緊問道:“她在哪兒?你說過會放了她的。”
“我是放了她了啊,你不是親眼看着她走的嗎?”金媽媽翻了翻白眼,突然又換上一副笑臉。“哎呀,你別擔心嘛,你這麼乖,難道媽媽還會害她不成?我就是見她身無分文無處可去,所以好心找了家客棧安頓她而已,你放心吧。”金媽媽說完,還拍了拍沐紫凝的肩,跟着吩咐道:“來呀,帶皖月姑娘下去休息,可別把咱的花魁累着了。”
金媽媽的言外之意沐紫凝怎會不懂?真沒想到,這老 鴇子竟給她來這一手。穗兒還在他們手裡,她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依言轉身回房,沐紫凝什麼都沒說,也無話可說。今天是走不了了,看來只能靜待時機了。
見皖月姑娘走了,樓下霎時炸開了鍋。沐紫凝隱約聽到金媽媽在說什麼,卻又聽不清,無奈只有先回房間。約莫一炷香時間,金媽媽就進來了,身後跟了兩個端着飯菜的小丫頭。
車軲轆話輪翻轉,金媽媽說來說去也還是那幾句,大概就是說只要沐紫凝聽她的話,她一定可以讓她成爲這南城第一人,甚至是淄鴻第一美人。到時候,全天下的男人都將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榮華富貴更是享之不盡。
金媽媽越說越激動,沐紫凝卻始終一言不發。見她一點都不動心,金媽媽便改換了戰術,利誘不行,那就只能威逼了。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妹妹雖然離開了我醉香樓,卻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是不樂意了,隨時都可以把她抓回來。我知道你有點本事,但是她好像不如你這麼能耐吧!”金媽媽說罷,又冷哼了一聲,讓人把飯菜擱下後就又出去了。
沐紫凝始終低着頭,心裡早就看穿了金媽媽的手段。飯菜的香味從不遠處飄過來,沐紫凝情不自禁的望過去,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將頭扭開了。用力嚥了口唾沫,沐紫凝緊抿着嘴,一動不動的望着桌上搖曳的燭光,眼皮不覺有些重了。
金媽媽再進來的時候,沐紫凝已經快要睡着了。屋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桌上的蠟燭燃了近一半,渾白的蠟淚在燭臺底端凝成了厚厚一灘,大概估算一下,應該至少過了一個時辰了。
“腰上已經沒肉了,還不吃飯,你想餓得皮包骨嗎?”金媽媽望了一眼絲毫沒動的飯菜,緩步走到沐紫凝身旁說道。這時沐紫凝才注意到,白天裡金媽媽一直拿在手裡的煙桿子這會兒已經點燃了,時不時的吧嗒一口,苦澀的煙味嗆得沐紫凝的喉嚨一陣發癢。
“怎麼?要不要來一口?”見沐紫凝一直盯着那煙桿子,金媽媽便笑着問道。沐紫凝搖頭,剛想說不用,卻已經被金媽媽噴了一臉的煙霧。嗆人的煙霧薰得沐紫凝睜不開眼睛,條件反射的直往後退,可剛退出幾步,沐紫凝就覺察到了異常。
“感覺怎麼樣?”眼前,金媽媽笑着問她,那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張笑臉更是扭曲得厲害。沐紫凝定了定身形,卻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渾身更是提不起半點勁兒。
“來啊,給我把皖月姑娘送到蘇公子的房間去。”望着癱軟在地的沐紫凝,金媽媽得意的笑道。“傻妮子,薑還是老的辣,你以爲你不吃東西我就拿你沒轍了?”沐紫凝被帶走前,金媽媽湊到她跟前輕蔑的說道。沐紫凝張了張嘴,卻已無力還擊。
樓上一間豪華廂房裡,蘇晉宣已經等候多時了。遠遠聽見有人走來,當即迎了上去,果然是送沐紫凝過來的人。
“給我給我。”蘇晉宣迫不及待的從壯漢手中接過沐紫凝,轉身將她放在了房間的牀榻上。再回來關了門,已然是欲 火難耐。牀上,沐紫凝理智尚存,卻動彈不得,見蘇晉宣朝自己欺身壓下,頓時心如死灰。
完了,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