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這一個月來,很少到賈府走動。
一則賈府多事之秋,不好多叨擾。二則他們自己,也在忙着搬家。
從梨香院,搬到了東北上的一所宅院。
這宅院,自然比之梨香院要寬敞一些,本來也是榮國府的產業,被薛家坐實八千兩銀子買下來。
本來王夫人是準備直接把宅子劃給妹妹一家住的,但是薛姨媽執意要花錢買下來。
王夫人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心想一則薛家不差這一點半點,二則家裡爲元春蓋省親別院,正是缺錢的時候,便答應了。
其中還發生了一則,買方有意擡高房價,賣方執意壓低價格的戲碼。
經過一場姐妹間的拉鋸,最終定出一個略平於市價的價格。王夫人回了賈母和賈政,賈政又與賈璉說了一聲,誰都沒什麼意見。
於是,薛家便在寧榮后街正式定居下來。
是晚,寶釵陪着母親用過晚飯,留下來陪母親說話。
薛姨媽坐在炕上,因見女兒肌膚瑩潤,面容端靜嫺雅,深嘆以女兒之姿容,竟然名落宮闈之外,想來,不得不說是皇室的損失。
因嘆問:“寶丫頭,你覺得,寶玉這孩子怎麼樣?”
寶釵未知母親爲何突然問這個,想了想,回說:
“寶玉天資聰慧,性情溫和,待人也有禮,挺好的。”
姨媽一家待她們也不錯,背後談話,自然只論好的,這是寶釵的處世準則。
誰料薛姨媽聞言,眼睛一亮:“如此說來,你也覺得寶玉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嗯?
寶釵可是心思通透的很,立馬察覺道不對勁,忙道:“好好的,母親怎麼突然說這個?”
薛姨媽情知引起了女兒的防備,坐回身子,端起茶吃了一口,方笑道:“沒什麼,就是你姨媽近來很是關心你。
知道你落選的事,她還跟我說,說這未必是壞事。京中王孫公子衆多,以你的模樣品性,將來自然不愁好的歸宿。”
寶釵聞言,頓時沉默下來。
雖然母親說的隱晦,但她還是聽出弦外之音。
她不由得想起,已經傳了有一段時間的“金玉良緣”之說。
原本,她還以爲,只是無聊的好事者,無端惹是生非。
畢竟,她從小帶着的金鎖,確實是來自一個癩頭和尚。那癩頭和尚也確實說過一句讖語,說是這金鎖,將來必得一塊玉相配纔好。
如今見母親和姨媽,當真有撮合自己和寶兄弟的意思,她頓時意識到,這件事或許並非巧合。
只是也不知道,是母親不小心說漏了嘴,被姨媽聽了去,還是母親本身也有這個意思。
對於賈寶玉,寶釵自然是沒有什麼惡感。
畢竟有一個作孽的哥哥“珠玉在前”,寶釵對於世間男人的行徑,通透的很,也寬容的很。
什麼在祖母眼皮底下,與侍女宣淫,什麼聯合好兄弟與尼姑愉快的玩耍,這些都不算什麼。
真正讓寶釵對賈寶玉波瀾不驚的,是賈寶玉一直像個孩子,毫無進取之心。
並且,在姨爹那樣嚴厲的管教之下,他還是陽奉陰違,顯然不是個聽勸和能接受管教的人。
若是,若是賈寶玉能夠有他堂兄賈璉一半的進取之心。不說有賈璉那樣的成就,但凡能夠讓她看到,賈寶玉將來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她或許也就不會反感母親和姨媽撮合他們了。
甚至,若真是這樣,她還會主動爭取也不一定。
排除這一點,賈寶玉身上,確實有許多世上庸俗男子沒有的特質。特別是尊重女孩這一點,就令她,也覺得十分難得。
看女兒不說話,薛姨媽就知道,女兒肯定是猜到了。
她其實也就提前探聽一下女兒的心思。
女兒年紀還小,寶玉更小,這件事,不論是她和王夫人,都不急。
她知道王夫人特別欣賞寶釵,此前姐妹二人談話,王夫人也從來不吝嗇讚揚寶釵,表達她想要一個“寶釵這樣”的女孩做兒媳的念頭。
在王夫人眼裡,薛家沒落是事實。而賈家勢力尤在,甚至在寶玉他姐姐做了貴妃之後,榮國府可謂是如日中天。
她都不嫌棄薛家積弱,薛家還有不願意的道理?
但是對此,薛姨媽心裡多少還真存點疑慮。
第一,若是以前,榮國府二房爲尊的局面未打破,薛姨媽還真不會有二心。
畢竟,一座國公府的繼承,在財力上就不會弱於薛家多少。更別說,那雄厚的政治背景了。
可惜,隨着賈璉的異軍突起,連姐姐和姐夫,都差點被擠出家門。這個時候,賈寶玉這個國公府嫡子的身份,還有多少含金量,就有待商榷了。
第二,薛家雖弱,但是財力卻雄厚。
他們迫切需要的,是來自權勢,也可以說是官場、朝堂上的支撐。
而聯姻,無疑是世家大族,獲得這種支撐的最快最有效的途徑!
雖然薛姨媽很疼愛女兒,但是作爲薛家主母,她還是知道,擁有高絕的學識,不凡的品性,和絕美容貌的女兒,是薛家目前十分重要的資本。
輕易,她是不會交出去的。
她想要給女兒,尋覓一個能夠讓女兒幸福,同時還能幫扶薛家的乘龍快婿。
外甥寶玉,好像不太符合這一點。寶玉的尊貴,全在身邊的長輩身上,這種外在的加持,是很容易消散的,自然不那麼容易令人信服。
其實,就她自己見過的青年俊彥之中,她還真看見過一個,令她都百無挑剔的人。
若是讓那個人做自家女婿,她是睡着都會笑醒。
可惜,對方卻是自家侄女的夫婿。
連堂堂公主想要橫刀奪愛,都不可得,他們薛家,自然更加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腦海中隨意想着這些,薛姨媽也無意現在就與女兒攤牌,見寶釵不說話,她就說道:“你聽說了沒有,你璉二哥哥不但已經成爲了他們家族的代理族長,而且,他還領了皇帝的差事。
和親使?
雖然未曾親眼見過公主和親是何景象,但是也能想象一二。
奉旨送公主出嫁,領兵踏入他國,這是何等的氣派和威風?
即便是他們家,只怕也多少年未曾有過這種殊榮了吧。要論咱們家,那就更遠了,恐怕也就你祖爺爺的時候,纔有這般景象。”
寶釵聞言,神色微動。
她也想起,那道比她高出一個頭,緩緩走在她身邊,令自己也有些如沐春風的男子。
隨即心裡責怪自己不該作此想,遂掩飾般的回道:“璉二哥哥,確實非同凡人……”
薛姨媽並不曾察覺女兒的異樣,她繼續嘆道:“寶丫頭你說,璉哥兒這一趟若是順利回京,皇帝又該怎麼封賞他。
他年紀輕輕,已經有二品爵位在身,官職也是四品,再往上……”
薛姨媽眼神有些嚮往之色,“若是我記得不錯,他今年也才二十歲,照此下去,他將來究竟能夠達到何等成就,能不能超越你舅舅?”
聽見母親的讚歎,寶釵也不由得順着思緒來想。
然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年少成名不算什麼,畢竟血統、出身尊貴者,從一開始就並非其他人可比。璉二哥哥雖然不全是靠出身,但是不可否認,國公府嫡長子的身份,也是他能夠有今日地位的最重要的原因。
但是年少而登高位,若是心智和德行不夠,半道失足的概率是極大的。
想來這就是那些王公貴族,哪怕出些許天才,最終卻很難走到位極人臣的地位的原因。
只是不知爲何,一想起賈璉那張俊逸,軒朗的臉。特別是其中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看她的時候,都仿若帶着自上而下的審視……似乎周圍的一切人和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種泰然,胸有成竹的處事風格,令她不知不覺的就相信,賈璉並不會如此。
他一定能夠穩穩的走下去。
“璉二哥哥,確實是個前程無限的人。”
“是呀。”
薛姨媽無限嘆惋:“所以說,老天生人,註定命有不同。
就比如你表姐,小時候淘裡淘氣,我們都說她,一點女孩家的模樣都沒有,將來嫁了人可怎麼了得。
誰知道,如今世上千萬個女人,都比她不過!
可見,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世上萬般都是命啊……”
薛姨媽嫁到薛家的時候,薛家還算強盛,如今不過短短一二十年,就敗落到這步田地,令薛姨媽,不得不信命。
但是寶釵,卻比母親讀書讀得多,對於薛姨媽這種感慨和結論,並不能認同。
人雖有命,但不到最後,豈能輕言認命?至不濟,三年之後,她再進宮選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