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尋常,卻影響並不小的鬧劇,終於以一種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方式了結。
雖然他們猜測,人被抓回去之後,多半關不了多一會還是要放的,但是,至少那響徹大街上的四十板子不是假的啊,因此圍觀的羣衆,都覺得大快人心,在歌頌了賈璉一番“青天”之後,才紛紛離去。
顧丹楓上前,給賈璉致謝:“在下顧旻,多謝大人秉公執法……敢問大人名號?”
賈璉剛令兩個官兵帶着被打的有點悽慘的商販去敷傷藥,然後再帶回衙門錄口供,回頭看見顧丹楓有意結交,便笑道:“賈璉,現任西兵馬司指揮使一職。”
“你就是賈璉?”
顧丹楓有點震驚的樣子。
賈璉一挑眉,“你知道我?”
顧丹楓目露恍然之色,解釋道:“我與謹言兄是同窗好友,曾聽他說起過大人的名號……”
賈璉倒也不意外,京城的官宦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原來是謹言表兄的同窗,如此倒是失禮了。”
“不敢……”
顧丹楓情緒有些低落。家世、功名比不過張溯就罷了,人家的表弟都已經官居四品了……
範晉安排人將周盛等人押走,回來討賈璉的意思,是否繼續他們的宴會。賈璉就反問了一句,見衆人多半吃飽喝足,也就令散。
回頭看見顧丹楓,笑道:“還請顧兄也隨我等回一趟衙門,做一下筆錄。”
“在下願聽大人安排。”
“請……”
……
周家因爲出了個娘娘,在京城也頗有些名望。
所以,當鴻臚寺少卿周洪昌聽說兒子在街頭鬧事,被兵馬司給當街拿走了之後,那叫一個氣啊!
就想要託關係先把兒子弄出來再說,誰知得到的回覆是,他們的關係達不到,這件事是西城兵馬司指揮使,也就是掌印官親自督辦的。
周洪昌更是生氣,什麼時候,小小的兵馬司也敢騎到他周家的頭上作威作福了?
有心通過兵部和京營向整個兵司馬施壓,卻打聽到新任的兵馬司指揮使,乃是榮國府的子弟。
更細打聽,才發現人家更多的背景……
周洪昌沉默了。
放在女兒沒當上娘娘之前,他們周家,連給人家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又如何給人家施壓?
沒奈何,兒子是肯定要救的,既然自己不行,那也沒辦法,只能託信告訴女兒,讓她想辦法救自己的弟弟了。
又知道事情大概是自家理虧,所以他還特意交代,讓女兒能夠把她弟弟救出來就好了,切忌不要將事情鬧得太大。
但是皇帝的女人,特別是比較受寵的,多少都有些膨脹,除了皇宮裡的人,不會將外臣放在眼裡。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她的弟弟都敢抓?
於是發狠定要將得罪她們周家的人好看,便打扮一番,又調了羹湯,親自去找寧康帝,吹枕邊風……
若寧康帝還是個容易衝冠一怒爲紅顏的年輕皇帝,若是,周貴人進讒言彈劾的對象是別人,說不定她還能成功。
但是賈璉……
這可是寧康帝正準備着手重用的幾個人之一,周貴人剛剛提到賈璉,寧康帝心裡就起了疑心。
終歸帝王心思深沉,沒有責備她,只是將她打發走,隨即便令錦衣衛詳查此事。
不過一個時辰,錦衣衛就將消息奏回。
南書房,寧康帝聽了錦衣衛的奏報,頓時有些生氣。
所謂國戚,就是皇帝后妃的家人。所以,國戚犯法,損害的,就是他作爲皇帝的顏面。
虧她周家還敢惡人先告狀!寧康帝心裡,不覺就將對周貴人的寵愛減去七八分。
帝王,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就難得真心喜歡的,也是女人。
見皇帝生氣,戴權作爲內相,自是有義務開解的,因進言道:“陛下,周娘娘身處深宮,對於外面的事情不瞭解,只聽人說有人欺負了她的弟弟,心裡生氣着急也是有的。
況且這件事賈指揮使也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那周盛雖然跋扈,但是究竟是周娘娘的弟弟,教戒一番也就是了,關押起來,確實有些處置過當之嫌。”
寧康帝便更生氣道:“哼,什麼處置過當,我看他就做的很好!
京中這些紈絝子弟,整日無所事事,在京中惹是生非,朕是知道的。
偏偏兵馬司的一干酒囊飯袋,盡是欺軟怕硬的貨色,沒有一個忠君體國之人,這才使得西城那一干豪門勳戚子弟,越發無法無天。久而久之,只怕我大魏君臣的名聲,都要叫這些不肖子弟給敗壞光了!
不然,你認爲朕爲何將賈璉調到兵馬司去?
朕就是要藉着他的身份,好好殺一殺京中的這種不正之風。
哼,若是他去了邊關一年,連一個貴人的弟弟都不敢處置,朕才真的要革他的職!”
戴權微微一笑:“皇上聖明。”
他是和賈家關係很好的,但是正因爲關係好,纔不能事事都說好話。好話,有些時候反着說,效果更好。
果然,寧康帝又令錦衣衛繼續關注西城兵馬司,若有重要的事,立刻上報,然後回頭對戴權笑道:“看來朕這次果真沒有看走眼,讓這種有衝勁的混小子去鎮壓那些紈絝子弟,準沒錯,這叫什麼,以毒攻毒……
只是不知道,他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呢,還是真心爲國、爲君分憂。”
戴權笑了笑,他知道寧康帝肯定是想到以前的賈璉也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
但是他還是勸道:“雖然賈指揮使一片爲國愛民之心,但是那周盛畢竟是周娘娘的弟弟,事關后妃體面,一直關在兵馬司也不妥當。”
寧康帝想了想,倒也覺得對。
但是就這樣叫賈璉放人,一則有損賈璉的威望,新官上任,這個是最重要的。
二則,只怕賈璉心裡也會認爲他是個不明是非的庸碌之君,將來辦事,便不會這般體察君心。
於是招過戴權,低聲吩咐了幾句。
戴權聞言之後,連連拍馬屁:“皇上此舉,實在聖明……”
寧康帝不置可否,議定了此事,寧康帝又道:“關於新任京營節度使一職,兵部合議之後,奏上來的人選是忠靖侯史鼎……你怎麼看?”
王子騰離京之後,仍舊掛着經營節度使一職。
但是如今邊關戰事平穩,皇帝有意讓王子騰留邊整肅軍紀,這京營節度使,自然不能久久空懸,得要另選才能。
只不過武官職位,不比文官。
特別是許多重要的武職,都是世襲的……
這也是對有功之臣的一種表彰,一種鼓勵和獎賞。
雖然經營節度使這種事關京城安危的權職,不可能世襲,但是,對它的任命,可是很有講究的。這個講究,只在兵部之內,旁人,就算是皇帝,若是想要叫人心服口服,也得按規矩來。
自太祖之後,這個職位,一直都是賈府把持……
傳言,當年賈家榮寧二公,其實按功勳,也是可以封王的。
但是一門雙王,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即便是以太祖的胸襟,也很難下這個決定。
這個時候,寧榮二公主動上書,拒絕朝廷封王的提議。
太祖對寧榮二公的忠君體國之心感動,終太祖一朝,皆恩撫賈家。所以,賈家兩府那連起來,佔地面積比皇宮都小不了多少的敕造國公府,也才由此而來。
甚至,在寧國公去世之後,太祖又令寧公之子,才幹上並無太大建樹的賈代化,坐了京營節度使的位置。
可以說,這京營節度使一職,就是太祖對於賈家,專程的獎賞。
直到賈代化死了之後,賈家在軍中實在後繼無人,當時的皇帝,此時的太上皇,纔不得不考慮另擇良臣。
但是即便是太上皇,最終也還是選擇了和賈家同爲舊都四大家族出身的王子騰,擔任京營節度使一職。
如今朝代更替,先前的“潛規則”未必適用。畢竟,這個正二品的實權武職,關係實在太大,皇帝要是不交在信任的人手中,是不能安心的。
戴權就知道,寧康帝心中對京營節度使早有了適合的人選。他將王子騰調離京城,也是爲了換人走的先行棋。
誰料,兵部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能體察君心,還是明知君心卻還是堅持原則,愣是沒有提名皇帝心儀的人選,又將四大家族之史家的人推了出來。
心思暗暗縷着這些關係的戴權,知道這可是件大事,並不敢隨便開口。
仔細斟酌了半天,才試探性的道:“回皇上,這史家小侯爺,當年也是在戰場上拼殺過來的,也是屢立戰功的人,想必兵部也是由此,纔將史鼎推舉出來。
而且,軍中的部將,排斥心很重,又認資歷,這史鼎和前京營節度使賈代化、王子騰等人都有不菲的關係,確實也是接掌京營最合適的人選。”
寧康帝就看了戴權一眼,知道他想說的具體是什麼。
就是說,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
這京營節度使,自設立以來,經過寧國公賈演,賈代化,王子騰等人,一直都在四大家族內部盤桓,說白了,就是四大家族既有的利益!
要動,可以,必須得有適當的理由,就像把王子騰調離京城那般。理由合理,底下的人才會心服。
於是,寧康帝有些失望的道:“難道,如此重要的職位,就要世世代代,一直掌握在這些開國勳門的手中?那……”
萬一有一天,他們不再忠心,或者不夠忠心了呢?
寧康帝,早就看不順眼這種潛規矩了,一心想要打破。
或許,兵部的人也瞧得出來他的心思,所以推出來的是忠靖侯史鼎!
這個人,是他父皇在位的時候,封爵、重用的人。
他要是沒有足夠的理由不用,只怕他人就要懷疑,他是不是有意和太上皇爭執了……
這就是寧康帝苦惱的地方,身爲皇帝,卻不能夠隨心所欲,不但不能隨心所欲,連安排一個重要職位的人選,都要考慮這許許多多的利害關係!
戴權雖然交好賈家,但是他更知道,他的地位都是寧康帝給的。
見寧康帝苦惱,立馬想到了一個主意。
“皇上,這兵部之所以不肯在四大家族之外,選擇人選,其實也就是那幾個老傢伙,看在寧榮二公的份上,最後扶持賈家一把了。
畢竟,太祖一朝鼎盛至極的賈史王薛四家,如今卻是沒什麼得力的人才了。
若是連這個職位都給他們擼掉了,實在有些過於不近人情。
依我看,兵部也並非一定要與皇上作對,只需要,皇上效仿太祖時期,給賈家一點格外的補償。只要這個補償,能夠讓寧榮二公的後代,看起來不那麼淒涼,說不定他們就肯按照陛下的心意行事了……”
寧康帝聞言,眼睛一亮。
是呀,那幾個老傢伙顧念舊情也是有個限度的,再過不了多少年,等到那些人一死,這些開國往事,就會慢慢塵封。所以,他這個皇帝,大概就是最後一個受影響的皇帝了。
如今太上皇尚在,確實沒有必要和這些有威望的老臣擺開架勢的幹一場。
“依你說,如何補償爲好?”
寧康帝還是覺得有些爲難,這個補償,輕了,那些老傢伙不買賬。
重了,他又覺得不妥。此時的賈家,就只有一個賈政和一個賈璉,稍微看的過去。
但是一個迂腐,一個又太年輕,都是不好重賞的人。
作爲皇帝,寧康帝深深的知道,國器,絕對不可亂用!
戴權既然敢諫言,就一定有所準備。
他笑着提醒道:“老奴記得,老太妃身邊有一個女官,正是賈府二老爺的嫡女,進宮好像有些年份了,聽聞深得太妃的喜歡……”
寧康帝便思索起來。
能夠讓戴權直呼老太妃的,也只有他的生母太妃了。
他倒是沒注意到自己母親身邊,還有一個賈家的女兒。他不太注意這個。
但是作爲皇帝,他仍舊一聽就懂戴權的意思,因此笑道:“也好,正好今年也是採選之年,朕,便給他們這個補償好了!
若是如此,那些老傢伙還是不依不饒,就別怪朕不講情面了,哼。”
寧康帝,實在不想再爲這件事,和那些老頑固打擂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