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行程很快就結束了,臨近傍晚的時候,衆人在一處空曠的荒原上停了下來,開始搭帳篷。
文清堯失魂落魄地跟在隊伍最後面,等他晃盪到了文知刻跟前的時候,文家的帳篷都已經搭起來了。
看文清堯蔫頭耷腦的,文知刻忍不住數落了他一頓。本就心煩意亂的文清堯根本不想再聽別的嘮叨,隨便找了個藉口逃出了營地。
但不等他走出去多遠,就迎面遇到了冷着臉的林輕羽。
林輕羽像是專程過來堵人的。見到文清堯之後他不退反進,幾步逼到了文清堯跟前,然後死死盯住了文清堯。
文清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視線,冷聲道:“你要做什麼?”
“我想問問你,你今天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林輕羽道。
文清堯有些困惑,“哪句話?”
“若有一天,你成了擋我路的人,我會不會平靜地殺掉你。”林輕羽回。
文清堯聽罷嘆了口氣,“就是字面的意思。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阻礙你前進的牽絆,你會不會殺了我?”
林輕羽抿了抿脣,雙眸中閃過一絲陰狠,“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了?”
“沒有人。”文清堯乾脆地回道。
然而林輕羽卻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顯然,他在想誰是最有可能在文清堯面前嚼舌根的人。
文清堯卻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強迫林輕羽看向自己。
“沒有誰胡說八道!是我自己覺得你很可怕!”文清堯衝林輕羽大喊道。
林輕羽像是被嚇住了,霧濛濛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文清堯,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會不會殺了我。”文清堯注視着林輕羽,緩緩問道。
林輕羽逐漸回神,握住了文清堯那雙貼在自己臉側的手。
“我也不知道你這腦瓜子裡在亂想什麼,”林輕羽放緩聲音,安慰着文清堯,“不過,我怎麼會殺了你呢?我哪裡捨得?”
林輕羽看文清堯的眼神澄澈有真誠,找不出說謊的蛛絲馬跡。
文清堯突然覺得自己這是在無理取鬧,內心有些不忍,態度漸漸平和下來,“今天你殺的那個人,平時很欺負你嗎?”
林輕羽放開了文清堯,反問他道:“你說呢?”
文清堯不說話,搖了搖頭。
“他一個下人,敢對我拔劍,即便今天我活了下來,也無法保證以後我不會死在他手上。”
林輕羽的話不無道理,若是擱在以前,文清堯說不準會附和他,可現在他有些遲疑。
文清堯看向林輕羽的眼神變得逐漸沉重了起來,“我知道林家人待你不算好,可我從沒有仔細想過他們對你究竟有多不好,以至於你們要刀劍相向。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往後不要再這樣殺人了。”
林輕羽苦笑一聲,然後衝文清堯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下死手。”
林輕羽沒有把話說死,顯然心裡還是藏着事的。
但文清堯仍舊是安心了不少。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林輕羽對林家的怨恨是一日日累積起來的,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不管你在想什麼,你都可以跟我說。”文清堯說,“只要你說清楚,我就不會怪你。”
這話確實是發自內心的,連滅門只恨都經歷過了,其他的還有什麼比這更難以接受的?
然而林輕羽自然是聽不明白這層意思的,他仍舊迴避了文清堯的這番話,只是糊弄他:“我幾乎天天跟你在一起,不早就什麼都跟你說了?”
文清堯默嘆一口氣,正色道:“林輕羽,我真的不是一個小孩子。說這樣的話不是因爲我無知無畏,是我真的知道你有很多不易、很多怨恨。所以,不論你以前在顧慮什麼、計劃什麼、隱瞞什麼,往後都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想離你越來越遠。”
在文清堯說完這番話以後,林輕羽的視線略微躲避了一下。
林輕羽視線微垂,看着文清堯的胸口,緩緩道:“只要你願意相信我,我會一直像小時候那樣照顧你、喜歡你。不會與你越來越遠。”
林輕羽還在避重就輕,顯然還是沒把文清堯的話聽進去。
文清堯有了些小情緒,放下了林輕羽的手,對他道:“罷了罷了,往後還有時間,有話以後慢慢說吧,今天就暫且到這兒了,不要一直打啞謎了。”
這次“交心”的談話算是鬧了個不歡而散,晚上文清堯躺在帳篷裡,滿腦子都是林輕羽死活不肯鬆嘴的模樣,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到了半夜,帳篷外突然有了窸窸窣窣的低語聲,文清堯仔細一聽,竟聽到了文知刻的聲音。
好奇之下,文清堯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把帳篷外的兩人“逮”了個正着。
帳篷外另一個人是林家的人,那人剛從文知刻手裡接過了什麼,聽到第三人的動靜之後心虛得直把東西往懷裡揣,見到第三人是文清堯才放鬆了下來。
“你們在做什麼呢?”文清堯問。
“沒事,快回去睡覺。”文知刻皺着眉頭把文清堯往帳篷裡趕。
但文清堯卻察覺到了不對勁,忙問道:“是林輕羽出什麼事了?”
文知刻立馬皺緊了眉頭,語氣更嚴厲了幾分,“讓你回去睡覺你就回去睡覺,問這麼多做什麼?快回去!”
一聽這話,文清堯就肯定了,確實是林輕羽那邊又發生了什麼意外。
“我睡不着,跟你一起去看看。”說罷,文清堯上前抓住了那個林家人,光明正大地從文知刻手底下跑走了。
文清堯只聽到身後傳來了幾句低聲的咒罵,不過沒有人追來,心裡頓時安穩了。
“林輕羽怎麼了?”文清堯問那人。
“大少爺先前睡得好好的,但突然爬起來吐了一口血,我去找別人幫忙,別人不樂意搭理我,所以……”
文清堯的心有些墜得慌,聽不進這人話,便催道:“別說了,快去看看吧。”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林輕羽睡覺的帳篷,剛一進門就看到林輕羽正掙扎着要起來。
文清堯忙上前扶住了他,可林輕羽卻有些抗拒。
“你放開我!”林輕羽掙脫了文清堯的手,然後按着胸口又緩緩地躺了回去。
文清堯見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擡起手,將手心貼在了林輕羽的額頭上,這樣沉默片刻之後他對林輕羽道:“方纔你靈力消耗太過,身體受不住,得休息一會兒。”
林輕羽卻是一臉的震驚。文清堯用手心貼着他額頭的時候分明就是在探知他體內的靈力流動,這是尋仙索道之術的一種活用,文清堯本不該會的。
“你出去。”林輕羽對一旁那個林家人道。
那人愣了愣,但也沒多問什麼,放下從文知刻那裡討來的藥之後就離開了。
待他離開,原本起不了身的林輕羽竟一把抓緊了文清堯的手,“你怎麼會尋仙索道的?這個術只有我會!”
文清堯被問住了,這個術是他第一次進入深淵之境時學的,當時林輕羽害怕他走丟,於是便親自把這個術教給了他。
算起來,這時候的他確實不該會。
見文清堯遲遲不回答,林輕羽有些着急了,扯着文清堯的衣服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緊攥着文清堯的衣領,聲嘶力竭地質問道:“你是從哪裡學到這個術的!”
文清堯被他這一舉動嚇到了,當年林輕羽教他的時候態度十分隨意,完全不像此時這般在乎。
“回答我!”林輕羽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但這句話喊得太用力,林輕羽不禁一陣乾嘔,全身氣勢也突然頹了下去。
文清堯連忙摟住他緩緩下滑的身體,胡亂回道:“我偷偷跟你學的。”
林輕羽一面咳嗽,一面擡頭看向了文清堯,顯然,他並不相信這個這個說法。
不過林輕羽也沒有拆穿,他盯着文清堯看了好久,然後苦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下去。
“扶我躺下,我好好跟你講講這個術。”林輕羽對文清堯道。
林輕羽告訴文清堯,萬物皆有靈,不同事物的靈也並不相同,只要探知週遭事物的靈,那便可在混沌中分辨萬物、事物變換也不至於被迷住神智而失去方向。尋仙問道便是一門能夠看清萬物之靈的法術。
林輕羽看着文清堯,眼中帶着幾分懷疑和悲傷,說道:“你偷偷跟我學就能學到這樣的地步,那看來這個術確實適合你學,不過有些細節我必須告訴你。”
原來,尋仙問道其實是一門極爲兇險的術。因爲萬事萬物的靈力都是會相互影響的,而尋仙問道的方法恰巧就是用了這一特性才被創造出來的術。
施展術法的人先用自己的靈力去影響別的事物,然後一步步完成同化和控制。力量強者還能在此基礎上更近一步,直接用自身靈力摧毀另一事物或者另一個人,達到一種毀物於千里、殺人於無形的境界。
但因爲這個術的創造原理是靈力的相互影響,所以施術者也有被“反控制”的威脅,若是施術者的實力較術法承受者落後太多,那麼施術者的行爲就等於自取滅亡。
“你先前用凡劍斬斷仙劍,也是因爲用了尋仙索道之術?”文清堯問。
林輕羽點了點頭,輕笑着回:“是,不過小把戲而已,沒想到那把仙劍比他的主子還不中用。”
說罷,林輕羽乾笑一聲,又道:“想不到我也這麼不中用,不過因爲白天動了一次手,晚上就到這般田地了。”
文清堯抿了抿嘴,眉間浮現愁緒,問林輕羽道:“尋仙索道對你的傷害居然如此巨大嗎?”
林輕羽搖了搖頭,“與尋仙索道無關,是我太不中用了,哪怕換成其他的術,大概也會這樣。”
“那你爲何非要來這個地方?直接讓其他人做這件事不行嗎?”文清堯又問。
“哼,其他人?天下有資格用尋仙索道之術的人唯有我親生父親和我,那些林家人算什麼東西!”
以往那副溫潤如玉的君子風度已經完全失去,林輕羽在文清堯面前“兇相畢露”,說話時也用上了以往不會用的輕蔑語氣。
大概是昏了頭了,文清堯居然覺得這樣坦率的林輕羽比那個事事都好的林哥哥更讓人舒坦。
他看着林輕羽,問道:“那我呢?你好像並不是很氣我偷學你的術。”
林輕羽回:“你是我看好的人,從小到大什麼沒教給你?尋仙索道當然也不例外。只是這個術對修煉者要求極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反噬自身,我打算等你更強一點的時候再讓你學。”
文清堯一個沒忍住,竟然笑了起來,“呵,你從小對我好,原來是想把我當成你的接班人嗎?”
林輕羽沒說是或不是,他看着文清堯,冷不防湊到了文清堯身邊,輕聲告訴他:“其實也不光如此。你十五歲之後,我就對你動了別的心思,你察覺過嗎?”
這話說完,林輕羽的臉色又露出了慣常的笑容,在文清堯心中掀起了一陣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