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林澤瞅着自己面前攤開的這本書,額角一陣一陣的抽.着。哎呦喂,這本書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可以不看了嗎?瞥了一眼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沈愈,林澤惆悵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樣子,他還得繼續看下去……

坐在林澤後面的聞希白輕笑一聲,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林澤的後背,還很不厚道地低聲說:“喂,那本書是不是看得有滋有味啊?”

我去你個大爺!林澤額角蹦出了一個十字架,他實在很想說自己一點都不想看這本書好嗎?聞希白你個大混蛋啊爲什麼一定要在他傷口上撒鹽?當然,這種咆哮的語言身爲一個披着羊皮的小怪獸他會表現出來嗎?答案是:不會!

於是林澤抿脣一笑,非常“溫和”地側過頭衝着聞希白齜了齜牙,那一嘴白燦燦的牙差點沒叫聞希白滲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沈愈眼睛打開一條細縫,看着林澤和聞希白的互動,嘴角微微翹了翹。再看向一邊沉默着寫字的裴子峻,沈愈笑意又深了幾許。

“咳咳……”

先生醒了!

林澤眨巴着清亮的大眼睛,努力地用林瀾的狗狗射線發射過去,卻遺憾地發現……先生的焦距不是對準的自己啊!怨念地轉過頭,看着紋絲不動的裴子峻,林澤覺得自己的內心不可置否地再度惆悵了一些。

“今天就到這裡了,你們各自回去罷,等過五日交一篇自己滿意的文章來給我看。”說罷,沈愈已經先站起來往門口走去,臨出門時,卻不忘回頭對林澤又交代了一句:“用心讀書,別整日裡儘想着別的。”

“……”

“林澤啊林澤,要用心讀書啊,‘用心’知道嗎!”聞希白一邊笑着,一邊很“用心”地拍了兩下林澤的小肩膀。回頭就見裴子峻站在一邊,虎目瞪着自己,一臉不贊同的樣子。

“唉,少年的煩惱你不懂啊!”感慨了一句,林澤果斷地把自己的文房四寶收拾好,然後看着聞希白和裴子峻齜牙一笑,“今兒個就到這兒了,我可就先回了。”

聞言,聞希白臉上一僵,咬牙恨道:“還不是沈先生照顧你,虧得你每日裡本來跑去的。咱們蔚陽書院難道這麼見不得人嗎?一天到晚地藏着掖着怕什麼啊真是的!”

林澤斜睨了他一眼,都懶得搭話。

你家要有一個糟心的母舅,見日地看着你,你舒坦麼?

你家要有一個煩人的舅母,見日地找你妹麻煩,不找就渾身不舒坦,你放心麼?

你家要有一個便宜的表哥,見日張嘴就要說一句經史子集都是祿蠹,你受得了麼?

林澤表示,他是絕對不放心把自己的妹妹和弟弟仍家裡頭受這樣的迫害的!於是,不管聞希白怎麼說,林澤都是一口回絕,“沒門兒!我在這兒讀書的事兒連沈先生都沒告知我親戚家,你擱這兒操.的什麼心。”

聞希白悶悶地別過了頭。他那不是也想着他們三個好幾年沒一塊兒住着了麼,要是你每天跟個虎虎生風的沉默男住在一塊兒,你開心啊?想到自己這樣跟林澤抱怨的時候,林澤臉上一抽,很不客氣地吐槽說:“對啊,我就願意和裴大哥在一塊兒住着。小樣兒吧你,回頭把你和那誰誰誰住一塊兒,有你受的。”那個誰誰誰,就算不提名字他也知道林澤指的是誰好吧!連洗個臉都跟逼着他上刀山下油鍋一樣痛苦的傢伙……這書院又不是垃圾場,爲什麼那傢伙就不能講究一點個人衛生呢!

於是在裴子峻和聞希白的目送下,林澤包袱款款地登上了自家的小馬車,撩開車簾揮了揮手,“五日後再見了!”

目送絕塵而去的馬車半晌,直到天邊已經被晚霞映紅了半邊,聞希白才收斂了臉上的表情,脣邊又泛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來。

“哎,我說,咱們就這麼放這小子回去了?”

裴子峻回頭看了聞希白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要轉身回去了。聞希白咂了咂嘴,有些沒趣地也跟着轉身回去,只是到底心裡頭有些不舒服,還是嘮嘮叨叨地發着牢騷。“我說,這小子每天來去匆匆的,他以爲他那外祖家就不知道他行蹤啦?”

“依我看啊,這小子自以爲藏得深呢,誰知道會不會被他那個不省心的外祖家給扒掉一層皮。我覺得還是我們書院裡住着比較保險吧?”

“林澤這小子真奇怪,還知道心疼他弟弟妹妹呢,自己纔多大啊!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頓了頓,聞希白想到自己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嫡親的弟弟妹妹,不由地就止住了話頭。可是一側頭,見身側走着的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感情自己是白說了半天?他自言自語呢!

“哎,我說你倒是說句話啊!”

裴子峻斜睨了他一眼,“說什麼?”

“你說呢!”

還是這沉不住氣的德行!裴子峻在心裡默默地給聞希白加了一個評註,但是看着聞希白漲紅的半邊臉,終究還是順了他的意思。“不管我們怎麼擔心,以我們現在的身份,都沒辦法對他施以援手,懂麼?”

裴子峻的話說得極慢,力求讓聞希白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見聞希白一副不甚理解的樣子,裴子峻嘆息一聲,才說:“你以爲這一年多來每天駕着馬車來回接送的那小廝是誰?要不是得了誰的意思能這麼放心的送他來?”見聞希白似懂非懂的,裴子峻可不介意再扔一顆地雷,“還有,每日裡那小巷子裡偷藏的人,你前次不是還來問過我?”

“啊!”聞希白驚叫一聲,想到自己前次瞄到的人影,頓時有些怒了。一雙眼睛瞪着裴子峻道:“我上次問你,你怎麼不說?”

裴子峻丟給他一個“懶得解釋”的眼神,然後就自己進了屋子。聞希白這才發現,他們一路說着,居然已經到了房門口了。

“喂,我說啊——”

戛然而止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房間裡滲人的很,不過對比着光線微暗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一個人,那感覺才叫人毛骨悚然吧!

“你,你怎麼進來的!”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裴子峻瞥了一眼聞希白,動作利落地抱拳道:“給三殿下請安。”說罷,還不忘偷偷地踢了聞希白一腳。

水湛對他們的小動作也沒在意,就算聞希白不給他請安,他也沒放在心上。倒是看着聞希白手裡的那隻湖筆,眯了眯眼。“是他送的?”

“什麼?”順着水湛的目光,聞希白顯然也看見了自己手裡頭的東西。頓時又是一陣鬱悶,“怎麼辦,我忘了!”他順手給林澤收拾東西的時候,一個沒注意就把這湖筆握在自己手裡頭了,本來想着反正都要把林澤給送到大門口的,到時候給他也一樣。誰知道自己記性變差了,瞧瞧,這湖筆現下還在自己手裡頭呢。

裴子峻當然也看到了那管湖筆,當下只說:“的確是林澤的。”

水湛便探身從聞希白的手裡拿過了那管湖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筆管上刻着的字跡,分明還是當年自己送他時的那一管。脣邊笑意微露,倒是讓他冷峻的臉微微柔和了不少。“沒想到他還留着,我以爲他早就不要了呢。”

心裡好像有一處隱秘的柔軟被輕輕地撫觸着。水湛看着自己眼前的這管湖筆,指尖似乎還能觸及到林澤溫熱的體溫,儘管那可能只是他的幻覺。

聞希白瞅着水湛脣邊那抹柔和的笑意,不覺就縮了縮肩膀,側過頭低聲地對裴子峻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裴子峻還沒說話,水湛已經擡起了頭。眼中的柔色一閃而過,只剩滿滿的清寒。這種如同利刃出鞘的冷峻目光,讓聞希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曾經受過傷的小腿肚似乎也泛出了幾分抽痛。

“沈先生的身體怎麼樣了?”

“沈先生的身子恢復得不錯,沈院長和張先生也一直在旁邊分擔着沈先生的事務,倒不至於太勞累了。”

裴子峻畢恭畢敬的回答讓水湛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才嘆道:“都是因爲我的過錯,害得沈先生遭了這樣大的罪。”又想到沈悠年紀已經過了半百,早幾年就頻頻抱恙,好容易盼得沈愈回來了,可是因爲自己的緣故,反而要他們都辛苦了不少。水湛的眉宇間透出幾分歉然來,只是到底他生於皇家,氣度凜然,聞希白和裴子峻也不敢直視。

又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水湛還是猶豫着把話題落在了林澤的身上。

“我聽……我聽說,他每次來書院都要當天來當天走的,怎麼這麼趕?”

聞希白心說:你擱我這兒裝什麼大尾巴狼啊,什麼聽說聽說的,你聽誰說啊?暗哨你安排的還少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好意思在我們跟前裝小綿羊!只是給他再肥的膽子他也不敢這麼放肆啊,他脖子可細的很,要是面前這人發起火來,他可經不住一刀下去連皮帶肉的……

不知不覺已經被自己腦補的畫面給嚇到面無人色的聞希白怔怔地站在一邊。裴子峻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腦洞又不知道開到哪兒去了,只好自己跟水湛回稟說:“他常說他如今借住在他外祖家,許多事情不方便的,也不好給別人添麻煩。再有,他因家裡又有幼弟幼妹的,不好住在書院裡,心中又放心不下,故而辭了沈先生的好意,每日裡只多行兩步路也就是了。”

水湛聽罷,又是一嘆。

寄人籬下。這四字看似輕巧,實則重若枷鎖。他的小九兒,本該高枕在紅牆碧瓦之中,哪裡需要受這份罪。縱聽得裴子峻避重就輕的一番話,可水湛哪會不知道林澤這一年來經受的呢。單說那賈家,祖上就是軍功起家,傳到這一輩,早就沒有兒郎居廟堂之高了,何況征戰沙場爲國效力。

裴子峻看水湛垂眸不語,便伸手無聲地掐了一把聞希白的手背,好歹讓聞希白從自己虛構的場景裡跳出來了。再看看聞希白被自己腦補的畫面給嚇出的一頭冷汗,連裴子峻都不由地要佩服起他來了,這腦內世界也忒豐富了!

聞希白遞給裴子峻一個默默無語的眼神,裴子峻很不厚道地又掐了他一把,意思是告訴聞希白“收斂點,還有人在呢!”

“嘖。”聞希白看了一眼還坐在椅子上垂眸不語的水湛,“三殿下,您貴人事忙,還不走呢?”

水湛擡頭看了他一眼,那冷冽的眼神把個聞希白的小心肝又嚇得噗通——急跳了一聲,然後纔對裴子峻說:“我今日不過閒了纔來看看,你們累了一天也早點休息罷。”說着,就打開了門出去了。

等水湛走遠了,聞希白纔對裴子峻撇了撇嘴說:“你不是說他之前都在宮裡頭養傷麼,這麼快就能活蹦亂跳地出來作威作福了?”

……

裴子峻定定地看了聞希白半晌,纔在聞希白顫抖的小心肝不甘寂寞地又蹦達了兩下之後,才緩緩開口。“你每天都琢磨些什麼呢,這成語用得……等明兒個自己回了張先生先領了罰,沒得要我給你看着丟臉。”

“喂!”

回答他的是裴子峻瀟灑的背影,原地只留下聞希白默默地吹着早春的料峭寒風。

卻說林澤才一回了梨香院,就聽得紫鵑過來傳話,只說是王夫人的親戚來了,又說要姊妹兄弟晚上都去老太君那裡坐坐,也是爲着接風洗塵的意思。

林澤只笑了笑,也沒說話。回頭就見青梅打了水來,便對紫鵑說:“我們大爺纔回來呢,奔波了這麼一日,身子還沒養好呢,哪有就這麼去見外客的道理?”

紫鵑聽青梅這樣說,想到林澤腦袋上那時候磕破了一個窟窿,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愣是沒開口半句,二老爺和二太太也都放着不管,息事寧人的就過去了。眼下二太太的親戚來了,還要林大爺迎出去,這換了誰,誰也不會平白地就願意罷?

林澤見紫鵑臉上沒了笑臉,便只笑着問道:“你家姑娘去了麼?”

紫鵑忙道:“姑娘今兒個下午便和二小姐、三小姐一處說話的,等老太太歇過了午覺,就都往老太太那裡去玩了。現下也沒回來,只有甘草傳話來說就在老太太那裡用飯了。”又說:“姑娘才還要我回來看看大爺回來了沒有,我纔來了並沒瞧見呢。”

林澤便點頭笑了笑,又問了一回林瀾,紫鵑也說早有婆子接了林瀾去,說罷只拿眼看着林澤,想知道林澤到底去不去。林澤卻不再說話了,只推說頭疼,紫鵑便訕訕地一笑,退了下去,也不再提這話。

倒是青梅收了毛巾臉盆,見林澤歪在榻上,閉目養神的樣子着實好笑,便道:“大爺何故如此呢,若果真擔心的,只去瞧瞧也就是了。不想想姑娘和二爺兩個人在那裡,若受了欺負可怎麼好呢?”又笑着把東西收好,只見林澤懶洋洋的樣子說:“大爺,就算在家裡好歹也莊重些罷,要別人瞧見像什麼樣兒呢!若要被紅杏姐姐瞧見了,又該被說一通,連累我們也被紅杏姐姐訓呢。”

“如今她不是不在麼。我怎麼好現在往那裡去呢,又是外客在的,誰知道是不是來了姑娘家。就是他們家的姑娘,也有個比我大的呢。”說着,林澤又笑着說:“再說了,我都多大了,又不是那個誰,鎮日裡和姐姐妹妹的唧唧歪歪膩在一處兒,傳出去不說壞了自己的前程,連姐妹們的閨譽都要葬送了。”

說得青梅笑了起來,又說道:“大爺就會編派人,自己小大人一樣的,還要尋別人的不是。說出這等老氣橫秋的話來,若要姑娘在這裡,又該吵嘴了。還說不肯和姐姐妹妹的膩在一處兒,姑娘要聽了這話,定不許你每日去上學了又趕回來。”

林澤聽她這樣一說,便摸着鼻子不說話了。

他去蔚陽書院上學的事情,可沒瞞着黛玉和林瀾。應該說,就沒瞞着他們林家帶來的人。這院子裡恐怕也就只有紫鵑和那些賈家派來的粗使婆子不知道罷。

黛玉對自己每天奔波來去很有微詞。只要一想到這是因爲不放心她和瀾兒不在家才這樣,別提意見多大了。林澤想了想,覺得青梅說的太有道理了,要是黛玉聽到自己這樣說,肯定就會做出這樣的反應的!

不過,想到那王夫人的親戚……林澤“啊”地叫了一聲,倒把青梅給嚇了一跳。一回頭就見林澤一副醍醐灌頂的傻樣,恁得要人發笑。

青梅走過去,見林澤還在發呆,便道:“大爺,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這麼叫起來?”

林澤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驚道:“我突然想到一事,那王夫人……啊,不是,那二太太的親戚是姓薛的?”

青梅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只說:“她們家的親戚,哪裡輪得到我們來打聽。我們只在我們這處院子裡住着就是了,還管別人家的閒事不成?”又笑道:“大爺也不知道想着什麼呢,一驚一乍地要我們都嚇得不好做事了。”

林澤想着也是,他都沒瞧見那來的人呢,青梅她們哪能知道啊。摩挲了一下下巴,林澤想了想,才說:“我覺得我吃飽了得出去溜達溜達。”

青梅瞥了他一眼,一點也不買賬地揭穿他,“這還沒吃呢,你怎麼就飽了?還是不想吃了?那我便不端飯上來了。”說着,便作勢要走。

“呵呵……”訕笑了一聲,林澤很上道的表示:“我餓了,青梅姐姐快把飯菜拿來給我吃罷。”

青梅便笑着端了飯菜過來,林澤因在書院待了一天,早就餓了,聞着噴香的飯菜,吃得別提多開心了。不一會兒就把一碗飯給吃得乾乾淨淨。還意猶未盡地盯着桌上的一道西湖醋魚,只是摸摸自己的肚子,他也明白吃多了晚上是要受罪的。

於是,等青梅收拾了碗筷之後,林澤再一次表達的自己要出去溜達消食的意見。這一回青梅倒是沒反對,看着林澤要出門的時候,還不忘給他遞過去一個披風,又讓白芍趕緊地抱着一個盒子跟過去了。

林澤納悶兒地看了一眼白芍,見她手裡抱着的盒子那麼眼熟,自己先疑惑了。“白芍,你抱的是什麼你知道麼?”

白芍抿脣笑道:“大爺自己看着青梅姐姐收拾的,自己反倒忘記了?”

林澤只笑着說:“我這不是事情太多就忘了嗎!”又仔細地打量了兩眼那盒子,心裡倒是想到了什麼一樣,不由地笑道:“算了,我們還是先往老太君那裡去罷。”

白芍一面跟着林澤,一面笑道:“大爺,我倒奇了怪了,您怎麼和我們一樣叫起‘老太君’來了?”

林澤聽白芍這樣問,便也只笑了笑,卻不說話了。白芍見林澤不說話,也不覺得怎樣,只是笑着把手裡的盒子又抱得緊了一些。她臨出門時,青梅姐姐可交代了,這盒子裡的東西可得抱好了,待會兒是要給姑娘掙臉的!

不一時,兩人就走到了賈母的上房,只見院內燈火通明,人影來去,好不熱鬧。看樣子是吃過晚飯了。白芍便笑着到前面去和一個院前的丫鬟打了招呼,只說:“我們大爺來遲了,卻不知老太君這裡可忙不忙呢?”

那丫鬟便笑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

說着,正要迎了白芍進去時,就見上房的門簾被人一打,裡頭走出一個俏生生的丫鬟來。瞧模樣十分齊整,膚色白皙,鼻翼兩邊只有幾點雀斑,卻也不損她顏色。只見她一面笑着一面走下臺階,才一到白芍跟前就已經攜了白芍的手,又笑道:“聽聽,老太太剛纔還說呢,就盼着你們大爺來呢,誰想竟是身子又不好了。”

又看着林澤笑道:“不怕林大爺笑我呢,我在屋裡就好像聽到白芍妹子的聲音了,忙偷空跑出來瞧着。看看,可不就是呢!”說着,只把白芍一拉,笑着對林澤說:“林大爺可再不許要你身邊的妹子說這樣的話了,你們來一趟上房好不容易呢,還不快進去給老太太樂呵一次?”

林澤便笑着讓她先走,鴛鴦只笑着說:“我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還敢走前面?”又問白芍說:“你們大爺難道都走在你們後面的?竟有這樣的道理不成?”

林澤被她一番話也說得笑了,他對鴛鴦的印象倒很不錯。這姑娘心眼不壞,人又有親和力,見人三分笑又是個直腸子,和那個賈寶玉身邊的花襲人可是兩個品種!林澤便笑着往裡頭去,只是才走到門邊又頓住了腳步,只回頭對鴛鴦說:“我還是在這裡站住罷,我進去只怕衝撞了。”

鴛鴦便掩脣笑道:“只有林大爺纔有這樣多的規矩要講。”雖這樣說着,卻先打起了簾子往裡頭去回稟,不一時就聽着裡頭傳來賈母的聲音,含笑說道:“還不快請進來,沒得這些講究!”

林澤低頭笑了笑,嘴角諷意暗顯。

鴛鴦正要出來的時候,林澤眼角卻瞥見一個穿紅戴綠的人影,頓時眼角一抽,覺得自己來得好像不是時候。可是現在拔腿就跑好像也遲了,見那穿着大紅衣裳的人影漸漸接近,林澤抽着眼角就看到了那個人中秋之月一樣的圓臉盤上露出了似嗔還笑的神色。

“林表哥,你來啦!”

“二表弟。”

鴛鴦已經打了簾子出來,見賈寶玉也站在門口,便笑着說:“二爺也來了,正巧呢,今兒個來了個姐姐,您可收着自己的狂性兒,別把人給嚇跑了。”

寶玉便笑道:“鴛鴦姐姐又笑話我呢。”說着,仍拿眼去瞥林澤,見林澤嘴角含笑,神色溫和的樣子,便湊過去要拉林澤的手。

林澤雖然是笑着看他們說話,可這眼角的餘光可沒放鬆警惕,一直緊盯着賈寶玉的動作呢。一見他爪子不安分了,立馬很敏捷地往旁邊晃了兩步,不露痕跡的那種!

鴛鴦倒沒發現他們倆之間的小動作,只笑着拉着賈寶玉的手臂先往裡頭去了。一面走還一面說着,“老太太,您可瞧着這是誰來呢!”

賈母一見寶玉,早已經笑了,忙要寶玉到自己跟前來,拿手反覆地摩挲着寶玉的脖頸,只笑道:“不怕姨媽你笑話,我這兩個玉兒最是淘氣不過的。我每日裡單爲他們就有操.不完的心。”

座下一個中年婦人便笑道:“老太太最是會照顧人的,有老太太照顧,也是他們小孩子家家的福氣了。”

她話音才落,王夫人也笑着說:“你這話說得也是太自謙了,我瞧着寶丫頭就很好。又懂事又乖巧,有寶丫頭這樣的孩子倒是你的福氣了。”

薛姨媽只笑着拿帕子掩住了脣角,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倒不是我開口說呢,真真兒的是瞧着你家的姑娘再看看我們家的孩子,當真是不一樣的。”

賈母便只笑着,擡眼見林澤走過來,忙笑着說:“你纔回來呢?聽丫鬟來說身子不大舒服,現下可好些了?”

林澤便笑道:“煩勞老太太掛念了,我只是晚上回來時有些頭疼。歇了一回也就好些了,又想着老太太這裡惦記着,就趕忙過來了。”

賈母便指着林澤給薛姨媽介紹說:“這是我那玉兒的長兄,小小年紀的,倒很懂事。”

薛姨媽含笑看着,心中卻也是一驚。她和王夫人常有通信,信裡王夫人也提過林家的這三個孩子,只說林家長子是個抱養來的上不得檯面,幼子還小更是天真懵懂。那林家的姑娘更要人堵得慌,長得和早逝的小姑子一個樣子,成天裡愛搭不理的故作清高。

薛姨媽總是在信裡寬慰王夫人,又想着林家那樣的家世卻只有這樣的三個孩子,着實要人唏噓。只是現在打眼一瞅,這林家長子卻是一個溫和俊俏的小兒郎啊,比她家那個渾子不知道好出多少呢!

不等別人說話,王夫人卻先笑道:“我晚上也打發人去請過,只是丫鬟回說你事忙,脫不開身。我常說呢,你們年紀還小着,哪裡就要這麼忙着,沒得白累壞了反而不好。”

這話說的意思卻是,當長輩的跑了兩三回去請你,結果你推說你有事不肯來。也不想想長輩多大的身份,你一個小孩家家的自己過來就說是頭疼腦熱的,撒謊呢吧。

林澤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一貫的笑意溫和,只說:“原是我的不是,只是我頭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着,便頓了頓,只笑道:“原說要早些來的,誰想因要找些東西反而晚了。”

王夫人早已經不說話了,臉上神色也很不好看。這小崽子,明擺着是在威脅她呢,說起這頭疼的事兒,可見得是對當初家學裡的事兒耿耿於懷!又見賈母看過來帶着警告的目光,王夫人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圖案。

當初那事兒,她和老爺都是息事寧人的態度,老爺是不想把這不光彩的事兒捅出來,她卻是樂得見林家的小崽子吃個悶虧。可賈母這裡,就算他們都沒來告訴,她也自然有自己的路子能知道,之所以不說出來還裝着不知道,大概也是爲的老爺的面子。

賈寶玉對僵滯的氣氛一無所覺,在一室沉默先開口笑道:“老太太,這位就是新來的寶姐姐麼?”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賈寶玉已經離開了賈母的身邊走到了薛寶釵的旁邊。

薛寶釵也笑着跟賈寶玉見了禮。王夫人便笑道:“一點規矩都沒有,見着你寶姐姐還不快見禮呢。”又對薛姨媽說:“我這個寶玉,最是淘氣,今後可好了,倒是寶丫頭懂事知禮的,能降得住他!”

黛玉便冷笑了一聲,林澤只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輕聲笑着說:“別惱了,只當看戲就是了。”

黛玉也只輕聲在林澤旁邊說:“我還不稀罕呢,她們倒上趕着。”

他們兩人說話又輕又低,除了站在他們身後的崔嬤嬤聽見了,別人卻都聽不大真。瞧着只覺得黛玉和林澤靠在一起,似是說着悄悄話的樣子,神態之間十分親暱。

王夫人先笑道:“倒是大姑娘和你家兄長感情好呢。”

黛玉便冷了神色,正要開口時,就聽林澤先一步笑着說:“只叫大家笑話了,因今日白日裡都不在家裡,倒怕玉兒沒好好照顧自己呢。”

賈母笑着撫掌說:“到底是你這做哥哥的疼愛她,我這玉兒是個有福氣的。”又看向王夫人說:“你也別儘可着說話,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到底大家親密些。再有,你們姐妹長久不見了,如今難得一聚,也很該在一處常見着纔好。”

王夫人忙起身聽了,等賈母說罷,王夫人才要開口,就又聽得屋外有一個丫鬟進來說:“老爺說前面事情多,就不過來了。”又說:“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們南邊兒靠花園子處有一處院子,五六間房,白空閒着,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

薛姨媽雖心喜日後要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縱性惹禍。只是聽着那丫鬟傳話來說,一處小院子不過五六間房,他們一家子上京來到底有些緊了,只是又不好開口說出別話來。

王夫人早看清了薛姨媽的神色,心裡暗恨當初老太太把那東北角上十餘所房間的梨香院給了林家的三個,現下倒要她的親戚來了沒處好住。又想着那南邊兒靠着花園子的院子都常年沒人去住了,又是溼冷背陽的地方,哪裡適合住人!

賈母卻笑道:“要姨太太見笑了,咱們家地方雖大,卻少有院子裡房舍有十餘間的。就連我這玉兒,如今也只跟我住在碧紗廚裡呢。”又笑着說:“那南邊兒的院子雖小些,到底要姨太太見諒,若有餘下人等不大常用的,便要二太太另尋了院子住着。雖走動不方便些,住着卻也十分便宜的。”

聽賈母這樣說,薛姨媽也沒別的話了,遂忙道謝應允。又笑着說:“老太太爲我們這樣操心,是我們的福氣了。只是我這裡有一句話,老太太也請別笑話。咱們舉家在此住着,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

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願,只笑道:“只你說得這樣。”又拉着寶釵的手笑道:“我一見着寶丫頭便喜歡,只要你日後常常來我這裡走動方好。”

寶釵亦羞紅了臉笑道:“姨媽憐愛,我必常去的。”

賈寶玉在一邊看着,只覺得這新來的寶姐姐肌骨微豐,和林妹妹的弱不扶風又是不一樣的女孩兒。又想着這樣多好的女孩兒都在自己家中,自覺十分自得,心道:一生只伴着這些姐姐妹妹也甘願了。不覺便眯了眼有些睏意。

林澤打一進來就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薛家美女,又見黛玉神色淡淡的,便知她有些睏意了。正要說話告辭時,那薛寶釵卻不甘寂寞地往黛玉這邊走來。

“林妹妹,咱們是第一次見着,我身上又沒帶些別物,只把這個送你罷,你可別嫌棄。”說着,便從手臂上褪下一個臂釧兒要遞給黛玉。

黛玉只冷着臉看着,也不說話。探春卻在一邊道:“這臂釧可真精緻。”

薛姨媽便笑着說:“這臂釧原是我們上京來的路上,瞧着珍寶齋裡剛出的新物件,寶丫頭一瞧着就愛上了。眼下送給姊妹,也是親近的意思了。”

王夫人見黛玉只不接也不說話,便道:“許是大姑娘瞧着的好物件多了,竟瞧不上呢。”

薛姨媽一聽,也掩脣笑道:“我倒是忘了,林姑娘自是瞧過好的,我們這樣的粗蠢之物,哪裡有什麼稀罕的地方呢!”

早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林瀾才一睜眼就瞧見了面前一個金燦燦的物件,定睛一瞧,原來是個胖妞姐姐握着一隻金釧兒在手心裡。看那姿勢,好像是要送給自己的姐姐呢。

小胖墩林瀾揉了揉眼睛,指着薛寶釵手裡的金釧兒奶聲奶氣地說:“姐姐,這是要送你的嗎?”

寶釵見林瀾睡眼朦朧的,便也笑道:“是啊,這臂釧兒樣式精巧,花紋又細緻,十分適合女兒家戴着呢。”

林瀾纔不理會她,只繼續說:“可是,姐姐,咱們不是不能戴這種金燦燦的物件麼?”說着,還帶着幾分困惑地眨巴了兩下烏溜溜的眼睛,“太太的孝咱們還沒守完呢。”

林澤忍着笑別開臉咳了一聲,別人看來便是有些傷感地別開了臉。黛玉則是垂眸撫了撫林瀾的發頂,溫聲道:“是啊,我們爲人子女的,怎麼好把孝道都忘了呢。”

一句話,把薛寶釵弄得很沒意思。只好訕訕地收回了那臂釧,又勉強笑道:“是我冒失了,妹妹可別生我的氣。”

黛玉便輕笑道:“薛姐姐也是好心,倒是我無福了。”說着,只向賈母行了一禮,又道:“外祖母,時候不早了,我看着瀾兒總打盹呢。”

賈母只點頭笑道:“很是,時辰都這樣晚了,你們也該回去歇着。”說着,就要鴛鴦來送他們親自出門。

林澤卻在這時笑着說:“老太太,我這裡倒有一樣東西要給姐妹們呢。”

賈寶玉第一個好奇不已地湊過來想問,又見林澤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卻不好意思過去了。白芍便從後面站出來,把手裡的盒子打開,只見裡面都是些用玉石打磨成的簪子,有丁香吐露,有牡丹含春,也有玫瑰嬌俏……支支精緻,樣樣不同。

白芍先捧着盒子給賈母看了,賈母也笑着誇讚道:“好生精緻的簪子,快給丫頭們瞧瞧。”

白芍便一一送了,迎春、探春、惜春各得一支,就連寶釵也得了一支國色牡丹。惜春最高興,當下便插.上了簪子,又笑着過去拉着黛玉的手說:“林哥哥送了我們一人一支,反倒漏了林姐姐的,這下可要有人不開心了。”

黛玉只抿脣笑了,林澤卻從袖子裡抽.出一個精巧的小長盒,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打開。惜春驚呼一聲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又看着那長盒裡的玉簪驚歎不已。

只見那玉簪通體晶瑩碧潤,上面攢刻着雲紋環繞,通體生暈,簪子是一枚蘭草造型,氣質幽柔,正適合黛玉!

林澤親自給黛玉簪上了,才笑道:“這枚簪子尋了許久,今日才得了,這下玉兒可不怪哥哥漏了你的罷?”

王夫人恨恨地絞着自己的帕子,心裡怒意翻涌!這擾人的小崽子,明明是想借着機會要寶釵表現出胸懷大度,可眼下卻變成了寶釵不識大體枉顧孝道,他林家卻是出手闊綽又面面俱到了!不得不說,這一回,王夫人當真是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作者有話要說:身體好很多了,今天吃了【維C銀翹片】還喝了【兩碗老母雞湯】

晚上喝了一碗【薑茶撞奶】,唔,剛剛碼字完畢,媽咪給我燉了一個雞蛋。。。

我纔是人生淫家!!!哇哈哈哈o(` · ~ · ′。)o大家記得要留下印記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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