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芳抽空將隔壁那間屋子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問梅金禧要了報紙,糊了牆壁。
到了週末,烏海和烏江以及王大壯從錢坤家裡拉來了牀板和桌椅板凳。月芳又扯了幾尺粗布,做了一牀被褥,一條牀單,那間屋子算是能住人了。
“啊,我總算睡覺能翻身了!”烏江興奮得哇哇大叫。
月芳心想: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了。
娘幾個站在亮亮堂堂的屋子裡,各自感嘆,百感交集。
從此,那間屋子也成了烏海烏江王大壯和錢坤以及馬洪德兄弟幾個的根據地,幾個孩子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寫作業,有時候太晚了,便擠在一張牀上睡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年關。
俗話說,窮日子富年。老百姓們日子過得再緊巴,到了過年的時候,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平時牙縫裡摳出來的,辛苦攢下的,一股腦拿出來揮霍享用,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叫做“過年”。
過年的氣氛和隆重是該有的,因此,月芳收到的活兒越來越多。
她雖然一天到晚忙碌,但心裡既踏實滿足又欣慰。這樣再幹幾個月,梅金禧的錢就能還上了,家裡的伙食也會好一點,孩子們的棉衣也實在舊得不像樣子了,家裡還得添幾樣家當……每一樣都在等待她的手裁剪出來,她的雙腳踩出來。
月芳正在一邊奮力踩着縫紉機,一邊腦子裡盤算着如何過年,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陣歌聲。
那歌聲柔美而婉轉,比百靈鳥的歌聲還好聽。
她停下了活計,側耳屏息又細細聽了一會兒,歌聲好像來自隔壁。月芳離開縫紉機,站起身,悄悄來到門口,再聽。
“日出嵩山坳,晨鐘驚飛鳥……”
沒錯兒,那歌聲是從梅金禧家裡傳出來的。月芳走到他家門口,朝裡張望了一下,見梅金禧和倆女兒趴在桌前,定定瞅着桌上一個一尺來長,半尺寬的匣子,那歌聲便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舉起鞭兒輕輕搖,小曲滿山飄滿山飄……”
“真好聽。”月芳不由讚歎道。
父女三人同時擡起頭來,見是月芳,梅金禧笑着站起身,道:“快來聽聽,這是《牧羊曲》。”
月芳不知道啥叫《牧羊曲》,牧羊女她倒是當過,但牧羊女絕對沒有這麼好聽的歌聲。
烏海和烏江烏夏正在隔壁房裡寫作業,忽然也聽到這宛如天籟的歌聲,一時全都放下鉛筆,衝了過來。
“這是啥呀?”烏江看見這長着兩個大眼睛的方盒子,不禁問道。
“這是收音機,可以聽歌,還可以聽故事呢!”梅潔驕傲地解釋道,
“咱家啥時候買一個啊。”烏江羨慕地伸手摸了摸,那外殼冰冰涼涼的。那兩個眼睛,隨着歌聲好像還發出一絲顫動。
“等着,等媽媽存下錢了,給咱家也買一個。”月芳摸摸烏江的頭髮,輕聲說道。
此後的很多日子裡,月芳都是聽着隔壁傳來的歌聲踩着縫紉機,忙活着那些越來越花哨的衣服。
梅金禧家偶然會傳來張小妮粗獷的“歌聲”:“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
每每此時,月芳和孩子們會相視一笑,連單調而粗糙的日子好像也越來越有意思了。
縫縫補補的營生,雖然利薄,孩子們在長身體,要吃好點,成祥在下井作苦力,飯食也不能太糙。月芳一邊掙着一邊花着,到了年底竟也存下五六十塊錢,加上成祥的工資,少說也存了一二百塊錢。
月芳喜滋滋地還完了賬,還給全家人做了一套新衣服,又買了些蔬菜和豬肉,白米,體體面面過了個年。
接下來的她的目標是存錢買一臺收音機。
新學期開始了。
這一日,又是週末,烏海寫完了作業,正在翻那本《新華字典》,王大壯和錢坤探頭探腦走了進來。
“大哥!”王大壯滿臉的興奮和神秘。
烏海說過多少次了,讓王大壯不要叫他大哥,可他就是改不了,依然大哥大哥的叫個沒完。
“大哥,快合上你的破字典,看看我們帶什麼來了?”
王大壯說着,從身後拿出一個收錄機,眉花眼笑地舉到烏海面前。
“我以爲啥好玩意兒呢,不就是個收音機嘛。”烏海失望地斜了他一眼。
“看看,你就不知道了吧。這是錄音機,不是收音機。”
王大壯說着,將錄音機放在桌上,打開磁帶盒,“這是磁帶。不但可以放音,還可以錄音呢。”他輕輕按下放音鍵。
“情網,情網,最難闖……”錄音機裡傳出李玲玉甜美的歌聲。
三個孩子直勾勾瞅着那磁帶轉動,竟聽得有些陶醉了。這聲音,絕對不是任何一個礦上的女人能夠發出來的,這歌詞不知啥意思,但卻像是一根絲線拴住人的心,一點一點的撕扯。
電視那麼小,那麼多人是怎麼裝進去的?收音機那麼小,那麼多聲音到底裝在哪兒?烏海不止一次想過這些問題。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後來他想,等長大了說不定就會明白。
現在,他看着面前這個小小的錄音機,這個問題再一次浮現腦際。
“呀,這是誰的收音機?”烏江和梅雪不知啥時候走了進來,看見他們正着圍着桌子聽歌,便問。
“這是錢坤的錄音機。”王大壯說。
“現在,我給咱錄音。”錢坤從兜裡掏出一盒磁帶來,說,“這是空白磁帶,可以錄上咱們聲音。”
說着,他將唱歌的那盤取了出來,又將新的放進去。手指頭按着錄音鍵問:“誰來唱歌?我錄。”
“梅雪唱。”
“我來唱。”
烏海和烏江同時說。
“你們倆一個一個唱。”錢坤說完,按下錄音鍵,說了聲,“唱!”
“唱個啥呢?我還沒想好。”烏江撓了撓頭皮。
“那你搶啥呀?梅雪唱。”烏海說。
“我……我不敢唱。”梅雪說。
“哎呀,你們不唱,我來唱。”王大壯說完,張嘴就唱,“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停,停,停!”錢坤做了個停的手勢,“你這叫唱歌嗎?這叫鬼哭狼嚎,好不好?”
“哈哈,聽聽咱們的聲音錄上了沒?”烏海突然拍手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