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文彥跟着平氏和柳五兒進了客廳,分賓主坐下。
柳五兒先問:“袁先生到此有何見教”
袁文彥頓了頓,說:“至味軒發生的事情,姑娘如今還不知道吧”
柳五兒登時將手中的絹子緊了緊,點頭道:“確實還不知道,請袁少爺告知。”
袁文彥皺着眉頭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聽說的。坊間有人傳言,說你當初盤下至味軒,所用的錢財,是當年你父母所給。而如今你翻臉不認人,不願意歸還當屬你父母的財產,是爲不孝”
柳五兒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蒼白,那如黑寶石一般的眸子裡閃動着憤怒的光芒。
袁文彥只聽柳五兒冷笑了一聲,接着,她轉過頭來問:“袁少爺,那您覺得呢”
袁文彥有點委屈,他這只是轉述街上的傳言,他可真的沒有責怪柳五兒的意思,再說了,柳五兒當年盤下妙味軒的銀錢從哪裡來的,別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柳五兒這時垂下了頭,似乎不想叫人看見她軟弱的樣子。
想到這裡,袁文彥輕輕地道:“梅梅姑娘,唉,不管你到底姓什麼,也不管你到底是誰,我我總是信你的。”
柳五兒這時候突然擡起頭來,袁文彥清清楚楚地看見柳五兒眼中一點一點的晶瑩璀璨。
袁文彥覺得心裡就有什麼東西碎了。
突然,柳五兒對袁文彥說:“不如,我把至味軒轉到你名下吧你好歹是個懂得烹飪、喜愛飲食之道的人,你至少不會單純爲了銀錢而毀了至味樓。”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快,袁文彥萬萬沒有想到過,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一個要求。
袁文彥想都沒想,跳了起來,連連搖手,說:“別不,不,梅姑娘,你不要誤會。我絕無此意,絕無要奪你的至味軒的意思啊上天爲證,若是我袁文彥對至味軒有半點覬覦之意,叫我叫我天打五雷轟。”
他發了個毒誓,柳五兒聽着,復又垂下了頭,很久沒有說話,半晌,她才說:“謝謝你給我傳訊。”
袁文彥依舊心急,他這趟過來,可不是傳訊這麼簡單啊
柳五兒接着說:“你說的不錯,接下來,他們就會出面,以我父母的名義,奪下我名下的產業,轉給我兄嫂,由我兄嫂處置。”
袁文彥從未聽柳五兒提起過她還有父母兄嫂,這時候很生氣地說:“你父母將你一個人留在此處,不聞不問,等你掙下一爿產業了,再突然出現,要將這產業奪下留給你兄嫂。天下怎會有這樣的父母。”
柳五兒悽然一笑,說:“可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孝”一個字,就能將柳五兒壓得喘不過氣來,甚至讓她不能在揚州城立足。
柳五兒接着又問:“袁少爺,若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你可願意替我作證,說清楚當初盤下妙味軒之時,那筆款項的來源。”
袁文彥胸口一熱,當即就大聲說了一聲“好”,可是他想了想,又小心謹慎地問柳五兒:“如此,會不會對姑娘的令名清譽有所影響會不會叫人誤會”
柳五兒冷笑一聲:“誤會什麼誤會我們私有情弊麼”
她轉臉盯着袁文彥,說:“這難道不是你深心所想的麼”
其實柳五兒此時心中一股煩悶之氣,無從宣泄,直到這袁文彥過來,話一說,難免又鬱悶了幾分。而她一向明白袁文彥的心意,又知道對方是老實人,此時忍不住出言嘲諷,一時將老實人袁文彥硬生生鬧了一個大紅臉。
袁文彥站了起來,說:“梅梅姑娘,我確實是對姑娘您的廚藝和心胸,欽慕有加。私心裡也對姑娘着實是有好感。可是我袁某人卻明白,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姑娘。然而,我只要在這揚州城裡,時時能聽見姑娘的音訊,知道姑娘與我天天生活在同一座城池之間,我便覺得心中安慰。”
他說得激動了起來,也轉了大聲,道:“姑娘,無論你要袁某人做什麼,只要袁某人能力所及,必定能全力以赴,出手相幫。這是袁某人心甘情願所爲,而姑娘從不欠袁某什麼”
袁文彥大聲地說着,卻突然收聲,因爲他見到柳五兒怔怔地看着他,面上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了下來。
柳五兒似乎從來不曾聽過這樣的話似的,這袁文彥說起來,每一個字,都似敲在了她的心裡
只要能夠知道對方,與自己每天生活在同一座城裡,便覺得心中安慰
爲了那個人做某些事,只要能力所及,便全力以赴,不計得失
這是我在努力地愛你,卻又與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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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兒突然像是被震醒了一樣,站起來,雙眼盯着袁文彥,淚水卻持續不斷地涌出。
袁文彥陡然慌了手腳,渾身上下地想去尋帕子,偏生一時尋之不得,情急之下,也不顧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薯莨紗的外袍,就已經將袖子給柳五兒遞了過去。
柳五兒淚流滿面,卻笑着道謝:“袁少爺,我言語無禮,難得你卻不計前嫌,肯給我講這些平直樸素的道理。”
她自己從袖子裡掏出了帕子,低下頭,細細地將面上的淚痕拭去了,笑着揚起頭來,說:“我如今好了,實在是要多謝袁少爺一番振聾發聵的話語,五兒,感激不盡。”
她向袁文彥襝衽行禮,而袁文彥卻尷尬地手足無措,袖子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只聽耳邊柳五兒清朗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她鬥志昂揚地說:“袁少爺,請你陪我一起去至味軒看看,看看那些魑魅魍魎到底在搞什麼鬼。”
說着,她已經當先往外頭大步流星地走去。
袁文彥趕緊跟上,柳五兒卻突然停下,對袁文彥說:“袁少爺,是我失言了,我只顧自己出氣”
她的那張小臉,在陽光的照耀之下,仍能看出哭過的痕跡,可是她的臉上卻掛着燦爛的笑容,對袁文彥說:“其實是我配不上袁少爺,您,值得一位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