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八,晨時,天寒地凍,整個乾都還陷在沉睡之中,城郊點將臺附近,已有數萬兵士執戈而立,盔甲分明,頗爲壯觀,場中不見任何喧譁,數萬人竟同一人般,彷彿連呼吸都一致化一,當各人呼出的空氣,因寒冷形成的白霧散去,肅殺的氣氛,讓人感受到了大戰一觸即發的冷冽氣息。
風煙將牽着的血汗寶馬交予兵士,一展血紅色披風,大步踏上點將臺,一身銀盔銀甲,斂去了溫潤文雅,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仰視的威嚴氣勢,那凝重穩健的身姿,平靜無波的面容,彷彿只要拂袖一揮,便可見千軍萬馬,寒劍浴血,攻城略地的氣勢。
點將臺上衆人早已等候多時,當風煙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時,皇上接過侍從手中寶劍遞於風煙,他鄭重的單膝跪地,劍眉一挑,雙手恭敬接過,復而站起轉身,單手將那柄象徵兵權和皇族尊嚴的“飛龍九天”劍舉起像衆將示意,鎏金的劍身,在徐徐升起的陽光照耀下放出異彩紛呈的光芒,一條活靈活現彩龍,繞劍緩緩遊動,龍頭朝上躍躍欲試的氣勢破劍而出。臺下數萬人,銀甲執戟,齊聲應和,喊聲劃過破曉的天空,一時間羣情激奮,鬥志高昂。
風煙滿意的看着臺下衆人振奮的狀態,輕擡左手示意,場下聲音戛然而止,伸手拿過一旁侍衛端來的一大碗酒,置於胸前,將其緩緩潑灑到腳下,祭告天地。而第二碗酒則置於胸前,示意與衆將士同飲,臺下衆將也紛紛接過酒碗,豪氣干雲的一飲而盡,一腔熱血男兒的豪邁皆在此時顯現。
此時衆朝臣也紛紛過來敬酒,風煙都一一飲過,笑着答謝,眼光不時在人羣中搜索,並未看那人身影,輕聲一嘆,心若明鏡,他知道她的心思,她沒有來,若是她來了,那便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執拗而驕傲的女子,雖已料到,但一經查證實,仍免不了若有所失。
清雅依舊是一身紅衣,在羣臣之後娓娓而來,面容間一抹嬌紅,幾絲羞澀,向風煙敬酒,低聲囑咐着,衆人見狀均知他兩雖未成親,但皇后懿旨已下,也並不見怪,都紛紛迴避不再上前。風煙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清雅眼中的媚色愈發深沉。
點將臺遠處,羣山連綿間的一處城防上,白衣女子,牽馬而立,風猛烈拂過女子的衣衫和長髮,寬大的衣袖隨風舞動,任長髮飄於臉頰。女子將眼光落於曠遠處,追隨着那個銀盔銀甲的男子,看他跪地接劍,看他舉杯盡飲,依稀能夠想象他那絕然而驚世的風姿,此刻所有的風采和矚目都該屬於他,而她只願遠遠的看着,默默地相送,即使他不知,也看不到,亦無所謂。
乾朝歷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但凡丈夫出征或是領兵,妻子均可前來敬酒相送,以慰離別之苦,此時不論男女之別,也是女子唯一可以和朝臣一起參與的國家政事,亦是乾朝以仁治國的方略之一。這也是漣漪不願意出現在這個場合的原因,不是不願當面相送,而是驕傲如她,不願同另一個與風煙有婚約的女子,並肩而立,仰視着他,尋求來自周遭衆人的認可,不是不去爭取,而是不屑去爭,她要的永遠只是平等的付出和收穫,容不下一絲瑕疵。若是那個人願意和她共度此生,相約白頭,那便是一生,若是他做不到,她亦不會去強求。
乾都坊間新開的一家歌舞坊叫“花滿樓”,以雅緻爲主題,吸引了不少乾都的風流才俊,名門貴族,這家在一個月之內崛起的歌舞坊,以一種全新姿態出現在乾都,不長時間便在乾朝最繁華的都城站穩了腳跟。
漣漪也曾來過幾次,巡視一番,這便是她交給司馬睿去經營的“明月堂”名下產業。司馬睿不僅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於經營之道同樣精通,從選地點,談租賃,僱人到開業,都井井有條。
如今司馬睿隨風煙出征,漣漪送走了風煙,便信步往坊間走去,打算看看“花滿樓”的經營狀況,也考察下接任掌櫃的能力如何。
晌午剛過,坊間的喧譁比之晚上和節慶的熙熙攘攘,冷清了很多,“花滿樓”坐落在坊間的繁華地段,周圍的商鋪和攤販節次鱗比,從遠處便看到三層的樓面裝修一新,各色的絲錦繞於樓面的盤柱之上,花滿樓幾個大字甚是醒目,門口的人流川梭,客人進進出出,一切井然有序。
門口的夥計見到漣漪殷勤的迎上前招呼,“慕容公子,這段時間司馬掌櫃出遠門了,您若不忙,到雅間坐坐,看看歌舞。”
漣漪來過幾次,都是女扮男裝,未曾表露身份,幾乎每次都是司馬睿在門口守候,因而夥計並不知她是幕後老闆,只認爲她是司馬睿的知己好友,漣漪也並不介意,隨口道:“我今天不是來找司馬先生的,秦風或是孫飛燕誰在,麻煩幫我告知一聲。”
夥計在一愣後,旋即答應着向樓上飛奔而去,不一會功夫,樓上下來一男一女,男的一身天藍色的長衫,面目俊朗,頗有幾分書生模樣,女的粉紅色宮裝逶迤在地,行走間搖曳生姿,媚色盡現,眉眼間都是笑意。兩人見了漣漪都斂了神色,欲行禮下拜。
漣漪快步上前,巧妙的托起兩人身形朗聲道:“秦掌櫃、孫掌櫃都在啊,小弟找你們有事向商。”接着壓低聲音道:“市井之地人多口雜,到裡面說話。”
孫飛燕反應極快,忙應道:“慕容公子,好久沒來了,錦繡姑娘這些日子練了支新舞,一會讓她獻舞,給公子點評下。”
漣漪點頭,向內走去,夥計見兩位掌櫃,都對漣漪都禮待有加,更加不敢僭越,面露驚惶之色。漣漪見他如此,在擦肩而過時,對他微笑點頭,以示安慰,夥計一時手忙腳亂的躬身回禮。
二樓拐角處,是一間叫做“飛鴻”的雅間,每次漣漪來花滿樓和司馬睿商量事情都是在這裡,這也是司馬睿專門爲她預留的房間,“飛鴻”窗口正好對着樓下大廳,能看到外面來來往往人羣和歌舞坊整個運營狀態,此時從窗口看去一樓大廳呈一個圓形的蓮花臺,粉嫩色的花瓣鋪展其間,極其雅緻。這是近日新搭的舞臺,創意來自司馬睿,漣漪看後心中連連稱讚。
孫飛燕親自奉了茶,漣漪笑着讓他倆坐下,聊了聊這幾日裡花滿樓的經營狀況,還翻看了最近的賬目。賬目雖繁多,但都條理清晰,並無雜亂或是敷衍之處,漣漪不禁滿意點頭,打量着面前兩人,孫飛燕熱情似火,嫵媚大方,適合做客戶關係這方面的工作;而秦風死板些,但謹慎嚴謹,思路清晰,適合做人員和賬目管理工作,兩人協調辦事,正是剛好,司馬睿眼光果然精準,安排的很妥帖。
成立這家歌舞坊的初衷是爲了“明月堂”的盈利,而要想盈利就要在乾都站穩腳跟,和那些知名的歌舞坊和青樓搶生意,在商言商,沒有些競爭手段和引人眼球的東西是萬萬不成的。
歌舞坊顧名思義是消遣和放鬆的地方,更是以美色來吸引客源的地方,但漣漪和司馬睿商量後覺得,要想做出自己的特色,就必須找一個突破口。就像一句古語“以色侍人,終有一天會年老色衰”,歌舞坊雖還不致如此,此理卻是共通,一種長期而持久的品味或是格調的高雅,纔是長久之道。所以整個“花滿樓”的佈置處處透着一種文化氛圍和書卷氣,而把花滿樓打造成一個歌舞坊和兼容各地才子貴族爭先來此品詩論的場所纔是最終目的。
司馬睿曾利用“明月堂”的特殊渠道從外域找來十多名異域舞女,想在花滿樓中展現別樣風情,而錦繡便是這些舞女裡最出色的,不光舞跳的好,更是人間絕色,一顰一笑,眉目流轉間都別樣動人,更有一手令人驚豔的琵琶。
這些舞女不光要求舞姿優美,長相清秀,更重要的是才貌兼備,在這一點上,司馬睿頗下了一番功夫,而這些舞女均是自願而來。歌舞坊方面出資安頓她們的家人或是應她們的要求幫忙解決一些事情,是以這些舞女對歌舞坊並不是簡單的僱傭關係,而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礎,是以在招待客人或表演時都會盡心盡力,才使花滿樓有了今天的局面。
一會正好是錦繡荷花舞的表演時間,這舞蹈是最近才編制和彩排的,還沒正式上過臺,飛燕便邀漣漪同賞,指點一二。
漣漪笑說她於歌舞一道只是粗通而已,不如大家一起品評下,看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荷花舞在衆人的目光中,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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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四個身穿淡綠色輕紗的女子,珊然而出,輕輕起舞,淡綠色的長綢舞動,像極了碧波盪漾的湖水。女子踏蓮踩水而來,回眸淺笑,顧盼生姿。
四個女子輕旋起來,轉到極致,忽然將手中的長綢伸展對接起來,頃刻間舞臺上形成一個淡綠色的絲綢帷幕,門口偶有微風拂過,絲綢隨風飄舞。朦朧間,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從後臺緩緩而來,雖看不清眉目,但那種溫婉含蓄的風韻卻美到了極致,衆人皆驚歎起來,看着淡綠色屏障後身材羅妙的女子,那種明明近在眼前,卻不清晰的觸感,引發了衆人的好奇心,那種美動人心魄,令衆人呆愣當場。當女子從輕紗後舞到面前之時,衆人便能窒息於這朦朧的幻象之下,陶醉其中,有了身臨其境的莫名的驚豔和心動。
漣漪初見之下,亦覺得無可挑剔,這套舞蹈連她這個見過世面的現代人都唏噓不已,更何況是那些附庸風雅的酸儒;那些成天流連花間柳地的王公貴族,或是那些以文采自傲的文人墨客。這樣的舞蹈再配上適當的宣傳,花滿樓想不紅火都很難,後面的路要怎麼走,漣漪心中慢慢有了計較。
輕紗後的女子,淺笑着看着場中的衆人,纖長的腿撩起層層由淺及深的粉色衣裙,旋轉起來,裙襬上薄紗飛舞,似是荷花隨風慢慢綻放,朵朵分明,同氣連枝,靈動高潔,而此刻看來,淡綠色屏障不再是種阻礙,而將女子的身姿渲染出了水墨畫的氣質,正應和了花滿樓雅緻的文化氣息和經營理念。
隨着曲調漸漸進入尾聲,女子身形定格,圍帳慢慢拉開,留給人們是個纖秀婀娜的背影,場下一片吸氣之聲,衆人均有了“衆裡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頓悟感,片刻後,場中方響起熱烈的叫好聲和掌聲,錦繡此刻慢慢轉頭,回眸一笑,答謝衆人,稍做停留,姍然退場。
就在衆人還沉浸在驚豔的情緒中不捨的看着錦繡離場時,一個大嗓門的聲音闖了進來:“錦繡姑娘果然名不虛傳,此舞甚妙,只是才露了面,馬上就要走,太過小氣!”
場下衆人心中皆覺可惜,只是都知道錦繡是花滿樓的第一歌女,能有幸看她一舞已是難得,平日裡只有那些親貴纔可花大價錢得到她的青睞,單獨接見。這會一聽有人帶頭,也都跟着叫喧起來,臺上的叫好聲,呼哨聲,此起彼伏。
其實每次錦繡真正露面的時間確實很短,這也是漣漪和司馬睿商量後定下的策略,物以稀爲貴,越是神秘便越能吸引客人們的好奇心,所謂的明星架子和明星效應便是如此。
錦繡更是冰雪聰明,將這一要領拿捏的恰到好處,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韻味,讓她在超俗的姿容下又比其他歌舞坊的花魁更勝一籌。這樣的情景並不意外,以往也常有好事之徒起鬨或是強烈表達不滿,她依舊和素日一樣,輕輕迴旋身姿,在將要隱入後臺的剎那,面向衆人微微一福,再次答謝,她和煦的笑容和溫婉並無扭捏或是裝腔作勢,讓觀者倍覺親切,心中剛剛被挑起的情緒便似融入大海,消失於無形,臺下又是一陣唏噓聲,再無喋喋不休的喧譁。
漣漪將樓下的一切盡收眼底,錦繡姑娘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人,進退尺度拿捏的恰到好處,確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回個禮就算完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錦繡姑娘怎會如此靦腆,平日裡花魁接待的貴客不在少數,如此惺惺作態,太沒意思!”剛纔那個帶頭起鬨的人,見衆人不再言語,話語間竟一個箭步,搜的一聲竄上臺去,將幾個跟在錦繡背後打算入場的舞女撞到一旁,拉住錦繡的胳膊。
秦風見狀施展輕功,跳到臺上,身形一側,自然的將錦繡擋到了身後,掌風看似無力,卻瞬間拍掉了那人拉在錦繡胳膊上的手。他牽動嘴角,雖是微笑,卻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暖意,“這位客官,觀棋不語真君子,賞歌舞更需的是一顆平常心,還請回歸座位,喝杯茶,吃些點心,繼續看歌舞。”
自打花滿樓營業以來,打滑鬧事的,固而有之,搗蛋惹事的也時有發生,畢竟這是坊間繁華之地,市井小民,三教九流,再所難免。“明月堂”雖未打出名號來經營這座歌舞坊,但花滿樓的護衛大都出自“明月堂”裡的一些頗有些功夫的機智少年,在酒樓大肆經營的同時維持周遭秩序還是遊刃有餘的。
“大爺我今天就是要找錦繡,什麼價錢你們開吧,來這歌舞坊倚門賣笑,還裝什麼矜持!”
漣漪微皺眉頭,雖說平日裡也有好事者,但像今天這樣放肆大膽的還真不多,況且今天又是荷花舞開演的第一天,臺下坐着的大多都是有些信譽的老客戶,如此鬧下去,定然影響不好。那鬧事的矮漢子雖是書生打扮,但看剛纔上臺的敏捷動作和反應速度顯然身懷武功,這一問一鬧不是偶然,而是刻意爲之。
孫飛燕見漣漪面色不渝,忙道:“堂主放心!秦大哥可以解決的,您稍坐,我也下去看看。”見漣漪點頭,向樓下飛奔而去。
“這位大哥,錦繡姑娘這幾日的安排早已滿了,如果有需要,臺下我們可以商量,再給您安排不遲!”秦風雖心中不滿,但本着和善經營的理念,維持着應有的禮貌和風度。
那矮胖子並不答話,看似身形笨拙,行動間竟是迅捷無比,閃身錯過秦風向內幃闖去,秦風更是手疾眼快,反手扣住那矮胖子的胳膊,扭到一旁,低聲道:“想在花滿樓的地盤上鬧事,單憑你一個人還差些!”
孫飛燕見此情景,忙招呼着夥計給衆人添茶倒水,上點心,揮手讓臺上的其它歌舞節目繼續,纔將衆人的注意力轉移。
秦風壓着那矮胖子下了臺,交給幾個護衛,丟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