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獨自一人走在河堤上,心裡愁緒萬千。
洪堯製藥廠如他所料的有問題,但這問題未免太大了吧。
當年那批藥品質量肯定是有問題的,但單單是質量差一點嗎?李立和藥廠老闆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是不是如傳言那般?還有那女博士的死,車禍?這個理由合理,但放在整個事件上來看,免不得讓人想入非非。
江淮心裡無數個問號,卻無法得到答案。
現在是2018年,洪堯製藥廠在03年倒閉,時隔十三年,很多事情都被時間沖蝕得一乾二淨,想要查證,談何容易?
再加上當年就有人想要掩蓋真相,自然不會留下一眼就能看到的破綻。
如此一來,想要破案的難度直線飆升。
江淮看着河面波光粼粼,雙眼剎那失神。
一個很大膽的想法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驚得他不自覺地張大嘴巴。
之前因爲一個大膽的假設,讓他把目光轉移到一個已經消失不在的製藥廠,並從中發現了一些耐人尋味的事,那何不再大膽一點?
“如果是這樣……”江淮喃喃自語着,眉頭一時緊,一時鬆。
……
……
在買完食材回家的路上,顧晨夕抱着一大包雜七雜八的東西走在後面,藍梅則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兩人距離慢慢拉遠,顧晨夕看着前面那個脾氣不好的大姐,心裡暗自誹謗,這小女生的模樣不符合你的人設啊,你不是應該高冷酷炫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主嗎?
藍梅像是心有所感的回頭望來,雙手叉腰,嘟嘴道:“怎麼回事?二品武夫抱這麼點東西就不行了?丟不丟人?”
顧晨夕斜了她一眼,不滿道:“站着說話不腰疼。”
“嘿,按輩分你要喊我前輩,按年紀你要喊我姐姐,指揮你乾點事咋了?再說了,本公主英姿卓絕,貌美如花,想幫我拎東西的人從城西都要排到城東了,叫你來是給你機會,好多人想要我還不給呢,你懂不懂?”
顧晨夕咬緊牙關,嘴巴鼓起一個大包,面色異常。
“你怎麼了?”藍梅問。
顧晨夕經過她身前,面色鐵青,一字一句道:“我受過專業訓練,一般不……哈哈哈……,除非沒……哈哈哈……”
藍梅低下頭,面無表情,習慣性的從背後準備掏刀,卻發現忘在家裡了,擡眼一看,哪裡還有顧晨夕的影子,那混球早已經跑出去老遠了。
之前抱點東西走起路來比烏龜還慢,這會兒怕是連博爾特也只能在他後面吃灰了。
藍梅握緊雙拳,衝着顧晨夕急速追去,“顧晨夕你大爺!”
……
經過一番追逐過後,硬是沒追上顧晨夕還把自己累個半死的藍梅癱坐在長椅上。
“臭小子……跑得……還真快。”藍梅氣喘吁吁的說道。
見藍梅沒追了,顧晨夕抱着東西又慢慢折返回來,在藍梅驚訝的表情中靜靜坐在她的身旁。
“你還敢回來?”藍梅又驚又氣,猛的靠近顧晨夕,用手在他頭上狠狠敲了兩下。
顧晨夕不躲,摸着腦袋,故作疼痛狀,一臉委屈的看着藍梅。
藍梅雙手抱胸,下巴上揚,哼哼道:“活該,誰叫你不識好歹。”
不過在看着顧晨夕雙手捂着腦袋,還是滿臉痛苦的表情後,她有些慌張,心想自己沒怎麼用力啊,有這麼痛?連忙拉開顧晨夕的手查看,左看右看沒什麼毛病,又用手去摸,也沒起包。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顧晨夕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當然不會痛,身爲二品武夫的他被這樣隨意打兩下就痛的話,那可以一頭撞死了。
藍梅看着顧晨夕的笑臉,咬牙切齒,想着回家就拿刀把它砍成兩半。
公園長椅上,兩人各坐一角,坐了很久。
涼風颼颼,藍梅裹了裹衣裳,看着顧晨夕只穿着單薄的長袖道:“你不冷嗎?”
雖然是春天,但室外溫度只有十度左右,很多人還是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像顧晨夕這種怪胎很少很少。
顧晨夕愣了愣,拍拍胸脯,昂首道:“身體棒,沒辦法。”
藍梅不屑的撇撇嘴,不過想來也是,武夫專修的就是體魄,連這點風寒都扛不住的話,還不如回家養豬。
場面又陷入了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藍梅看着手機,時不時的傻笑兩聲,而顧晨夕坐在椅子的一角,像個雕塑一樣,直直的看着前方。
前方什麼也沒有,如果有人湊近仔細看着他的眼睛的話,會發現他的眼睛裡沒有神,像沒有聚焦一樣。
他在發呆,腦子裡什麼都在想,又什麼都想不清楚,只是走馬觀花的把一些事情在腦子裡過一遍,像看電影一樣。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看電影能引發你情緒上的共鳴,但發呆不會,在那段縹緲的時間裡,你不會有帶有任何情緒,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機械般的翻閱着一件件發生過的事。
這種狀態顧晨夕很熟悉,但他好久也沒像這樣,安靜的坐在一角,不管任何事的發一會兒呆。
這幾個月來,每天不是練武就是練武,腦子裡一刻不停的想着如何報仇,如何手刃仇人,每天超負荷的訓練對他來說如同身處人間烈獄,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上,都早已千瘡百孔,但他堅持下來了,在幕煙塵的意料之外,也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說來可笑,不過確實如幕煙塵說的一樣。
他就是靠着一口氣一路撐過來的,現在報仇雪恨了,那口氣也就散了,意味着推動他一直向前的動力沒了,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他不知道,又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纔剛摸到點門檻的道又消失不見,修爲在初境停滯不前,無論如何努力,就是不能有一點提升。
即使手握天下最鋒利的神器‘秋水’,他也再揮不出那一刀。
就連拔出它的勇氣都沒有了,握住刀柄的手忍不住的顫抖。他知道這是‘秋水’在排斥他,一個道心都不堅韌的人不配使用它。
可是他能怎麼辦?他明明已經盡力了啊。
顧晨夕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驚訝的回過神,不可思議的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皮膚,雞皮疙瘩清晰可見,他竟然會感覺冷?
“看吧,還逞強呢,冷就直說嘛。”旁邊一臉興災惹禍的藍梅起身拍拍屁股,說道:“走。”
顧晨夕疑惑道:“去哪?”
說完,腦袋又遭了一記狠狠的手刀,藍梅咧嘴罵道:“當然回家咯,真笨。”
“哦……”
“哦你個大頭鬼啊,提上東西走唄。”
“哦。”
“麻利點,冷死老孃了。”
“哦”
一聲悶響,顧晨夕腦袋上又遭了一記兇狠的手刀,力道比起之前更勝一籌。顧晨夕捂着腦袋,痛苦的說不出話,這次真沒裝。
……
……
晚餐時,整個執法隊的隊員終於都到齊了。
加上顧晨夕這個新成員,一共七人,大家圍坐在桌子旁,吹着牛逼,講着葷段子。
令顧晨夕很意外的是那個平時不怎麼愛說話的男孩,平時大多數都保持沉默,安靜的待在角落,加上身體嬌小,給人一種存在感很低的感覺。
但就是這個存在感很低的男孩,講起段子來一套接一套的,且面無表情,就像在做一場莊嚴的演講,只是內容低俗得完全上不了檯面。
一本正經的講葷段子,完全不落大貓,土狗的下風,還得是你小菠蘿啊。
還有,看你年齡比我還小,懂這麼多真的好嗎?
顧晨夕默默聽着,心想着這執法隊的人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他已經有些後悔加入了。
“幕煙塵,你大爺的。”顧晨夕心裡默默咒罵着,這次又被她坑了。
晚餐是火鍋,食材很豐富,有很多東西顧晨夕都沒有吃過,甚至沒見過。
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也被一股腦的往下放,萬物皆可燙?顧晨夕對此持懷疑態度。
大貓,土狗買了很多酒,白的,啤的都有,大家舉杯痛飲,看不出來,在場兩位女同胞的酒量都還不錯。
除了隊長和顧晨夕,其他人都是喝的啤酒,顧晨夕不太喜歡喝那玩意。
“啤酒不好喝,而且容易脹肚子。”顧晨夕解釋道。
隊長點頭道:“是這個道理,那喝點白的?”
顧晨夕笑道:“只能一點,喝不了多少。”
隊長微微擺手,“走着。”
“走着。”酒杯相碰,顧晨夕仰頭喝下,感受着喉噥傳來的熱度,像是一團火,直直向下,最終落到胃裡,緩緩燃燒。
“喝不慣?”看着顧晨夕怪異的表情,隊長笑着問道。
顧晨夕擺擺手,“好久沒喝了,有些生了。”
隊長‘嗯’了一聲,扭頭看着正在玩遊戲的幾人,他們玩的叫‘亂劈柴’,重慶土特產。
至於玩法隊長和顧晨夕兩人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只見對戰的兩人手飛快的比劃着,跟着嘴裡說着什麼,不一會兒其中一人就莫名其妙的輸了,輸的代價就是喝一杯酒。
已經連輸三把的藍梅怒喝一聲,拍案而起,一口氣喝完一杯後,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再來!”
“算了吧,小梅。”一旁的香菜柔聲勸說着。
“別攔着她,香姐,今天我要喝趴她。”土狗笑道,“不會怕了吧?叫我一聲哥,哥哥考慮給你放放水。”
“放你孃的狗屁,老孃會怕?再來!”藍梅怒道。
“好,待會別哭哦。”
……
“不去玩兩把?”隊長問。
“沒玩過,不會。”顧晨夕道,“隊長不玩?”
隊長看着顧晨夕,攤攤手,笑道:“我也不會,年輕人玩的東西,跟不上他們的步伐咯。”
顧晨夕笑笑,身體越來越熱,腦袋有些昏沉,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上頭了?”隊長抿了一口酒,微微笑道。
顧晨夕甩甩腦袋,“好久沒喝了,有點上頭。”
“那就少喝點,喝酒嘛,適當最好。”
顧晨夕輕‘嗯’一聲,回過頭眼神迷離的看着衆人。藍梅終於贏了一把,馬不停蹄的把酒給土狗滿上,還特意端在他面前,好像生怕他耍賴一樣。
土狗抽着嘴角,好傢伙,贏一次搞得像次次贏。
鍋裡的熱氣緩緩飄向空中,消失不見,玻璃窗上覆蓋着一些小水滴,水滴滑落,留下一道道細痕。
顧晨夕靠在椅子上,仰着頭望着天花板,電燈明亮的光照進他的腦海,閃過他的記憶。
曾經他也和某個傢伙坐在飯店裡,吃着火鍋,幹着白酒,醉醺醺的說着一些平時不敢說的事情,在那個還沒戀愛就失戀的日子裡,顧晨夕第一次醉了,醉得稀裡糊塗。
他酒量其實還是不錯的,只是那天的酒異常的醉人。
這可苦了那個比他還瘦弱的男孩,攙着他一步一踉蹌的往回走。他倒好,嘴裡盡嚷嚷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手舞足蹈着,還一口一句‘我沒醉,不用管我’,讓人哭笑不得。
顧晨夕突然笑了起來,隊長詫異的回頭,以爲自己錯過了什麼精彩節目。
顧晨夕緩緩起身,突然覺得有些悶,想去外面吹吹風,抽根菸。
隊長也跟着一起,兩人來到陽臺,顧晨夕掏出煙裝給他一支。
隊長微微點頭。打開隔門的瞬間,一陣微風吹過,讓人不禁打個哆嗦。
“提神。”隊長舒展雙臂,全身骨骼發出一陣脆響。
顧晨夕沒有回答,感受着涼風吹拂臉龐的感覺,雖不至於到打寒顫的地步,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實實在在的冷意,這是他踏入二品以來,第二次感覺到冷了,而且還是在同一天。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一定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按道理來說二品武夫的體魄不會對這點溫度有感覺,即使是零度,大雪飄飄,一絲不掛的他也不應該感覺到冷,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顧晨夕眉頭緊皺,沒有一絲頭緒。
“挺冷的哈。”隊長說着,裹了裹身上的外套,眯着眼看着遠方。
顧晨不置可否。
“你知道爲什麼組織叫黑潮嗎?”
隊長突然的問題讓顧晨夕摸着頭腦,他怎麼可能知道。
“不妨猜一猜。”隊長笑着說。
顧晨夕沉思半天,依舊搖了搖頭,“不知道,黑潮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隊長沒有着急回答,反而老神在在的抽了兩口煙,接着又問道:“你知道氣運嗎?”
“命運?氣數?”顧晨夕說,“我不信這個的。”
隊長扭頭看了顧晨夕一眼,轉而笑着道:“年輕人啊,不知者無畏,挺好的,我以前也是一樣,可有些東西不信歸你不信,它自在那裡。”
顧晨夕愕然,靜待隊長的下文。
“異人又被稱爲‘被詛咒的人’,異人擁有着常人沒有的強大力量,但同時也有着很嚴重的缺陷。”
隊長停了下來,直直盯着顧晨夕的眼睛不說話。
“什麼缺陷?”顧晨夕問。
“他會消減身邊人的氣運。”隊長道緩緩道,“普通人如果和異人走得太近,那麼他的氣運或多或少都會被影響,其影響程度與血脈純度成正比,純度越高,消減的氣運越多,所以異人一般都不會與普通人走得太近,會刻意保持距離,就連對最親的親人也是如此。”
隊長側過身,看着屋內正在打鬧的衆人,苦笑道:“他們一年就回家幾次,而且不會停留太多的時間,給家裡的理由最多的就是工作忙,沒時間。可其實我們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其他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在休息,執法官這個職位最不缺的就是假期了。”
“孤獨,恐懼,虛榮,黑暗……等等所有類身上的負面情緒混合在一起,就這是黑潮。也是我們這種人身上都帶有的東西。”
“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黑潮’,只是我們的黑潮更深不見底,更暗無天日。”
顧晨夕臉上的表情呆滯了,隊長的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小得如同蚊蟲震動翅膀發出的嗡嗡聲,但在顧晨夕的腦中卻像是炸雷,震得他腦子一片空白。
隊長以爲他被嚇住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過不要擔心,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會是這樣,但不包括武夫,武夫命硬着呢。”
隊長丟掉菸頭,狠狠踩熄,“異人本就是異類,很多人是這樣分類的,狗日的雜碎些,分得還挺準。”
風聲呼嘯,寒意越來越明顯,可顧晨夕此刻卻渾然不顧,腦中無數遍的重複着隊長的話。
隊長看着雙眼空洞的顧晨夕毫不在意,認爲他只是被嚇住了而已,當初自己第一次知道真相時也是這般震驚不已,甚至還要誇張一些,他不願去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改變不了。
他也需要時間來適應吧,畢竟這麼年輕。
沉默良久,顧晨夕低下頭,看不清表情的說:“原來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很輕,被風一吹就散了。
顧晨夕雙手顫抖着撐着欄杆,竭盡全力。
香菜本是隨意的瞟了一眼站在陽臺的兩人,卻再也摞不開眼睛。
那個身形本已經不再瘦小甚至於有些強壯的少年,背攏縮成一團,在風中微微顫慄,就像一條被抽掉脊柱的敗狗,下一刻就會支撐不住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