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離席之後,吳志榮等揚州官員跟了出來。
幾人暗中傳遞了許多眼神,最後還是吳志榮上前說道:“雖然下官等人知道,大人乃是一片好心爲他們着想,但是商人重利,只怕他們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苦心啊。”
對於吳志榮等人來說,都覺得賈璉未免太獅子大開口了。他們每年也從鹽商們手中獲得不少利益,但是與賈璉一比,全部都不值一提了。
也由此,更加激發他們對權勢的追逐之心。甚至心中幻想,哪一天他們也能達到賈璉的地步,敢開口就讓別人孝敬百萬兩的銀子!
對於揚州官場,哪怕是知府吳志榮,他自己都知道,他可不敢像賈璉這般做。
別說一百萬數百萬,就算他敢勒索十萬,那些鹽商們,只怕都會想辦法弄他了。別看那些個鹽商們平日裡對官老爺們敬着畏着,就以爲他們好欺負了。實際上,個個都是狠角色,真惹急了,弄下臺幾個府官甚至省官,都不是很難的事。
就拿他自己來說,因爲任到揚州這個肥缺,這些年是得了十足的油水,但是他自己,也快成了那些鹽商們的傀儡和爪牙了。
否則的話,賈璉一個下來督查鹽政的欽差,他一個知府,也就只有接待一二的義務,卻不必要孫子似的這麼鞍前馬後的跑。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難得吳大人還能理解本官的一片良苦用心。
也對,他們此刻,只怕還以爲本官是個鉅貪,是故意勒索他們。他們這些商賈末流,哪裡明白我們官場上面的事情。
他們捅出這麼大的簍子,朝堂早就譁然了。金殿上那些站位靠前的文武大員們,哪一個是好說話的,若沒有足夠的銀子,豈能讓他們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是那些大人們不放手,本官就算是想包庇他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賈璉一邊搖頭一邊往前走,似乎吳志榮說的很對,他真的是用心良苦。
吳志榮等人面面相覷,也不好多說什麼了。得,這位爺莫不是戲演的太過,把自己都給騙過去了?
那三百萬他們相信,可能真是爲了讓皇帝陛下息怒的。但是後面那一百萬,這貨絕對是要私吞的。最多,能夠拿出一小部分去堵其他大臣們的口……
真的別被鹽商們的豪奢迷了眼,那些京官們,過的苦兮兮的多着呢。畢竟拿官俸來說,二三品的高官,一年的俸銀也不過幾百兩銀子,加上一些祿米和福利,價值也不過勉強過千罷了。
在這個前提下,其實要讓那些大人們幫底下的人說好話,其實也沒那麼難。這種事,他們都是做慣了的,自然有個譜。
送到行轅之外,看賈璉盯着那欽差衛隊之後,靜靜佇立的寶馬香車,有些發愣的時候,吳志榮趕忙笑道:
“那是沈盼兒姑娘的香車……也是週會長等人,對大人的一番心意。
他們都知道,大人此番南下,身邊未帶什麼服侍的人,又爲了鹽政之事,連行轅都未曾落駕,不忍心看大人在御史衙門受苦,所以特請盼兒姑娘前往服侍大人。”
聽見吳志榮的話,賈璉回看着他,“這不大好吧……”
其實今日過來,看見這沈盼兒的時候,賈璉就有預料了,知道大概是鹽商們爲他準備的好處之一。
只是他想着,事情談得攏,這美人送他自然理所當然。卻沒想到,分明沒談攏,對方仍舊將美人送來,倒是令他怪不好意思的。
賈璉哪裡知道,鹽商們自認爲今日十拿九穩,所以給賈璉準備的好處都早早就妥當了。
就拿這沈盼兒來說,給賈璉敬酒之後,便直接在這邊等候了。
而賈璉獅子大開口離席之後,鹽商們也不可能派人專程追出來,將美人帶走。
畢竟相比於賈璉索要的利益,一個花魁娘子,就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大人不必疑慮,這盼兒姑娘,雖然名動揚州乃至整個江南,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歲,還未出閣。
對於這樣的名妓,原本教坊是肯定不會答應放人的,也就是看在周伯儒等人的面子,又知道是爲了進獻給大人,所以才鬆口的。所以,大人若是喜歡,不妨留在身邊做個端茶弄琴的侍女,也是一樁美事啊……”
吳志榮怕賈璉不喜風塵女子,所以連忙點出其淸倌兒的身份。
事實上,不管是京城還是繁華的江南之地,風月場所之中,也唯有淸倌兒的身價才高。即便是色藝雙馨的絕色美人,一旦出閣,也就是以身侍人之後,身價也就大跌了。
所以,在那些有名的青樓中,舉凡真正的花魁,在風華正茂的時候,青樓都是嚴格保護的,以爲青樓賺取巨大的利潤。否則的話,花費巨大的代價才培養調教出來的花魁娘子,若是被賤賣了,豈不是反而虧本?青樓如此,教坊也差不多。
賈璉雖然沒有逛過樓子,但是前身的經驗特別豐富,賈璉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
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讓吳志榮等人留步,自己登車而去。
到了巡鹽御史衙門,看昭兒等人指引後面的馬車,欲繞道側門進衙,賈璉便叫住,吩咐道:“你們派幾個人,送盼兒姑娘回教坊吧。”
說完賈璉便要擡腿進衙門。
卻不是賈璉沒看上此女的姿色,也不是賈璉看不起風塵女子,賈璉只是單純的不想麻煩而已。
首先這個人,是鹽商送來的。其次,這女人與人妻許氏不同,佔佔許氏的便宜,兩廂情願,之後互不影響,但是這等清官兒,只怕惹上了,就不好丟開了。
畢竟人家或許身世本來就悽苦,他可不好意思欺負一個弱女子。
“大人且慢~”
剛步上臺階的賈璉,不由駐足,回頭看果然是那模樣楚楚可憐沈盼兒,素手撩起車簾,叫住的他。
“大人可能讓奴家說兩句話?”
沈盼兒看賈璉點頭之後,也不管旁邊還有許多官兵侍衛,竟是直接下來馬車,朝着賈璉走過去,大方的笑道:“大人都將奴家帶到這裡來了,卻不讓奴家進門就要送奴家走,可是嫌棄奴家生的太過淺陋,難入大人的眼?”
賈璉笑道:“姑娘天生麗質,容貌絕色,只怕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敢嫌棄盼兒姑娘。即便是本官,也不敢這麼說,否則,本官左右的近侍,都要腹誹本官虛僞了。”
周圍的侍衛和官兵們,都配合的露出會心之笑,心中暗歎自家侯爺的魅力果然驚人。
就連這等姿色的江南花魁娘子,都被侯爺一面就吸引住了,被攆了還要不顧體面的開口挽留。
若是其他女人,在這等場合下,只怕就露怯了。但是沈盼兒卻知道,此時不能退,退一步,就什麼都沒了,因此忍住羞恥,盈盈笑道:“那就是嫌棄盼兒方纔曲子唱的難聽,有污大人尊耳。”
“也不是,姑娘不論舞蹈還是歌喉,都臻至化境,非凡俗女子可比,當得起色藝雙馨一詞。”
“既然如此,大人爲何要趕盼兒走?”
沈盼兒對自己也很有自信的,作爲南教坊的明珠,在整個江南都有莫大的聲譽。被放到揚州之後,短短一年便獲得揚州第一舞娘的美名,可謂是青春正好,風頭正盛。
古語所云的“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她猶有過之。
但是她和一般的名妓不同,並沒有沉溺於這種被萬人追捧的風光之中。她知道,若不能趁着風光正盛的時候,爲自己選擇一個好的去處,等到將來顏色漸衰,被教坊高價賣出初夜之後,她也就輪到和無數前輩一般的命運了。
老大嫁作商人婦還算好的,若是遇人不淑,什麼命運都是有可能的。只有更淒涼,沒有最淒涼。
她一直都有留心,能夠託付終身的所在,也暗暗有過幾個目標,卻也不過是高不成,低又不甘,因此踟躕不定。
沒想到,還沒等她拿出決斷,就聽教養嬤嬤說,那羣豪富冠絕天下的大鹽商要爲她贖身。關鍵是,一向將她視若珍寶的教坊,居然答應了。
這種情況,雖然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但是卻也無力改變,只能默默認命。
誰知道,安靜的等待了好些時日,方知道,那些鹽商花大代價贖她,是要將她進獻給下揚州辦案的欽差!
她又略鬆一口氣。既然是欽差,自然是貴人,至少要比那些驕奢淫逸、粗俗鄙薄的鹽商好一點吧。
及至方纔在宴席上看見賈璉,她面上雖然能夠保持鎮定,心裡的驚喜,早將她震的頭暈目眩了。
不是老頭子,也不是粗鄙醜陋之人,竟是一個如此年輕,俊逸的美男子!!
試問,天底下還有比她運氣更好的花魁名妓?
她心想,能夠被獻給這樣的美男子,即便他妻妾成羣,不重視自己,能夠侍奉這等賞心悅目之人,也總比侍奉那些糟老頭子心情好得多!
所以,坐馬車來到行轅正門外之後,她立馬讓小婢拿了錢財,去向那些閒着的等候的官兵套交情,打聽賈璉的消息,得到的些許結果,就讓她更加驚喜莫名。
去歲寧康帝爲了掩蓋朝廷決策錯誤帶來的不利名聲,故意讓人替賈璉弘揚英雄之名。
連安西府都廣爲流傳賈璉的美名,作爲天下最富庶的江南之地,自然不可能收不到關於賈璉的傳聞。
江南各州府,各大名摟的花魁名妓們,爭相爲賈璉作詞曲傳唱,以蹭熱度。
這些她當然都知道,只是沒想到,名聲傳遍江南青樓的賈璉,竟然被皇帝派作欽差,到了揚州督查鹽政!
她很後悔,這個消息她竟然沒有早點收到,否則,她應該更早,做更好的準備的。
其實也是命中註定,鹽商們得知賈璉作爲欽差南下的消息,自然是最快的,所以一早就將對付年輕力壯欽差的必不可少的“美人計”準備好了。所以,別說賈璉到揚州的消息,有沒有在揚州傳開,就算傳開了,早就被豢養在行轅之中的沈盼兒,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沈盼兒後悔之下,只想着被賈璉帶回府之後,定要好好表現,以爭取賈璉的優待,誰知道,剛剛停車,就聽到賈璉,竟然一聲不問她,就要將她送回教坊。
這讓她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別的,連忙出聲喚住賈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