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如火焰般的紅衣少女,坐在牀沿,面上盡是冶蕩的笑容,誘人極了,她,正是“血影夫人”的弟子方萍。
方萍盈盈起立,嬌滴滴地道:“小兄弟,我等你很久了!”
丁浩怒從心起,側身擡手,冷漠地道:“請你離開!”
方萍粉腮一變,但瞬又恢復本來的媚態,嗲聲說:“喲!小兄弟竟對我下逐客令?”
丁浩冷酷無情地道:“這還是客氣!”
方萍水汪汪的媚眼一翻,噘起小嘴道:“如果不客氣呢?”
“攆你出店!”
方萍反而朝椅上一坐,含笑道:“千差萬差,來人不差,我是奉夫人之命,來向小弟弟你,致歉的!”
“致什麼歉?”
“邵源途中發生的那回事!”
“哼!不必,堂堂‘血影夫人’,竟使出這等不齒於人的手段,不但損了本人的名譽,還毀了本人坐騎……”
“小兄弟,損了令譽一節,夫人向你陪不是,坐騎小事,立即可奉還一匹。”
“一切都免了,現在請回吧,區區有緣再見夫人時,要討回那日的公道!”
“喲!小兄弟生這麼大的氣,夫人現在城外,小兄弟要公道,現在就可以……”
丁浩心念一轉,寒聲道:“好!請帶路!”
方萍盈盈起身,深深地望着丁浩,幽幽地道:“小兄弟,你……看來並不喜歡我?”
丁浩心中一動,道:“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我們走,別驚動了別人。”
柯一堯推開房門,探頭朝這邊道:“丁老弟真的要外出?”
“我去去就來!”
“天快亮了?”
“小弟知道。”
柯一堯似乎想再說什麼,但僅只口脣動了動,把話嚥了回去。
丁浩歉然望了望他一眼,回頭向方萍偏了偏腦袋,意思是馬上走。
方萍挪步出房,兩人縱身上了屋面,向城外方向馳去。
星光寥落,曉風拂面,天快要亮了。
不久,來到城外一片荒涼的草地上,曉色迷朦中,一條嬌俏的身影,業已佇候,方萍遠遠地便叫道:“夫人,他來了!”
丁浩直逼對方身前八尺之處,才停下身來氣呼呼地道:“夫人,你對付‘冷麪神尼’的手段太卑鄙!”
“血影夫人”儀態萬千地挪了挪嬌軀,以螢囀般的聲音道:“你不嫌這話說得重了些?”
丁浩寒聲道:“一點也不!”
“你認爲本夫人所爲不當?”
“難道尊駕認爲是對的?”
“丁少俠,有一樣事你實必須承認,本夫人不是‘冷麪神尼’的對手?”
“也許,但不能施出這種手段。”
“求生,人之大欲也,不錯,本夫人所爲不當,但爲了求生而出此下策,明知對‘冷麪神尼’無損,而一身卻可因之脫厄。”
丁浩冷冷一哼道:“區區與神尼有約在先,目的仍是爲了解夫人之厄,夫人如此做,置區區於何地。如不幸而兩敗俱傷,夫人的下一步手段又將是什麼?”
“你誤會太深了!”
“這不是誤會,事實如此。”
“本夫人自知所爲欠當,但事實所迫,不得不然,故而特別命方萍請少俠來此一晤,同時表示歉疚之意,少俠如不見諒,準備如何對付本夫人?”
說着,又向前迫進了兩步,雙方距離,不及三尺,香息可聞。
丁浩目眩神馳,方寸又亂了,一時之間,訥訥不能出聲。
“血影夫人”媚眼生春,吐氣如蘭地又道:“丁少使,我自初就對你十分心折,所以才堅持要把所獲上古人秘笈給你參修,並不要什麼名份,你……”風情無限地一笑之後,才道:“叫我一聲大姐足矣!”
丁浩心頭一蕩,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綺念橫生。
醉人的幽香,迷人的體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鑽石的人也會動心,何況丁浩正當血氣方剛,閱歷淺薄之年。
驀在此刻,一聲宏笑,倏告傳來,緊接着一條黑影倏然而現一來的是一個面紅如嬰的偉岸老者,“血影夫人”一見這老者現身,粉腮登時罩上了一層寒霜。
紅面老者炯炯目光一掃丁浩,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然後望着“血影夫人”道:“夫人,你又發了童心?”
“血影夫人”冷冰冰地道:“什麼意思?”
“夫人心裡該明白。”
“我不明白?”
“夫人,別如此,我千里迢迢尋了你半個月……”
“你最好請便!”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
紅面老者仍然面帶笑容,不溫不火地近似央求的口氣道:“夫人,別對我太過份,目前形勢你深居簡出爲宜。”
“血影夫人”一噘嘴道:“如非是他,我逃不過那神尼的拂塵。
紅面老者再次瞄了丁浩一眼,以一種尷尬的聲調道:“夫人,你是想知恩圖報麼?”
“是又怎樣?”
‘他……能使你脫出‘冷麪神尼’的拂塵?”
“你不信拉倒!”
“夫人,你雖駐顏有術,不殊少艾,但論年紀,你可做他祖母有餘……”
“血影夫人”粉腮大變,面露殺機,厲喝一聲:“住口,你少放屁!”
丁浩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對呀!“血影夫人”名列“天地八魔”之中第二位,論年紀至少也在花甲以上,傳說武林中有一種“駐顏之術”,可奪天地之造化,使青春常駐,這一點自己應該想到的,心念之中,下意識的連退數步。
紅面老者作色道:“夫人,數十年來,你未對我如此疾言厲色過?”
“血影夫人”恨恨地道:“公孫瑾,我們的關係到此爲止!”
丁浩一聽公孫瑾三個字。心中登時一震,師父交付的名單上有此人,當下冷聲道:“閥下如何稱呼?”
“老夫‘一指迫魂公孫瑾,小友,你呢?”
“區區‘酸秀才’,無名小卒。”
“哦!近日江湖中盛傳的年輕高手。”
丁浩擡頭望了望發朦的天色,一抱拳道:“區區告辭!”
“血影夫人”大叫一聲:“你不要走!”
丁浩充耳不聞,身如閃電般消失在拂曉前的黑暗之中。
“血影夫人”怒氣勃勃地戟指紅面老者道:“公孫瑾你給我滾!”
“一指追魂公孫瑾”深深打了一個躬,嘻皮涎臉地道:“夫人,數十年同牀共枕……”
“血影夫人”冷酷地道:“公孫瑾是你太不自量,我們不是結髮夫妻,對麼?我再說一遍,現在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一刀兩斷,別再纏我……”
“一指追魂公孫瑾”老臉變得十分難看,紅中透出了紫,酸溜溜地道:“夫人,你真的看上那小白臉?”
“是有如何?”
“是又如何?”
“你想想你的年紀……”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夫人,那你……將置我於何地?”
“說過了,從此一刀兩斷。”
“絲毫不念既往之情?”
“是你不自量!”
“一指追魂公孫瑾”牙關咬緊,臉上的神色一連數變,最後,他似下不了決心,在“血影夫人”的絕世姿容下投降了,期期地道:“夫人,我走,但別說那一刀兩斷的話!”
就在此刻。呆在一旁的方萍,突然尖叫了一聲,兩人雙雙側顧道:“什麼事?”
方萍張口結舌地用手一指:“看……這……這……”
兩人一回身,“呀!”雙雙驚呼出聲,只見一個黑衫儒士,不知何時,到了兩人身旁丈許之處,這未免太驚人了。
“一指迫魂”暴喝一聲:“什麼人?”
“黑儒!”
“黑……黑儒?”
“一指追魂”與“血影夫人”雙雙驚怖至連連後退。
“黑儒”一面對“一指迫魂”步步迫進,冷森森地道:“公孫瑾,你要爲當年邙山古陵的公案付出代價。”
“一指迫魂”穩住身形,慄聲道:“閣下準備……怎樣?”
“本儒念及當年殺戮過甚,不想重見血腥,只廢你的武功!”
“閣下……你乾脆殺了老夫吧!”
“你可以自衛,現在拔劍!”
“老夫……向不用兵刃……”
“如此,你出手吧!”
“一指追魂”惶然望了“血影夫人”一眼,猛一挫牙,彈出數疾勁指風……
“哇!”
“黑儒參哼慄耳”,“一指追魂”的身形連連踉蹌,跌撞了七八步之後,“碎!”地跌坐下去,“血影夫人”與方萍,呆若木雞。
“黑儒”仍站在原位置,像是沒動過千般的站了片刻,轉身,離去沒有再說半句話,轉眼間便消失了。
“一指追魂”慘笑一聲,掙起身來,跟蹌奔離。
“血影夫人”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方萍,我們也該走了!”
方萍幽幽地道:“夫人,那姓丁的傲得緊……”
“我就喜歡他這份性格,那些軟骨頭使人作嘔。”
“但他……走了?”
“我們不愁找不到他。”
“奇怪,……”
“什麼奇怪?”
“他一走‘黑儒,便來……”
“這沒什麼,‘黑儒’要報昔日被上千高手圍攻之仇,他是跟蹤‘一指追魂公孫瑾’來的,也許,公孫瑾現身時他已在側!”
“太可怕了,聞名不如眼見,‘黑儒’的功力的確是不可思議。”
“管他,我們別招惹他就是!”
※※※
天,完全亮了,凝霜覆蓋着大地,入目白茫茫一片,荒野恢復了冷寂,只留下一些凌亂的腳印。
旅邸中,一陣喧囂之後,又安靜下來,要上路的都走了。
日上三竿,丁浩被房門開合聲驚醒,一看,柯一堯坐在窗邊椅上,忙起身下牀。
“柯老哥早!”
“我也是剛起來!”
“老哥回來得晚……”
“凌晨我也在場,眼見你負氣離開……”
“哦!”
“你猜,你走後發生了什麼事?”
丁浩故作驚愕之狀,道:“什麼事,‘血影夫人’與“一指追魂”翻臉動手?”
“不,‘黑儒”現身,廢了“一指追魂’的武功。”
“啊!後來呢?”
“曲終人散!”
“當年參與邙山之役的,‘黑儒’可能一一拜訪……”
“我怕……故事會重演!”
“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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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門各派可能再度聯手,共謀對付‘黑儒’。”
丁浩暗自一驚,這極有可能。如果故事重演,又將是一場可怖的殺劫,但當然,也可能由於前車之鑑,不會再發生血劇。
可是在“黑儒”索仇的消息傳揚開之後,必然人人自危,銷聲匿跡,要完成師命,將愈來愈難了。
此去嵩山不遠,但由於“九龍令”的關係,九大門派這筆帳,得待查出“九龍令”下落之後才能着手。
九大門派以外的人。當初是乘火打劫,目的是藉機消除一個可怕的對頭剋星,其行可惡、其心可鄙。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不必聽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黑儒’必有他的打算。”
“丁老弟說得是,此間事已了,下一步行止如何?”
“小弟南下!”
“巧啊!老哥我也有南方之行……”
丁浩一蹙眉,歉然道:“我們可能要分手,因爲小弟辦的是個人私事……”
“這……不要緊,人生聚散,原有份定的,本城‘聚英樓’,聘有大內名廚,平時難得一試我們去共飲幾杯,再行分手如何?”
“好!小弟從命!”
“現在就走,趕個早,近午便嘈雜了。”
“走吧?”
兩人一樣身無長物,說走便走,結了店帳,一個窮老儒,一個俊書生,安步當車,一搖一擺地走向“聚英樓”。
此刻,剛剛開堂,丁浩與柯一堯選了臨街的雅座,丁浩他對“食道”可是外行,酒菜全由柯一堯選點。
不說旁的,單是杯盤器皿,俱屬上品,看着都覺愜意。
兩人淡斟低酌,談古論今,不涉及半句江湖話,儼然道學之士。
酒客逐漸上座,寧靜的氣氛被破壞了。
正在酒酣耳熱,逸興遍飛之際,只聽屏風後的鄰座,傳來一個宏亮的聲音道:“此次北來,承蒙優禮有加,葉某人感激不盡!”
另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那裡!那裡!閣下大駕光臨,敝堡增輝,只是招待不週,未克盡地主……”
“這一說,在下無地自容了!”
“葉兄忒謙!”
“關於請託之事,尚請黃兄大力幫忙。”
“好說,武林同氣連枝該盡力的。”
“請盡一杯?”
“請!”
丁浩的臉色變了,兩年前遭毒打拋屍荒野的一幕,倏涌心頭,他聽他隔座那蒼勁的話聲,便是發自“望月堡”總管“獨霸天黃強”之口。
柯一堯發覺他的神色不對,悄聲道:“丁老弟怎麼了?”
丁浩咬着牙道:“小弟要殺人!”
柯一堯駭然這:“小弟要殺人?”
丁浩點了點頭,用嘴鄰座一呶,不再開口,兩人繼續吃喝,約莫枯等了近半個時辰,才聽到鄰的吆喝算帳。
丁浩也立即喚小二結帳,匆匆下樓,來到店外,緊接着,一個錦衣中年伴着一個黑衫老者,並肩出店,立即有從人牽過來兩匹馬,兩人又客套了半天,才拱手作別,各帶從人離去。
黑衫老者走的是出西門的一條路。
丁浩低聲向柯一堯道:“柯老哥,後會有期,小弟就此告別……”
“別忙!”
“老哥有何話說?”
“我認識那錦衣中年……”
“他是誰?”
“他是我要的人,齊雲莊’莊主‘南天神龍餘化雨’手下第一紅人,護莊武士總教習葉茂亭!”
丁浩登時心中一動,道:“柯老哥準備採什麼行動?”
“跟蹤他,伺機打探一個人的下落。”
“好,老哥跟着他,小弟隨後趕上,小弟也……準備找他。”
“那又是件巧事,老弟請便吧,前道再見!”
丁浩頷了頷首,轉身沿西大街追去,不久,出了城,只見西行大道上那黑衣老者正緩緩而馳兩名從人步行相隨。
此刻,路上行人衆多,丁浩只好遠遠跟着。
追了約莫兩裡多路,黑衣老者突地轉入林中小道,丁浩心頭一喜,加緊身形,從另一方向淌入林中。
小道盡頭,是一間小廟,黑衣老者並不入廟,在距廟門約一箭之地的林中下馬;栓上了馬匹似有所等待。
丁浩爲了要看個究竟,隱忍着沒采取行動。
不久,一個笑彌勒也似的胖大和尚,由廟門出現,東西一陣觀望之後,舉步前行,逕趨黑衣老者身前。
黑衣老者用極低的聲音,向胖和尚說了幾句,還連帶着比手勢,太遠,丁浩聽不清對方說些什麼。”
只見胖和尚連連點頭,匆匆轉身返廟而去。
黑衣老者動手去解馬匹……
丁浩如鬼鬼飈風般掠了過去,冷喝一聲:“黃總管,請留步!”人隨聲現,一閃到了對方跟前。
“什麼人?”
兩名隨從武士,齊齊喝問一聲,拔出了長劍。
丁浩連頭都不轉,帶煞的目光,緊盯在“獨霸天黃強”的面上,略不稍瞬。
“獨霸天黃強”望了丁浩半晌,突然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沒死,滿像個人了?”聲音中充滿了不屑之意。
丁浩冷酷地一披嘴,道:“今天真是幸會,免了區區登門造訪!”
“你想怎樣?”
“不怎麼樣,償還昔日總管的厚賜!”
“你……憑你小子?哈哈哈哈………”
丁浩朝林深處一指,道:”我們走遠些再談!”
“獨霸天黃強”不屑地道:“還這麼費事,在此地打發你也是一樣?”
“區區尚不嫌費事,總管不必多言了!”
“好吧!”說着轉向兩名從人道:“你倆準備挖坑,這回本總要看着他斷氣。”
“進入林深處,距離小廟已在數十丈外,丁浩止步道:“此地甚好!”
從人之一譏諷似的道:“好小子,居然學會了看風水!”
丁浩一回首道:“禍從口出,我本無意殺你,現在你死定了!”
了字聲出,右手微擡,“哇!”那名武士登時栽了下去,氣絕了,另一名頓時面如死灰,亡魂盡冒。
“獨霸大黃強”老臉全變了色,他做夢也估不到兩年前生殺予奪的小廝,竟然有了這麼高的功力。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打從內心裡發出了寒意,但身爲北堡總管,並非泛泛之輩,他的名頭,順江湖中仍是令同道側目的。
當下冷冷一笑道:“小子,看你不出,是有兩手……”
丁浩寒聲道:“姓黃的,區區自我介紹,‘酸秀才’便是,別出口不遜,小子小子的!”
“獨霸天黃強”駭然大震,慄聲道:“你……你……就是近日江湖盛傳的‘酸秀才’?”
“對了!”
“想不到……”
“閣下想不到的還很多,不必去想了,當初,閣下打得區區寸骨寸傷,死而幸活,今天,區區只以一劍爲報,你能接一劍不死,便算活定了。”
“你口氣不小?”
“哼!當初要置區區於死地,是閣下以殺人爲樂,還是受人指使?”
“這點本總管不必回答你。”
“恐怕辦不到?”
“少狂!”
暴喝聲中,“獨霸天”一掌劈向了浩當胸,這一掌他已用上全力,勢沉力猛、勁道如山,有心要一掌置丁浩於死命。
丁浩不閃不避,反而挺胸相迎,“砰!”然一聲巨響,“獨霸天”悶哼了一聲,被反震的罡氣,震得逆血上涌,手腕如折,連退了三步,老臉劇變,心頭浮起了死亡的恐怖。
丁浩冷酷的道:“區區說過只報償你一劍,這一掌不還手,現在可以說話了?”
那名隨從武士,駭得如發寒瘧似的,籟籟抖個不住。
“獨霸天”目珠一轉,轉身就要……
丁浩如幽靈般截在頭裡,冰聲道:“你別打歪主意,飛也飛不了,回答區區的問話!”
“獨霸天”猛一挫牙,道:“無可奉告,算你小子狠!”
“那區區視同出自你的本意?”
“隨便!”
“現在你拔劍自衛吧!”
“獨霸天”面如咳血,“颼”地拔出劍來,厲聲道:“你說過一劍?”
丁浩一邊徐徐拔劍,一邊冷冷地道:“總管,你閣下還是一樣怕死,不錯,一劍,決不第二次出手,準備了!”長劍斜揚,作出了起手之式。
“獨霸天”不愧名家,在這生死關頭,居然能按下激動,凝神一志,那起手之勢竟也無懈可擊,可惜,他碰到的不是尋常的高手,雙方懸殊太大了……
丁浩沉哼一聲,目中殺機倏濃,冷喝一聲:“接招!””
隨着喝話之聲,手中劍玄絕奇絕地斜斜劃出,這一劍,看似不疾不火,平平淡淡,但其中所含的變化,卻是不可思議,令人避無可避,架無可架,角度部位,完全超出劍道常軌。
“嗯……”
一聲長長的悶哼,像是發自地底,又像是嘴被捂住而勉強迸出的餘音。
丁浩的劍一發即收,“嗆!然回鞘。他說過只一劍,決不多出一手。
“獨霸天”跟蹌退了數步,手中劍斜斜撇向下方,老臉在扭曲、抽動……
丁浩寒聲道:“黃強,便宜了你、如以當初你對付我的手段而論、該讓你多吃些苦頭。”
說完,轉身面對那名武士。
那名武士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驚怖欲死。
丁浩一字一頓緩緩地道:“聽着,留你活口,傳話你們堡主,丁浩改日登門拜訪。”說完,揚長出林。
“砰!”
“獨霸天”栽了下去,腳底下已成了血窪,丁浩沒有回顧,殺一個“獨霸大”,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不再入城;繞城而過,朝南門外的大道疾追下去。
邊走心裡邊在盤算,那姓葉的既是南莊莊主手下紅人,自己此番前去索仇,可說無憑無據,至低限度得先找到當年兇手之一,對方纔會俯首認罪,如果打草驚蛇,兇手盡匿,對方死不認帳,對武林便不好交代。
是否該用武力迫仗姓葉的招供呢?
如果姓葉的不知情,又當如何?
自己身世無人知道,如何設法打入莊中,伺機行事,是上策麼?
如何打入南莊呢?
愈想愈覺心情紊亂,不知該如何辦纔是。
一口氣奔了數十里,入夜,到了伊川,卻不見對方的蹤行,也不見柯一堯來聯絡,心中不由着急起來,如果追岔了路,便別想碰頭了。
此去洞庭,迢迢數千裡,誰知對方走的是那一條路?
沒奈何,只好投店住下,第二天,繼續南行。
一路之上,柯一堯音訊杏然。
經過近十日行程,這天,抵達鄂省的谷城。由此西行是武當,南下便是荊山,如果取直線,越過荊山,走遠安,當陽,荊州這一條路,再十日便可到達洞庭湖。
武當派是應該拜訪的對象,當初中原九大門,聯手對付“黑儒”,武當是重要角色之一,既然姓葉的與柯一堯都丟了,不如順道一訪武當。
※※※
夜色悽迷,武當山解劍坡前,出現了一條人影,一身黑色儒裝,緩慢的沿石級移動,遠望有如幽靈魅影。
“何方施主光臨?”
“施主的真正來意到底是什麼?”
“討債,貴掌門積欠已久,區區令始有空前來索討!”
老道面色大變,怒聲道:“武當山不是撒野的地方!”
黑衣人冷颼颼地道:“區區沒太多的時間。”
老道冷哼了一聲道:“施主如肯聽貧道好言相勸,請立即退下山去!”
“哈哈哈……”
“施主恐怕會後悔?”
“聽着,區區最後一句話,請貴派掌門人出觀一見,以免區區帶劍入觀,破壞了傳統的規矩,區區這是先禮後兵。”
“莫非……施主敢硬闖?”
黑衣人不再開口,舉步便走,老道怒喝一聲,拔劍攔住,黑衣人視若無睹,前行如故,老道暴喝一聲:“放肆!”長劍疾刺而出。
黑衣人只輕輕一揮手……
“呀!”
驚呼聲中,老道連退了數步,手中劍幾乎脫手飛出。
十幾條人影,從殿閣中涌出,圍上前來。
黑衣人冰聲道:“要先流血麼?”
原先那老道慄聲道:“施主到底是誰?”
“黑儒!”
“黑儒?”
“呀!”
“呀!”
十幾名道士,驚呼成了一片,紛紛向後倒退,那老道沉喝一聲:“你們不許妄動!”
說完,彈身疾掠而去。
黑衣人似很重視武林規矩,不願破解劍之例,適時止步,負手向天,片言不發。
那些道士呆若木雞,遠遠站着,場面頓時沉寂下來。
約莫盞某工夫,七八條人影,直衝解劍坡頭,當先的,是一名老年全真,頭戴九樑冠,身着杏黃道袍,老臉沉如鉛板。
“黑儒”冷冷開口道:“靈虛上人,久違了”
武當掌門“靈虛上人”聲音顯得有些激顫地道:“施主……竟然還在人間?”
隨行的七名老道,在掌門身後排成了一字式,個個面目失色。
“黑儒”嘿嘿一笑道:“掌門人,區區若死,公道何存?”
“施主,此來有何見教?”
“索取當年被聯高手圍攻的代價!”
“當年之事,並非武當一派……”
“區區會逐一拜訪!”
“九龍令如何交待?”
“區區當代九大門派查出真兇,但那是另一回事!”
“今夜施主準備怎樣?”
“區區不爲己甚,只請掌門交出武功!”
此言一出,人人皆震驚“靈虛上人”下意識地向後一退身,慄聲道:“黑儒,願你多多思量昔年公案的前因後果,別一意孤行,上下大和,昔年各門派死傷弟子,數以百十計,何不退一步想想?”
“黑儒”冷酷地道:“昔年公案之肇因,責任在各派掌門人、本儒是被迫自衛。”
“九龍今仍下落不明,施主此舉,是恃技逞強……”
“住口,本儒尊你是一門之長,才先禮後兵!”
“施主要準備在本山造孽?”
“掌門人如能自動交出武功。區區立即下山,秋豪不犯!”
怒哼聲中,七名護法老道齊齊亮出了長劍。
“黑儒”目泛奇芒,在黑夜中有如電炬,驚人至極。
“靈虛上人”老臉鐵青,抿嘴不語。
七名老道陡地彈身,各佔方位。布成了叫“北斗劍陣”。
“黑儒”一字一句地道:“掌門人,本儒不負任何後果之責!”
場面猛時充滿恐怖的殺機。
老道之一高聲道:“掌門人”,請退出陣外,爲了派譽,弟子等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靈虛上人”高宣了一聲“無量壽佛”痛苦地道:“本座不能使靈山蒙污,淨地染血爾等退下!”
“掌門人!”七道同時出聲。
“靈虛上人”目光一掃七名護法,再次道:“你們退下,這是令諭!”
七老道個個悲憤莫名,但掌門人業已發出了諭命,是不能違抗的,派令森嚴,七道齊齊稽首齊應一聲:“遵掌門法諭!”退回到掌門人身後。
“靈虛上人”突地仰首向天,激越地道:“弟子靈虛無能決以身殉派譽,歷代祖師靈鑑!”
說完,低頭平視,目光如電,悲壯地道:“本座自知不是施主對手,但義無反顧,武當之譽不可輕悔,最後有一言奉陳,施主願聽嗎?”
“請講?”
“皆年公案,事緣“九龍令’而起,就事論事,九大門派昔年所採行動雖不無過激之嫌,但衡情度理,在指證確實之下,別無選擇。
“時至今日‘九龍令”仍無下落,但若僅憑施主片面否認,便恃強報復整個中原武林同道,恐無一人苟同此一作法
“掌門人的本意是什麼?”
“靈虛上人”沉聲道:“九大門派之中,‘華山’‘太極’兩位掌門人已於是役羅難,剩下七位掌門人,其中‘衡山’‘邛崍’兩掌門人又先後歸道山,實際上只餘少林、武當、峨嵋,祁連、終南五派……”
“衡山、邛崍兩派掌門已不在人世了?”
“不錯,所以本座建議再查‘九龍令’下落,如查出真正凶手,證明施主無辜,五派掌門必有所交代,這不單對施主,也對整座中原武林。”
“如果區區不同意呢?”
“就請出手,本座決心血染當場,不敢辱及本派聲譽!”
不必提說,“黑儒”便是丁浩的化身。
丁浩面臨了大的抉擇,“靈虛上人”之言,情在理中,但如答應他,便與師父交代的行事原則有出入。
如不答應,眼前將是一場可怕的殺劫,同時也的確難以對武林交代,可是萬一“九龍今”真兇查不出來,是否該繼續執行師令呢?
“黑儒”無辜,是自己的事,向各大門派採報復行動,決不爲武林所諒解,“黑儒”的聲名必將受損。
心念幾轉之後,突地毅然道:“本儒期約一年,一年之內,各門派必須盡力查出真兇,對本儒作明白交代,否則一年期滿,本儒仍照原意採討債行動,後會有期了。”
說完,彈身飛逝。
“靈虛上人”長噓了一口氣,單掌門訊,高宣:“無量佛,武林劫運又生了!”
丁浩下了武當山,改回本來面目,晝夜直奔谷城。
第二天,辰牌時分,回到谷城,重入原來旅邸,打尖歇腳,回想昨夜所經,不禁搖頭嘆息,家仇師恨,使他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歇息了半日,申初時人離店上路,要抄捷徑,必須橫越荊山,他忽然想到了“全知子”
所說的“黑石谷”,如能順便找到了雷公,便也算了卻一件心事。
正行之間,忽見前頭路上,一個臃腫的身影在蠕動,看似笨拙,其實卻快如行雲流水,眼看着倏然之間便去了老遠。
心中一動,加緊身形,追了上去。
臨到切近,一看,不由又是一震,對方不是別人,止是絡陽城外,小廟邊與“望月堡’”總管“獨霸天黃強一鬼祟耳語的的胖和尚。
“獨霸天黃強”送別齊雲莊武士總教習葉茂亭之後,便聯絡這和尚,這和尚不遠千里南下,看來此中大有文章。
“南莊”“北堡”一向不相往來,現在忽然打上了交道,情況頗不尋常。
心念之中,放緩身形,保持一段適當距離,遙遙跟上。
中途經過兩座鎮甸,胖和尚沒停下來,丁浩也只好跟着走,漸漸天色黑暗下來,卻是前不巴村,後不着店,放眼望去,盡是野林荒草,連戶人家都看不到,在谷城打尖時尚未過午,此刻又已飢腸轆轆,如果胖和尚一夜不停的趕,可就災情慘重了。
跟久了怕被對方察覺,丁浩把距離又拉遠了些。
約莫起更時分,忽見前頭側方林梢亮起了一盞紅燈。
有燈火必有人家,丁浩心裡這麼想。
胖和尚一折身,朝亮着紅燈的林子奔去,丁浩繞了半弧,跟着進入。
林中是一間古廟,那紅燈是廟前點的天燈,廟門緊閉,一方泥金剝落的大匾,隱約可看出是“敕建崇功寺”五個大字,其餘年代等都已模糊無法辨認。
胖和尚扣動門環,裡面傳出了腳步聲,接着一個聲音道:“什麼人?”
“掛單的和尚!”
“可有度牒?”
“一應俱全!”
廟門“伊呀!”開啓,出現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點了點頭,胖和尚逕自入內,廟門又關上了。
丁浩心中起了狐疑,青這情形,雙方已有默契,剛纔的問話,當是暗話。
如有蹊蹺,便在這“救建崇功寺”中了。
心念之中,撥起身形,直越高牆,如乳燕般投入寺中。
這廟規模不小,從建築的樣式看來,是一座偉構。
門裡是一道影壁,壁畫已斑剝不清,但仍可看出是出自名家手筆。
影壁後是一個廣大的院落,花木扶疏,鋪砌的石板上長滿了青苔。
迎面便是正殿,此際卻是烏黑一片,兩側殿廊有月洞門通連後進。
丁浩略作思索,如幽靈般欺人後進,是個三合院,修飾得十分整潔,居中明間,透出了燈光是一間禪房的佈置,方纔應門的小和尚站在門旁,房中居中禪牀上,踞坐着一個慈眉善目,面如紅嬰的白眉老和尚,那胖和尚坐在側方的椅上,神情十分恭謹。
看那老和尚,像是禪性深遠,修持清高,令人一見便生敬意。
胖和尚爲何來此?
雙方同道往來,參研佛經,自己這一追豈不冤哉枉也?
他憑神鬼不知的身法,欺近到房前院邊一座花臺之後,只聽胖和尚打了個哈哈道:“師叔,事情起了變化!”
“什麼變化?”
“對方在全力追人!”
“怎樣?”
“齊雲莊主派手下一個叫葉茂亭的拜訪望月堡主,請這方協助追緝!”
“虛與委蛇也就是了?”
“不行,那姓葉的北上拜訪,明是尊重北堡的地位,實際上是在北方廣佈眼線,着手偵察,萬一出了紕漏……後果很嚴重的。”
丁浩不由傾耳凝神靜聽,大感震驚。
白眉老和尚沉吟了一會,悠然道:“你來此見我,目的是什麼?”
“請師叔出手,做了那姓葉的。”
“什麼,要我出手?”
“是的,鄭堡主特別拜託,並有重酬!”
“什麼重酬?”
“對於您老人家,當然不會是世俗的金珠之類,是兩支千年何首烏,外帶一樣活寶,食之司以延年益壽,培元因體……嘻嘻,師叔,奇效是聞寡人之疾。決不輸於壯男,其妙無窮……”
白眉和尚綻開了笑容,興致盎然地道:“什麼活空?”
胖和尚把身軀顧了傾、道:“是鄭堡主無意中在黃河得到的,四足河豚、此物數百年不一見的哩!”
“噢!不過……”
“您老人家的意思?”
“此事令人想不透,鄭三江對付不了一個姓葉的?
“不是對付不了,怕留痕跡,把事弄砸,同時又不能在豫境之內做。”
“姓葉的身手如何?”
“在南莊是數一數二的好手!”
“定要我來做?””
你老人家出手,不會留任何蛛絲馬跡,姓葉的是南莊專使,不能毀屍滅跡”。屍首得讓對方得回,這樣鄭堡主使可脫卻干係!”
“我無意再淌江湖渾水……”
“師叔,您老人家就出馬一次罷,如讓對方找到那傢伙,連師叔也不便。”
“那傢伙怎會沒了蹤影呢?”
“是,北堡一直沒放棄追查,就是沒消息。”
“你說的‘四足河豚’在何處?”
“三日後由小侄親自送上。”
“你泄露了我的行蹤?”
“不,這一點小侄是特別注意的。”
白眉老僧沉默了片刻,徐緩地道:“那姓葉的現在何處?”
“明晚可抵襄陽,鄭堡主希望在那附近下手!”
“那得連夜上路,不然明晚決趕不上的。”
“是的!”
“你是否與我同路?”
“是!”
“好,準備吃的,我們立即登程!”
胖和尚擡頭向外道:“小師弟,快弄些吃的來!”
“噢!”小和尚應了一聲,轉到側廂,燃亮了燈火,也只盞茶工夫,便捧出了飯菜,竟全是葷腥之物。
丁浩看在眼裡,不禁搖頭嘆息,的確是人不可貌相,這老和尚表面上像是清修有道之士,想不到竟是個老魔頭,佛家的皈戒他全犯了。
原來“望月堡”總管“獨霸天黃強”與胖和尚密談的是這件事。
“獨霸天”在洛陽“聚英樓”餞別葉茂亭,滿口仁義,想不到包藏禍心,竟要設計謀殺他,於此,也可見江湖鬼蜮的一斑了。
“望月堡”主,不惜巨酬,請這老和尚充當劊子下,爲什麼?
對方言談中提到的“那傢伙”是誰?爲什麼“南莊”“北堡”都要得到他?
“北堡”要殺葉茂亭的目的,是爲了破壞“南莊”的密探網,爲什麼?
據胖和尚透露,白眉老僧殺人不會留痕跡,是如何殺法?
禪房中,兩僧在大吃大喝,丁浩飢蟲更加肆虐,饞涎欲滴,肚子裡直嘔酸水,問題是兩僧上路,自己也得追下去,不能勒緊褲頭奔馳呀!
心念數轉之後,悄悄掩入廂房,打開食廚,只有幾個冷漠,不禁大感泄氣,目光搜巡之下,發現竈臺邊還有個大木櫃,有意無意地走過去掀開一看,精神爲之大振,有酒有肉,現成的,存貨可還真不少。
當下取了一小壇酒,一隻淹雞,半條羊腿,然後退出廂房,轉出大殿,到殿門外林中,坐地大吃。
這一頓,比之“聚英樓”名廚好手所充的還要有味。
約莫半個時辰,才見兩僧出店,丁浩早已吃足喝夠了,立即起身尾隨。
他想……
有追下去的價值嗎?他們殺人與己何干?
如奔襄陽,荊山黑石谷天音洞找“雷公”之舉,便將放棄,總不能再走回頭路?
柯一堯迫蹤姓葉的,兩僧要殺姓葉的,自己又追蹤兩僧,這倒是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俗語了。
突地,丁浩靈機一觸,如能自兩僧手下救出姓葉的,便可作人“齊雲莊”的進身之階,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時機。
心念之中,大感興奮。
對方停,他也停,對方走,他也走!
第二天薄暮時分,到了襄陽城。
這裡是水陸通衢,人煙稠密,三街六市,熱鬧非凡。
丁浩隨着兩僧,在街上兜了一會圈子,不久,一名生意人打扮的漢子,上前與胖和尚低語了幾句。
胖和尚向白眉老僧施了個眼色,緊挨着耳語了一陣,便揚長離去。
丁浩可沒了主意,不知該追蹤那一個好,想了想,白眉和尚是劊子手,還是跟他爲上,於是便盯着對方走。
繁燈似錦,有如不夜之城。
走着,走着,有些神思不定,肩膀上被人拍了一記,一扭頭,赫然是老窮酸柯一堯。
柯一堯低聲道:“老弟,你終於趕來了,跟我走!”
丁浩急聲道:“柯老哥,不成,小弟正追蹤一個人,回頭再見!”
說完,匆匆追上那白眉老僧,不久,到了城外,白眉老僧相了相地勢,逕朝江邊走去,星月交輝下,但見蘆花翻白,漁火殷紅,老僧到了江灘之上,盤膝而坐,丁浩卻隱身蘆花叢中,靜以觀變。
這一等,等了一個更次。
約莫二更初起,兩條人影,一先一後,來到了江灘,雙方停下身形。
來的,赫然是那胖和尚與葉茂亭。
葉茂亭冷靜地開口道:“大師約區區來此,有何見教?”
胖和尚笑嘻嘻地道:“聽說施主劍術無雙,小僧嗜劍成僻,特此請教高招!”
“大師所說的重要事便是指此?”
“不錯!”
葉茂亭突地發現不遠處打坐的白眉老僧,不由驚聲道:“那位是誰?”
胖和尚若無其事地道:“不知道,想是個苦行僧,不然就是參野狐禪的!”
葉茂亭再次掃了那白眉老僧一眼,沉聲道:“大師如何稱呼?”
“小僧明性!”
“在那座寶剎清修!”
“小僧來自西湖靈隱!”
“哦!名寺!”
丁浩在暗中罵了聲:“鬼話!”
胖和尚大聲道:“小僧只討教三招!”
葉茂亭冷冷地道:“若說區區劍術無雙,那是傳聞失實,大師出家人,講究的是修心養性,爭強鬥勝,似非所宜……
“哈哈,小僧是出家人,但也是武林人,比武較技,說不上爭強鬥勝,觀摩切磋而已,施主倒不必教訓小僧。”
“區區無此興趣!”
“是不屑麼?”
“區區並未如此說!”
“小僧一向很執着的?”
“失禮,區區無暇奉陪。”
那胖和尚高聲道:“那小僧向施主挑戰?”
葉茂亭寒聲道:“大師此舉不嫌有失出家人身份?”
“不管,非打不可!”
“區區並非怕事,只是覺得無謂而已。”
“別以爲總教習了不起,我明性和尚並不放在眼裡……”
“大師怠存挑釁?”
“來本說過是挑戰!”
就在此刻,白眉老僧冷冷地發了話:“何方小鬼,擾老衲清興?”
胖和尚怪叫道:“別口出不遜!”
白眉老僧霍地站起身來,只一晃,便到了兩人身前、氣勢凌人地道:“都給老衲滾!”
胖和尚偏頭深深一盯老僧,憤然道:“同是出家人,別太放肆,失了體統……”
白眉老僧火氣可真大,暴吼一聲道:“你敢出言無狀,唐突老衲,若非念在你也是佛門弟子要……”
“否則怎樣?”
“哈哈,好大的口氣,看起來……你枉披袈裟,白念彌陀!”
“找死!”
暴喝聲中,袍袖一揮,劈出了一道如山勁氣,胖和尚舉掌相迎,“砰!”然一聲巨響,悶哼隨起,胖和尚踉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沙灘上。
白眉和尚一欺身,舉掌照胖和尚當頭劈落,胖和尚怪叫一聲:“真的要殺人?”
暮在此刻,一道劍芒,斜伸而至。
“大師完全不似個出家人?”
白眉老僧收掌後退,冷棱的目芒,直照在葉茂亭面上,慄聲道:“老衲生平最忌人攪擾。”
葉茂亭寒聲道:“區區生平最見不得兇暴殘橫之輩!”
“你敢辱罵老衲?”
“以你作爲,罵又何妨?”
“好哇!老衲超渡你!”
說完,並未見有任何動作,只見目光突地變成了碧綠之色,陰慘慘有如鬼火,葉茂事手中劍慢慢揚起,但只舉起一半,又垂了下去。
雙方無聲對峙。
片刻之後,葉茂亭汗珠滾滾而落,身軀開始發顫。
丁浩在暗中大是駭然,這是什麼動力,簡直聞所未聞。
葉茂亭身軀愈抖愈厲害,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坐下地去。
白眉老僧嘿嘿一聲獰笑,抓過葉茂亭的長劍,分心刺去幕在此刻,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出家人慈悲爲本,怎的如此毒辣?”
白眉老僧收劍回身,只見面前站着一個俊秀飄逸的藍衫書生,以他的功力,十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竟不知這書生何時來到身邊,這一下真是吃驚不小。
“小施主,什麼意思?”
“沒什麼,不忍見大師殘害武林同道。”
白眉老僧肩峰一聚,宣了一聲佛號,音調顯得十分慈和地道:“殘害二字從何說起?”
“這不是事實俱在麼?”
“小施主怎麼稱呼?”
“區區‘酸秀才’,無名小卒。”
“何人門下?”
“這卻不勞大師動問。”
“此人十惡不赦,老衲是除暴安良。”
丁浩若非明白全盤事實經過,真要被這表面慈和的老僧所惑,當下冷冷一哼道:“大師的確是悲天憫人,可惜區區目睹全部經過。”
白眉老僧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誤會了,老衲如何解釋呢?”
胖和尚仍坐在地上,雙目楞楞地望着這邊,沒有開口。
丁浩懾人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又轉向白眉老僧道:“這是令師侄麼?”
白眉老僧面色一變,音調仍很平和地道:“不相干,老衲不認識他!”
“佛門戒妄,大師在誑語欺人?”
白眉老僧臉色一沉,道:“小施主到底意欲何爲?”
“道路不平,旁人產削。”
“一點不錯!”
葉茂亭始終不開口,面上現出十分痛苦之色,看來他內傷不輕,他是如何受傷的呢,白眉老僧根本不見出手,那樣子也不似中毒的現象?
“阿彌陀佛,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小施主一表非凡,何苦來戰!”
“大師之言甚善,請問法號上下?”
“這你不必問了,問了也屬多餘!”
話聲甫落,目光陡現碧芒,丁浩但覺“心脈”一震,氣血登時逆涌。
他頓然明白,這白眉老僧、是以目力殺人,在目光控制下,對豐逆血攻心,真元不聚,是以毫無還手之力。葉茂亭吐血便是因此。
這種邪功,實在駭人所聞。
心念之中,運起師父傳心法,氣血立趨正常
他所修習的武功,特色是“心脈”強固,是以無論受了多重的傷,皆可保命。“稱爲生機不滅”正好是這門邪功的剋星。
白眉老僧目中碧芒愈來愈盛,丁浩意態從容,若無其事。
片刻之後,白眉老僧面露駭震之色,碧芒一斂,慄聲道:“酸秀才,看你不出?”
丁浩嘴一披,冷然道:“佛門講的是因果循環,大師既已動了殺念,看來要應劫了!”
話聲中,緩緩拔出了長劍。
胖和尚一臉駭色,站起身來。
丁浩不屑地瞄了他一眼,道:“兩位出家人很會做戲,夠精彩!”
白眉老僧沉哼了一聲,手中劍疾劃而出。凌厲狠辣,臻於極致。
丁浩以攻爲守,斜劈一劍。“鏹!”然一聲,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
丁浩心頭暗驚,這老和尚的功力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但他無意取這老和尚的性命,葉茂亭不過是自己用作進身之階的對象,事實上他是血海仇人的手下,說不定當年“殺家”也有他一份。
心念之間,發劍便攻,功力卻保守了幾成。
雙方頓時打得難分難解,劍芒打閃,與星月爭輝,“鏹鏹”之聲,震入心魄。
轉眼之間,過了二十招,丁浩沉哼了一聲,劍勢一連三變,震耳金鳴聲中,白眉老僧手中劍被挑上了半天,落入滔滔的漢水中。
“好劍!”
一名老儒,自蘆花叢中閃現,他正是柯一堯。
白眉老僧獰視着丁浩道:“小子,後會有期了,老衲必索回今日之債!”說完,電彈而逝。
胖和尚也跟着一閃無蹤。
柯一堯上前道:“兩和尚什麼來路?”
丁浩搖一搖頭道:“不清楚!”
柯一堯目光閃向了葉茂亭,腳步一挪……
丁浩手中劍一伸,攔住道:“閣下意欲何爲?”
柯一堯大感楞愕,正待開口,丁浩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他立即會意,改口道:“本人只想問他幾句話!”
丁浩的目的,是不讓何一堯捲入這漩渦,如果兩人在葉茂亭面前表現彼此關係,將來展開行動時,“齊雲莊”方面必將柯一堯算上一份,是以他不得不表演這一手。
當下故意冷冰冰地道:“閣下最好請便!”柯一堯窒了窒,道:“酸秀才,別太目中無人。”
丁浩冷漠無情地道:“區區再說一次,請便!”
柯一堯故意怒哼了一聲,道:“咱們後會有期!”
一彈身,沒入茫茫的蘆花白浪中。
葉茂亭此際開了口,但聲音顯得很虛弱:“少俠,敬謝救命之恩!”
丁浩淡淡地道:“適逢其會,不必掛齒,區區爲閣下探探傷勢!”
說着,俯下身去,用手指探了探各大經脈穴道,不由暗自吃驚,傷勢相當嚴重,算他內元深厚,保存了一線生機,換了旁人,可能早已沒命。
當下用手疾點對方數處大穴,然後盤膝坐在葉茂亭身後,用一隻手掌貼上他的“命門”
緩緩迫入內元,另一手卻不斷點穴叫經。
這種療傷法,也是武林中罕聞罕見的。
盞茶工夫之後,丁浩收功起立。
葉茂亭自行運功數週天,然後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大恩不言謝了!”
丁浩沉聲道:“閣下性命可保了,但要復原,還須另覓岐黃能手,區區技止於此,無能爲力了,盼閣下亟速離此,以免被對方所乘,告辭!”
說完轉身使走。他是故作姿態,以退爲進。
葉茂亭急聲道:“請留步!”
丁浩止步回身,道:“閣下,有話說麼?”
“還未問得少俠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轉眼又隨風散去,不必問了。”
“不,在下一定要請教!”
丁浩心念疾轉,自己身世,江湖中無人知道,直說姓名無妨,當下坦然道:“區區丁浩,人稱‘酸秀才’!”
“哦!在下葉茂亭,幸遇少俠,死裡逃生,五衷皆銘。”
“葉兄與那兩名和尚有什麼過節?”
葉茂亭苦苦一笑道:“素昧平生,那來什麼過節……”
“但對方似有意要取閣下性命?”
“此點在下思之不透,少俠是本地人麼?”
“不,南下游歷,對那兩僧也十分陌生,想不出對方來路!”
“少俠南遊,有目的否?”
“只想一覽長江之勝,洞庭風光!”
葉茂亭立即笑顏逐開,喜孜孜地道:“太巧了,在下正住洞庭之濱,如蒙不棄,便請同道,容在下略盡心意!”
丁浩遲疑地道:“區區一向慣於獨行……”
葉茂亭上前一步,誠摯地道:“託大稱少俠一聲老弟臺,在下坦誠說一句,以在下的傷勢,如再遭意外,決無力自保,故不揣冒昧,懇請老弟相伴,反正南遊是順路,肯惠允否?”
丁浩正中下懷,故意思索了片刻,做出很勉強的樣子道:“既是如此,小弟從命吧!”
“愚下感激不盡!”
“葉兄下榻何處?”
“城中迎賓棧!”
“小弟尚未覓下榻處,就同棧也好,葉兄能行動麼?”
“可以慢行。”
“我們走!”
丁浩伴隨葉茂亭回到“迎賓棧”,已是三更過外,草草用了飯菜果腹,開房安寢,次日一早葉茂亭的從人,爲丁浩購了一匹馬,四人四騎迤儷南下。
一路上,葉茂事介紹些南方風土,名勝古蹟,丁浩唯唯以應,心中卻在盤算着下一步的行動愈近地頭,丁浩內心的仇恨便愈深濃,親仇不共戴天,非把仇家劍劍誅殺不可。
由於葉茂亭內傷嚴重,是以行程十分緩慢,整整半個月,纔來到與君山相對的洞庭湖濱,威震南天的“齊雲莊”,便建在此處。
先一天,葉茂亭已遣人回莊通報,所以在距莊三十里時,便已有人迎候。
丁浩故意不願到莊中作客,固辭再三,最後是勉強同意。
“齊雲莊”濱湖而建,佔地數十畝,氣派較之“望月堡”還要大。
入莊之後,丁浩被視爲貴賓接待上了“覽碧樓”,在樓頭,萬頃煙波,盡收眼底,遙望君山儼若青螺;點點帆影,映着碧波令人胸襟大暢。
可惜,丁浩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無心欣賞。
入夜,“覽碧樓”頭,燈明如畫,排了盛宴,莊主“南天神龍餘化雨”親自爲丁浩接風洗塵,陪坐的,都是莊中有地位的人。
丁浩強顏歡笑,應付場面。
看這莊主餘化雨,年在六旬上下,精神矍鑠,一部花白鬍須飄拂胸前,儀態十分威嚴。
席間,葉茂亭詳述被救經過,使所有人驚歎不置。
長線釣大魚,丁浩知道事情急不來,必須待相當時日,熟識全莊情況之後,才能着手偵察,是以他耐心地安住下來。
葉茂亭的內傷,在歧黃名手的療治之下,很快地復了原。
這一天,風和日麗,湖不楊波,葉茂亭備了精緻酒菜,來到樓頭,從入鋪設舒齊,退了下去,葉茂亭請丁浩入座道:“丁老弟,這些日來,因療傷之故,不克朝夕相陪,殊覺怠慢、今日天氣晴和,愚下也已勿藥、我們借杯水酒聊聊!”
丁浩心想,時機已差不多了,就從姓葉的身上着手吧,當下爽然一笑道:“恭喜葉兄康復!”
“一切皆老弟所賜!”
“那裡話,這令小弟不安。”
“老弟在此還住得慣?”
“很好,只是招待太殷了些。”
“莊主對老弟十分賞識……”
丁浩心中暗自竊笑,口裡應這:“不敢,那是莊主謬愛,不克敢當。”
“老弟忒謙!”
酒過數巡,丁浩有意無意地道:“上次葉見北上,是遊俠麼?”
葉茂亭坦然道:“是奉莊主之令,赴‘望月堡’投帖,查訪一個人的行蹤。”
“哦!是找人?”。
“對我下手的那老僧,似是蓄意的……”
丁浩試探着道:“是否與葉兄北上尋人有關呢?”
葉茂亭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道:“我未想及此點,老弟這一提,是有可能,不然怎會無端發生這樣的事。”
“小弟出身北方武林,對一般情況,稍有耳聞,不知葉兄找的是什麼樣的人?”
“老弟動問,不能不告,是本莊一名叛徒!”
“噢!是貴莊叛徒?”
“他的地位不在愚兄我之下……”
“啊!”
“他曾任本莊總管,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叫做‘雲龍三現趙元生’”
丁浩登時熱血沸騰,心頭劇跳,“雲龍三現趙元生”是當年殺父屠莊的兇手之一,看來這血案稍現眉目。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使外露,師父“黑儒”兩年多的薰陶,使他遇事深沉得超逾尋常的人。
他對“雲龍三現趙元生”並不清楚,但故意含糊地道:“不錯,是一個人物,但他身爲總管怎會起異心呢?”
“他到本莊,前後只短短一年,被莊主賞識,任他爲總管,不意他心懷叵測,竟然毒殺了莊主獨生愛子,潛逃無蹤
丁浩心想:鬼話,分明是另有文章。
心裡想,表面上故作震驚道:“有這樣的事,他的目的何在呢?”
“可能受仇家指使,來莊臥底,殺少莊主以使莊主絕嗣。”
“又怎會牽扯到‘望月堡’呢?”
“他逃匿之後,莊中好手盡出,四下查緝,有人見他出現北方武林,‘望月堡’是北方盟主依規矩應先拜望。”
“啊!原來如此,他……會不會藏匿在‘望月堡’呢?”
葉茂亭一怔神,道:“老弟,怎會有此想?”
“隨便說說而已!”
“南莊北堡,一向河並不犯……”
“比如說,那兩名算計葉兄的和尚,如果說是與‘雲龍三現趙元生’有關的話,以那老和尚的身手,決非泛泛之輩,該有蛛絲馬跡可查纔是?”
“這一點令人困惑,莊主也想不透。”
“貴莊主是否結過什麼強仇大敵?”
“這……堪稱強化大敵的可以說是沒有!”
丁浩明知白眉老僧要殺葉茂亭,是“望月堡”主所指使買通的,照胖和尚在“崇功寺”
透露的話風,所指的那傢伙必指“雲龍三現趙元生”無疑。
這其中有什麼蹊蹺,無法想像,會不會涉及到家門血案呢?爲什麼南莊北堡都在找他,而北堡的行動,似乎是阻止南莊找到他……
心念之中,不予說破,只淡淡地道:“江湖鬼蜮,有些事不能以常理恆情而論!”
“不錯,愚兄我有同感!”
“那‘雲龍三現趙元生’失蹤是多久的事?”
“業已十多年了”
丁浩心中又是一動,這時間與家門血案的時間吻合。
忽地。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問題,會不會是“齊雲莊主”在主使那些人行兇之後,-一殺以滅口。
“雲龍三現趙元生”風聞而遁,所以纔不遺餘力的要找到他?
這事,非常有可能!
“望月堡”不惜代價,買白眉老僧做兇手,殺葉茂亭以阻止“雲龍三現”被發現,以此推斷“雲龍三現”受“望月堡”庇護,實有可能。
葉茂亭說“雲龍三現”殺少莊主而遁,可能是憤“齊雲莊主”兔死狗烹的不義行爲,而下此狠手。
當年南莊北堡都要羅致父親,南莊下此狠手,北堡心中不忿,也情在理中。
事情經過這樣一分析,“齊雲莊主”的罪行,已昭然若揭。
心念未已,只聽葉茂亭打了個哈哈道:“老弟,請盡一杯,愚兄有話說!”
“噢!”丁浩心中一動,舉杯飲盡,照了照杯道:“請講?”
葉茂亭又笑了笑,才悠悠地道:“愚兄奉莊主之命,有件大事奉告!”
丁浩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劍眉微微一挑,道:“小弟洗耳恭聽!”
葉茂亭笑道道:“莊主千金,才貌出衆,莊主愛若掌上明珠,與老弟真是壁人一對,莊主有意選老弟乘龍,不知意下如何?”
丁浩不禁心中冷笑,縱令是天女化身,豈能以仇爲親,自己此番人莊,目的是報仇,對方竟異想天開。
心念之中,淡然道:“只怕要辜負莊主美意……”“爲什麼?”“小弟自幼已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