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停了半日的戲又開始排演。
王夫人、薛姨媽等人,也從各處趕過來,陪賈母賞戲。
忽見薛家一個僕婦急衝衝的跑來。
“太太,不好了,大爺被人給打了!”
“啊?”
原本笑盈盈的看戲的薛姨媽,聞言面色頓時變了,立馬回頭,慌張的看向那婆子。
另一邊,薛寶釵等姐妹,也全部停止說悄悄話,將目光看上來。
“聽說是在北門外頭,被那戲子柳湘蓮給打的。大爺被擡回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傷,渾身也都髒的不成樣子了,太太快回去看看吧……”
不用婆子提醒,薛姨媽已經站了起來。
賈母就坐在薛姨媽的旁邊,此時也忙道:“既是哥兒出事了,你就快回去看看吧,不用管我們。”
“是……”薛姨媽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客氣,隨意給賈母欠了欠身,便腳步匆忙的走了。
寶釵也隨即離席,與王夫人和賈母等人默默行了禮,跟上了母親的腳步。
因爲出了這件事,廊上一衆娘兒們,也再無看戲的心思,彼此面面相覷,都覺得很是奇異。
從來都知道,薛家大爺是個混不吝的人物,以前也曾聽說他打人的,哪裡聽說過,他被人給打了的?還是個戲子?
“我隱約記得,之前老太太誇讚的那個唱花木蘭的小旦,就是叫做柳湘蓮。”
探春忽然與迎春低聲說道,迎春也點了點頭,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樣身嬌體柔的男子,怎麼會打人呢,還打的是寶姐姐的哥哥,那樣霸王似的人。
倒是探春身邊的賈寶玉,神色從一開始的詫異,慢慢的似乎明悟了什麼。東張西望一番,趁着母親等人不注意,熘出席去了。
賈母看大家都好奇,嘆了一口氣,吩咐王夫人:“讓人去打聽打聽究竟怎麼回事。”
王夫人也就安排人去了。
再說薛姨媽母女二人趕回家中,只見家裡亂糟糟的。
來到薛蟠的房間,老遠就聽見薛蟠在屋裡又是罵人,又是哀嚎的。及至看見薛蟠的模樣,薛姨媽的眼淚兒就掉下來了。
此時的薛蟠,早把一身髒透的衣裳脫掉了,只穿着個單薄的內衫撲在炕上,渾身上下,青一道,紫一道的。連臉上也不能例外,還混着眼淚泥沙,兩個丫鬟,正拿着帕子給他擦拭。
薛蟠本來就在咒罵柳湘蓮,看見薛姨媽進門,更是哀嚎起來:“媽啊,兒被人打了啊,打的好慘!若不是那府裡璉二哥的人及時趕到救了我,說不定你兒子我就被人給打死了啊……”
薛姨媽本來聽人說,是和戲子起了糾紛,原本以爲不是什麼大事。
畢竟外頭的爺們,吃了酒打架動手都是常有的事,哪裡料到,自己兒子竟然被人打成這樣了,瞧瞧那臉腫的,更像豬頭了。
薛姨媽強行將腦海中這等想法甩出去,坐到薛蟠旁邊,一邊安慰一邊詢問根由。
薛蟠本來想要訴訴苦,聽見母親詢問緣故,他自己又不知怎麼說了,只好瞞騙道:“本來我們都說說的好好的,他還邀請我去他家吃酒。我想着他和寶玉他們都是熟悉的,也就沒想太過,跟着他去了。
誰知道只是一時言語沒對付,得罪了他,他就翻臉無情,把我打成這樣了,他還,他還……”
想到自己被柳湘蓮按在水溝裡喝髒水,薛蟠哪裡說得出口,心中氣惡難平,便喝命門外的小廝,要讓他們去把柳湘蓮打死,還要去拆柳湘蓮的房子等。
薛姨媽看他中氣還這麼足,眼淚倒少了些。她此時也看出來了,薛蟠身上的傷就是看着唬人,實則都是皮外傷,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干礙。
因此紅着眼睛罵了薛蟠幾句,又追問了一番,看薛蟠不肯老實交代,也就出門找他身邊的小廝去了。
小廝們哪裡敢隱瞞,怕擔罪責的他們,自然是知道什麼說什麼。不過他們都沒有跟着薛蟠出城,不清楚薛蟠捱打的具體原因,只能將之前薛蟠在榮國府糾纏柳湘蓮,而後獨自一人出城,最後被榮國府的人給擡回來這些事,一五一十的給薛姨媽道來。
薛姨媽本是聰明人,只做大概瞭解,便已經猜到七八分。
儘管如此,一個小小的戲子也敢打人,還將人打的這般重,還是令薛姨媽很生氣,將柳湘蓮罵了一回,又揚言一定要將柳湘蓮送官法辦。
寶釵趕忙勸說:“媽也不要太心急,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左右不過他們在外吃酒,醉酒翻臉打架是常情。誰吃醉了,多挨幾下打也是有的。
如今媽將這當做一件大事,急着去告訴衆人,豈不是故意讓別人知道,媽偏心溺愛,縱容哥哥在外生事,事後給他撐腰?一則讓旁人看了笑話,二則也顯得我們仗着親戚的勢,欺壓常人。”
薛姨媽一聽,覺得有些道理。
寶釵又說道:“況且哥哥在外橫行無忌,無法無天,旁人都是知道的。如今不過是偶然吃了一次虧,媽就興師動衆的,越發讓旁人說嘴。
另外,哥哥不是說,人已經被他們府裡的璉二哥哥派人拿住了嗎?
先不說今兒這件事,哥哥是承了璉二哥哥的人情,這件事,還得看看他意思。就說璉二哥哥真要將人送去法辦,我們也最好勸勸纔是,媽也想想,在外與戲子爭風吃醋,還捱了打,傳出去可是好的名聲?
若是媽實在氣不過也容易,等幾天哥哥的傷養的好了些,再叫了那人來,讓他給哥哥認罪賠禮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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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不過是氣急,實則她也不是個愛多事的人,聽了寶釵的話之後,連連點頭。
“我的兒,到底你想的周到些,我竟是氣湖塗了。你哥哥啊,確實該叫他吃個虧,長個記性纔好!”
寶釵看母親聽勸,也鬆了口氣,說道:“媽說的可不是。哥哥他又不怕你,也不聽人勸,在外縱的一天勝過一天,如今在那人手裡吃了虧,只怕對他還有些好處也不一定。”
“是這麼個理……”
……
薛蟠捱打的事,賈府的很多人也都聽說了,大多數人也都只當個笑話來聽,並不曾在意。
倒是王熙鳳,在瞭解了一些事情尾末之後,不由得詢問賈璉:“那薛大爺在北門外頭挨的打,連他自己的小廝都不在身邊,你是怎麼知道的,還當場就把人給抓住了?”
大觀園內,一個四面環水的景秀涼亭之內。
因爲大觀園內還有一些地方尚在佈置修繕,所以賈璉與王熙鳳進來遊園,也未興師動衆,就帶着平兒和香菱等少數幾個丫頭。
一時累了,便到此處歇息。
賈璉因見春色正好,湖光瀲豔,便讓丫鬟取了魚竿,此時正隔窗垂釣。聽到旁邊鳳姐兒的詢問,他也只是笑了笑,隨口道:“你覺得我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是你一直讓人盯着那柳湘蓮,所以才撞見的?”
王熙鳳還是很聰明的,覺得自己這樣才說的通。
畢竟若薛蟠是在城內捱打,被兵馬司巡防的官兵撞見還說的過去,可薛蟠都跑到城外去了,居然還是被賈璉給救下,而且連兇手都沒有逃掉,被當場拿住。
除了賈璉事先在監視那柳湘蓮,沒別的理由了。至於賈璉爲何要監視柳湘蓮,還能爲什麼,看中對方容貌了唄。
賈璉也聽出王熙鳳口吻中的那點意思,也無意解釋。世風如此,不怪王熙鳳懷疑他。
“你只猜對了一半,我確實有提前讓人盯着他們,不過不是盯着柳湘蓮,而是盯着薛蟠。”
“好端端的,你盯着他做什麼?”
“若是我說,我知道他今兒可能會捱打,所以派人盯着他你信不信?”
“不說就算了,知道你如今神通廣大,耳目衆多,也犯不着這樣消遣人。”
“呵呵……”賈璉笑了笑,“看吧,你又要問,說真話你又不信,又何必問。”
王熙鳳便盯了賈璉幾眼,忽然也笑了。
說起來,她也算是比較不敬鬼神的人了,以前聽那些人說什麼祖宗庇佑,什麼文曲星、武曲星下凡之類的說法,暗地裡都是嗤之以鼻的。
但是親身經歷過賈璉的變化之後,她倒是真有些相信這些東西了。
就拿去年元春封妃的事情來說,賈璉先是提前兩年就暗示過她了。而後更是直接猜中元春會晉升貴妃……雖然賈母等人都以爲,賈璉是在朝中做官,提前收到什麼風聲。
但是,這樣的巧合多了,即便是王熙鳳,也覺得巧合的過了頭。
猶記得當初她還笑說,若是賈璉連元春晉升貴妃都能說中,她從此就唯賈璉之命是從呢……
這麼說來,自己在他手裡吃虧,也是尋常的事。畢竟,自己可沒有得到祖宗庇佑,也不是什麼文武曲星下凡!
心中再次做了一次心理建設的王熙鳳,看向賈璉的目光越發溫柔了。
看賈璉靜靜的撐着魚竿釣魚,她撇了撇嘴,實在不知道這麼幹坐着有什麼趣味,平白浪費時間。
於是起身笑說:“我看這園子也沒什麼好逛的了,你就在這兒玩吧,讓這兩個丫頭陪着你,我出去服侍老太太去。”
王熙鳳這是也在維護自己的威望,她可不想讓下人們覺得她貪圖玩樂,特別是貪圖和賈璉一塊玩樂,那有損她璉二奶奶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