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門處,楊戩捏着這枚玉符久久不言,已面對着東邊站了大半個時辰。
風動長衫褶,風草靜凝神。
軍中將士見了,盡皆以爲丞相在思索破敵之策,無人趕去打擾。
哪吒也沒見過楊戩這般一言不發的佇立,幾次想去問一句怎麼了,若有事幾個同門商量便是,何必一人惆悵……
但哪吒卻又有些怕楊戩,只是這般心想,並未直接過去。
幾個師弟聚在一處帳中,都在用神識注視楊戩的背影。
雷震子問:“大師兄總是這般思索戰事嗎?”
“大師兄所考慮的,遠非我們幾個所能知吧,”黃天化拿起酒罈,在嘴邊灌了一口,“誰讓大師兄是大師兄,操心自然比咱們多一些。”
木吒笑道:“也就咱們幾個都是衝鋒陷陣的夯貨,沒幾個善謀略,也幫不上大師兄什麼。”
“此言差矣,”金吒面色有些不悅,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顯然並不想多說什麼。
哪吒枕着火尖槍躺在一旁,打了個哈欠,道:“凡事皆有大師兄,不必擔心。上次那金靈聖母與烏雲大仙來襲,大師兄不也扛下來了?害的咱們白白擔心一場。”
“話雖如此,”雷震子面色有些嚴肅,“但你我皆是奉命來助大師兄興周伐商,自當爲大師兄分憂解難。我去問問大師兄吧。”
“哎,別去……”
哪吒阻攔不及,雷震子已經邁着鏗鏘步伐走向了大營轅門。
頗爲耿直。
“讓他去問問也好。”木吒拿着葫蘆灌了口酒,幾人同時側耳傾聽……
雷震子到了轅門前,對楊戩背影做了個道揖,開口便問:“大師兄有何煩心事?師弟可否爲大師兄排憂一二?”
楊戩回神,轉身看着身後的雷震子,笑道:“也無什麼大事,方纔二師伯傳信與我,說玉虛宮衆仙長不日將來西岐,助咱們破敵禦敵。”
雷震子一聽,奇怪道:“這是好事啊。”
“好事?不盡然!來,隨我走走吧。”
楊戩負手前行,雷震子從後跟了上去,這對師兄弟在草原之地散步漫行,但他們所說話語,也都落在了哪吒幾人耳中。
“師弟可知封神劫難是爲何事?”
“師兄考不倒我,”雷震子笑道,“我聽老師提起數次,道門勢大、天庭式微,已影響了三界平衡,阻礙了天道運轉。萬物盛極必衰,故此有封神劫難,道門弟子皆應劫其中,若福源淺薄、神通不如人的,則要去封神榜上走一遭。”
“不錯,”楊戩輕輕點頭,雲中子師伯的這番見解,卻也算公允,並未提什麼玉帝找道祖哭訴之事。
楊戩道:“道門大劫,你我皆在其中。但大劫之下,必有機緣。”
“機緣,怎麼說?”
楊戩看雷震子這一臉茫然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聽他爲師弟解釋道:
“昔日開天第一劫,龍鳳兩族拼殺到最後油盡燈枯,這纔有了巫妖的大興。巫妖大戰,人族藉此大興,成爲天地主角。如今,道門劫難,機緣卻在天庭,也在你我。”
“你我此時皆有應劫之人這一份氣運加持,修行通暢、無所阻礙,或是能得諸多寶物,也可能是得幾樣神通,這都是給咱們的好處。”
“得了好處,只要咱們能熬過這一劫,此身不死,不入封神榜,便等同於實力大進,免去萬年修行之功,還有功德加身,此非機緣之所在?”
雷震子頓時恍然大悟狀,哪吒等人也是若有所思。
事實上,他們這幾個沒有上封神榜,把封神之戰打到最後的,盡皆‘肉身成聖’,成了天庭之中的中流砥柱。
楊戩帶雷震子繼續漫步,雷震子體會半天之後,問:“那,只要我們能活到劫難過了,未曾化作飛灰,就算是得了這份機緣?”
“當然,”楊戩將手中的玉符遞給了雷震子。
雲中子師伯、雷震子師弟,這都算是闡教苗正根紅的門人,自可信賴。
楊戩嘆道:“聞仲找來了金鰲島十天君,這其實並非太強的人物,但在其後卻牽連到了諸多截教仙人。十天君擅佈陣法,不日便會布那十絕陣,我本意是自身去闖陣,也有克敵制勝的把握。但幾位師伯的意思,是他們下山走一遭,也算過一過這劫難。”
雷震子讀了玉符帶着的信,也有點疑惑不解。
“師兄,師伯師叔他們爲何不躲劫難,反而還要進來走一遭?”
“或許是因先前金靈聖母與烏雲仙來襲殺我之事,門內仙長覺得闡教顏面有損,”楊戩搖搖頭,“也或許是他們知道劫難躲無可躲,只能應劫,再殺出劫難,故決定下山打他們截教一個措手不及。”
十天君?
與闡教十二金仙並非相襯之敵,更何況,那燃燈道人、陸壓道人也八成會來摻和一腳。
雷震子沉吟幾聲,再看楊戩走在前方的身影,覺得大師兄的瀟灑少了幾分,步伐也有種肩挑大樑的沉重。
“那個,大師兄,我也不擅言語,”雷震子兩步追了上來,“但大師兄不必擔心,咱們的師父都是大神通者,福源深厚,定有解厄之法!”
楊戩看着雷震子,輕笑着點點頭。
心中卻在衡量,自己若是對上雲霄娘娘的混元金斗,到底能有幾分勝算……
該來的總會要來,所有事也並非都能順心如意。
十天君入商軍的第二日,聞仲騎着墨麒麟隻身來雲上叫陣,天地間驟然風雲變色。
周軍軍營之外,飛沙走石,遮天蔽日,煞氣沖天而起,黑雲滾滾呼嘯。
聞仲騎墨麒麟落在黑雲之前,周身閃耀金光,額頭豎眼睜開,直視周軍大營,在他身後,十道身影在黑雲之中浮浮沉沉。
“哼!”
一道身影伴着冷哼飛入天空,楊戩身着白袍,目光冷然,直視前方。
又有幾道身影飛來,哪吒、黃天化、木吒、金吒、雷震子站在楊戩身後,師兄弟六人同時看向黑雲。
“楊戩!”
聞仲怒斥一聲,“你身爲名教弟子,卻不尊禮法、不識人間綱常,妄自輔佐周國叛逆,意圖謀我成湯八百年基業!其心當真可誅!幸得諸道友高義相助,今日便要你身死道滅!”
言罷,金鰲島十天君在聞仲之後顯出身形。
楊戩多看了眼這十位天君之中唯一的女子——金光聖母;這年頭,能稱聖母的都有幾把刷子,但楊戩一眼看去,也沒覺得這金光聖母有太強的氣息。
倒是頗爲美豔。
“太師何必做這些口舌之爭?不如讓你的這些道友放馬過來便是。”
“楊戩,你口氣也未免太大了些,”聞仲之後,一位身穿褐色長袍的道人冷然道,“我等皆算你師長,竟一個道揖也不敬!”
楊戩搖搖頭,“不知閣下師從何人,所修之法竟能引動這般煞氣。我道門主張清淨養性,雖不戒殺,卻也無這般污穢之法門。”
那褐色長袍的道人頓時氣結。
站在十人居中位置的金光聖母輕笑了聲,道:“早就聽聞楊戩師侄能說會道,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既是這樣,我等也不與你廢話,今日我師兄妹十人在你營前佈下十絕大陣,上天有好生之德,允你百日爲期,若你能破陣,我等便回返金鰲島,再不涉足南洲。”
“但若你破不了,”金光聖母俏臉冷寒,“這十門陣法只需一門,便可讓萬里生靈絕滅。”
絕滅……
這二字,並非隨意可用。
當下,楊戩就有直接動手的衝動,七十二變的神通法門已經躍然心間。
“師兄!咱們何必等他們擺陣?”哪吒在身後喊了一句,反倒讓楊戩冷靜了下來。
若此地只有他楊戩一人,對戰十天君自可毫無疑慮;但今日,有數十萬大軍在下,無數凡人在身後。
十天君出場這般煞氣滾滾,顯然有幾人有累累殺孽,金光聖母所說話語,並非單純威脅。
“好,”楊戩淡然道了一句,“你們佈陣便是。”
哪吒還要說什麼,卻被一旁的長兄金吒摁住肩頭,傳聲低語了幾句。
另一邊,聞仲似乎也在皺眉,他爲商朝太師,自然想讓十天君直接佈下大陣滅殺此地周軍,以解商垂之危。
“既如此,三日之後,你儘管出營破陣!”
金光聖母卻直接說下了這般話語,聞仲除了輕嘆一聲,也並未多說什麼。
戰書既已立下,三日之後見分曉。
聞仲回了軍營中,自有些悶悶不樂,終是忍不住去了十天君所住營帳,詢問今日之事。
“諸位道友,爲何還要給那楊戩破陣之機?”
十天君你看我、我看你,盡皆莞爾。
金光聖母笑道:“太師當真以爲我等所佈置的大陣是爲滅殺凡人?十絕陣名爲十絕,十陣但凡佈下,非要殺夠他們闡教十位門人方可罷休。太師不必心急,我等滅殺了那些闡教門人弟子,周國大軍豈非翻手可破?”
聞太師方纔釋然,對十天君做了個道揖,面帶慚色,“我也是關心則亂,唉,這成湯基業,實不忍眼睜睜看着就此斷送。”
“不必心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截教便是截取那一線生機之意,”柏禮輕笑着說了句,聞太師一聽,心中自是寬慰不少。
一線生機……
走出營帳,聞仲心中卻在躊躇,目光注視着西天落日的餘暉,略微出神。
大商的一線生機,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