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魔窟救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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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太陽與物體上下成了一條直線的時候,麥無名也已經由城隍廟裡回來了,他們共同的用過了午餐。

這頓飯,是沈家莊院幾天來吃得最愉快、最舒服的一餐了,這些日子,他們都是憂心掛慮、食不下咽!

飯後,客廳中又擺了開來,擺什麼?不擺什麼,只是擺出了茶,擺斤了話題,“龍門陣”!

“無名,城隍廟之行如何?”

沈逸峰隨意的問着。

“哦!張保元已經飛騎報了上去,一切由菩薩做主安排。”

麥無名竟然會說溜了嘴。

“報了上去?菩薩安排?”沈老三訝異地說:“怎麼?難道你是‘靈霄寶殿’中的‘武曲星君’臨凡?”

“不是靈霄寶殿,而是陽曹地府。”

麥無名似真似假的回答着,他是想造成混淆。

“什麼時候能到此地?”

“四五天吧!”

“這麼說我們要等四五天後纔去石家莊?”

“晚輩擬在今夜或者明日先去探看探看。”

沈老四霍然站了起來說:“好,我帶你去!”

“爲避免打草驚蛇,使他們起了防範之心,小侄以爲沈家莊暫時不宜出面,由我一人前去比較妥當。”

“怎麼說?這本來就是沈家莊的事!”

“沈石二莊尚未正式扯破顏面,而小侄則爲了玉如意已經向對方動過幾次手,萬一鬧上了,也沒有什麼顧忌,因爲那與嫺姑娘她們搭不上關係。”

沈老四訥然了,他不由怏怏地坐了下去。

未幾,麥無名走了。

他快馬加鞭,直朝石家莊方向飛馳而去……

石家莊。

石家莊得“天”獨厚,它倚山倚崗。

石家莊“地”理雄奇,它水圍帶繞。

石家莊經“人”精心規劃,它攻守俱佳!

鍾靈毓秀,三才齊備,難怪石家莊顯赫一時了。

懸崖高隱雲天,河流濁浪滾滾,丘崗綿亙百里,只有前方,只有左旁,則是良田千頃,則是碧波萬里。一望而無際……

石家莊唯一的出路、通道,就是前面的河流,河流上面橫貫石橋,石橋畫寬達二丈,能行駟馬,能排仗儀!

步下石橋,外端可通省城、可達京畿,步下石橋,內向即是大門。大門柵欄巍峨,籬藩迄邐,每隔十丈,就設班房-處、碉堡一座,八班人馬輪流當值,輪流主持着各地警戒守衛,憑藉天天險屏障,加以人工心血謀策,石家莊猶如不倒的金湯廓壘!

基實,石鏡濤虛驕恣睢,孤標傲世,江湖宵小人人望而卻步,武林英豪個個敬而遠之,他們有事經過石家莊也多繞道而行,不守也安穩得緊!

這天酉牌將盡,烏金西墜了,玉免東昇了,又是-個清明的夜晚。

星繼續在轉,鬥不停在移,眨眼間,二更時分到了。

凡是做無本錢生意的人都信守着他們祖師爺傳下來的座右銘,那就是“偷星偷雲不偷月,偷風偷雨不偷雪。”

所以,嫦娥的臉笑得越甜越圓,他們的心就會越苦越憂,因爲,狂風驟雨會混淆響動跫聲。

因爲,星夕雲夜能掩蔽身形,月就不能,月只會暴露他們的行藏,雪就不能,雪只會留下他們的足痕。是以,古時候有一位神偷,爲了要達成一件重要的任務,但雪卻是下個不停,在走投無路之下,在逼不得已之中,靈光一閃,就倒穿着步履,使人們追錯了方向,他才順利的突了圍、過了關。

這個時候,石家莊的石橋那端大路上有一團灰色的影子在滾動着。這團灰影快得像風,疾得似雲但在碧空萬里之下,但在禾浪起伏之間,顯得很,明得很,在月色映照之下也耀眼得很,當然已彼石家莊的門衛發覺了。

“什麼人?”

他們吆喝了,他們戒備了,但是,-來雙方距離尚遠,二來物體飄動太快,三來嘛!三來也是他們心中有一份自大、有一份疑慮,不相信會有不長眼睛的朋友敢任意的往石家莊裡瞎闖!

因此,他們只是虛應事故,因此,他們只是聊盡職責,心中以爲那必定是-只外出覓食的山獸!

喝聲岑寂了,戒備鬆弛了,而那個灰色的影子也已經滾到石家莊的藩籬外面了……

他必定是風,他必定是雲,因未見這團灰影有所作勢,只筆直的、冉冉的,卻沿着柵欄平升而起。

其高撥過於柵欄,其形越過了籬藩,然後就平淡無奇的、就悄無聲息的飄落在塵埃之上了。

這不是風,風不會有影;這也不是雲,雲不會墜地。那像什麼?像-陣煙霧,像一隻狸貓,守值的人不是把他當作山獸了嗎?

當然,他什麼都不是,什麼也只是想象而巳,他是人,他乃是午間由沈家莊院趕來的那一個人一-麥無名!

麥無名在裡面略-停頓,然後遊目四顧,發現莊院拱門上面的屋角處有二顆頭顱在伸展着、在搖晃着。

他微微一笑,立即身形一矮,在地上拾起了幾顆石子,右掌倏張,繼之長身而起,二粒碎石猶如二條黑線,牽引着二道勁風,二道勁風又擁簇着一團黑影,串聯結札似的躍上了供門的脊樑頂端。

“啤、咚、咚……”

二粒石子分別跳動了一會,勢竭力盡之後,就變成“咯落、咯落”的在瓦楞中翻滾起來了。

一裸蘿蔔長出來了,雙目正凝望跳動石子的時候,緊跟在後面的勁風剛剛吹着他的衣領、他的頭頸。

蘿蔔葉子飄了幾飄,蘿蔔身子怔了一怔,然後領悟而釋然了。

“哦!是山風。”

“老杜,是什麼東西?”

另-方又長出了一棵蘿蔔,發聲探詢起來了。

“沒什麼,只是山崗上頭吹過來一陣山風,刮下了二顆碎石而已。”老杜身子一縮,隨口順答着。

“山風?”另一棵蘿蔔聽了似乎不太滿意,他疑惑的說:“我看不是吧?山風成天的在吹,但丘崗離大門少說也有七八丈之遙,卻從來也沒聽說過有碎石被吹下來?”

老杜不禁轉頭看看右方的山崗,黑呼呼、陰慼慼,想想剛纔吹在頭頸上的那股涼風,心中頓時感到一寒。

“小廬,別胡說!那明明是山風,那明明是碎石。”

他心怯了,心頭一怯,疙瘩就起,疙瘩起了,汗毛就豎了,聲音就瘠,聲音一瘠,心就更虛……

小廬似乎逗上了,他有意無意的說:“老杜,你要小心啊!說不定是‘狐大仙’,狐大仙看上了你,換班後趕快前去燒香拜拜,若是氣運到了,必有橫財,假如桃花犯了,那似乎不太好,你不見小施那個樣子,面黃肌瘦,骨立如柴,一天到晚病懨懨的使不上力氣……”

“去你的娘!瞎三話四,二粒砂石哪會有這般的嚴重。”

色厲內荏,聲顫身僳,老杜手心中在淌汗,老杜的腳尖好像也有麻麻的感覺、凍凍的感覺。不知道它在也不在?

“就是因爲沙石纔會嚴重呢!決不會錯,你看,今夜睛空萬坐,星斗滿天,月亮又圓又大,哪裡來的山風?”

“唉!胡說八道……”

“我纔不胡說呢!這種日子正是狐大仙出來參仙修道的時分,它攝取月華,它練丹吐納,大慨你無意中犯着了它,或者是衝着了它,它纔會找上了你。”

小廬一本正經、若有其事的數說着,不知是在調笑還是故意恫嚇?因爲老杜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

“狐大仙”就是狐狸的別稱,江南多山,因之城鎮、村莊的屋瓦上經常會看見狐狸大模大樣、肆兀忌憚的在走動着,還有猴子,猴子被稱爲“張九官”。

它們都是邪神,有不少的家庭還祭祀着它們的畫像,尤其是在抗州-帶。杭州人管叫它們爲“五通”。五通會通財,五通也會移物,人們爲求發財,人們爲祈降福,最最虔誠的乃是靠賭吃飯的人,佩帶着它,供奉着它,當成財神作爲護身符,還真靈呢!

這是指雄狐狸或者是牡猴子,一旦有雌狐狸,牝猴子迷上了人,那被迷的男人就會茶不思、飯不想,一天到晚渾渾噩噩的、失魂落魄的成了癆病鬼、神經病,俗語所稱風塵女子爲“狐狸精”或“猢猻精”就是這麼來的。

“去你孃的蛋,閉上你的烏嘴!”

老杜吼起來了,嘶起來了,他這是在發威,他這是在壯膽,雖然眼睛閉着、脖子縮着,心裡依舊在毛着。

“老杜,你可不要‘狗咬呂洞賓’呵?我是好心的在提醒着你。”這個死小廬不肯放過對方,他又磕牙了:“其實,狐大仙或張九官找上你也並不一定是壞事情!我剛纔不是說過了?也許你祖上積了德,也許你命中有財運,大仙、九官想通一筆錢財給你,到時候可不要過河拆橋,忘了我小廬嘍?”

老杜恨得牙齒起了癢,但是,這樣一來,他心頭倒是安定下來了,頓時狠聲地說:“算了吧!有橫財就給你,犯桃花也是你,你的年紀比我輕,你的睹癮戒不掉,你正好兩相需要。”

小廬聽對方的口氣,知道這戲已經唱不下去了,他就見風使舵的說:“好、好、好,既然你不愛聽,我不說總可以吧!”

麥無名的嘴角浮起了笑意,他趁對方二人鬥嘴的時候就順着迴廊掠了進去。當然,就算老杜和小廬聚精會神的把守又能怎麼樣?不是它?石家莊的方位和其他地方的暗樁他也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

投石問路,是江湖中人最最常用的方法,也是無人不知、沒人不曉的最淺俗的方法,但是,儘管常用,儘管淺俗,投石問路依舊是夜行人最最有效的路數。

驀然間,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守衛的人不會不感到懷疑,不會不覺得驚奇,一懷疑一驚奇,也就不會不出來探看原因了,就這樣,暴露了他們的方位,就這樣,指明瞭他們的處所,結果,乾坤倒轉,主客易位,他們原在暗處,反而變成明處了。

麥無名越過了幢幢樓宇、層層屋脊,後樓終於到了,但是,後樓一到,他的難題也隨之來了。

因爲,後樓很大,房間很多,他雖然聽說了沈如嫺姐妹住在後樓,但卻不知道她們住的是哪一間房間?

是“臥龍”沈逸峰當時忘記了詢問對方所住的處所?抑或“鳳雛”沈如嫺認爲沒有告知這點的必要?

不對,沈逸峰當時並沒有忘記這一點,對的,沈如嫺果然以爲無此必要,他們雙方彼此還曾經商量過呢!只是都沒有想列會有人夤夜前去窺探,遑論搭救了,這實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沒辦法,麥無名只有用上了老法子,用上了笨方法,那就是一間一間的探。

他身輕如燕,他快速如風,雖然穿着的仍舊是那襲白衫,但一經展開身形飄動,猶如一縷輕煙,好像一隻夜禽,看見他的人在略一怔神之間,就會立即失去了蹤影,失去了憑藉,還以爲自己是眼花、是幻覺哩!

第一間,有一個年在半百、身着錦衫的老婦人,安詳的、舒坦的坐在太師椅上,右手雙指撥動,臉上雙脣歙動,在幹什麼?正數着佛珠唸經。

第二間,兩個花樣年華的姑娘家,一個伏在書桌上習字畫畫,一個則站在一旁凝神觀望着、欣賞着、侍候着!

雖然她們也是青春貌美,雖然他們也是年歲相若的姑娘人家,但麥無名在瞥見之下卻一點也沒有異樣的感覺。爲什麼呢?因爲她們的妝扮不同,因爲她們的氣質不同,因爲她們服飾、色澤也與沈如嫺姐妹截然不同,她們二人寄的乃是彩花衣衫,而沈如嫺姐妹當然是-白一黑了。

麥無名並不認識這二位姑娘,但在思維中,但在傳說上,他知道對方必定就是“花蝴蝶”石素心主婢無誤。

第三間,無光。

第四間,也是漆黑一片。

第五間,第五間他得小心一些了,因爲這裡插有兩個暗樁。

麥無名心動了,麥無名展顏笑了,這不是告訴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沈如嫺姐妹必定是就在這裡!

他翱翔了,像鴻雁?似狸描?不,應該喻之爲雲朵更爲恰當,也更爲妥貼。

是嗎?是的,因爲鴻雁屣動翅膀時會有聲響,因爲狸貓縱躍撲跳時不會迴旋,只有雲朵,只有雲朵會飄逸、會浮游、會恬靜無聲,會悄無痕跡!

麥無名手抓腳鉤,已經平平的緊貼在屋檐之上,非但屋瓦上的兩個暗樁懵然無覺,連房間內的人兒也-點感不出來、聽不出來,他已經確切的斷定這間房間中住的有人,而且必然就是沈如嫺姐妹,憑暗樁顯示,憑燈光搖曳,憑倩影閃動……

大熱天,這用宣紙譜成的窗櫺卻是緊閉着,不是裡面的人不怕熱,不是裡面的人不嫌悶,因爲她們是賓客,被軟禁中的賓客!

麥無名騰出了右手,蘸上了唾液,用小指輕輕的在右上角溶去一孔,凝目細視,這次,他震動了,差一點連整個身子即將墜落下來!

他吸氣,他攝神,他轉身,他掛鉤,雖然再次的穩住在原處,但汗滲,但聲起,但碎泥積塵已經灑上了他滿頭滿臉,當然還有滿身。

是什麼東西使麥無名失神忘形?是什麼事情令麥無名血沸心震?她們當然是沈如嫺姐妹了。

姐妹二人,一人一邊,分坐在桌子-旁,中間對着一盞微弱的油燈。

沈如嫺在看書,狀況看來還算沉穩、還算鎮定,沈如婉則大大的不同了,她一手撐着桌面,一手託着香腮,二顆眸子卻睜得又圓又大,怔怔的凝望如豆的燈光,搖曳的燈光,意興闌珊,無精打彩,一副焦慮的模樣。

麥無名見狀心中一酸,因此就險些忘了自身的安危,曾幾何時,他見過沈如婉沉默若比?曾幾何時,他又見過沈如婉消瘦如斯?哦?沈家莊原有-攖一蘭,如今已是黃花成對了。

沈如嫺心靜,沈如嫺耳聰,窗外那細碎之聲似乎已經震動了她的注意,但是,須臾間,平視的目光又俯射在書本之上了,因爲,她以爲那必然是石家莊守衛的人們。

麥無名略一沉思,心意陡變,不由毅然改作了決定!

首先,血回周天,氣貫丹田,運起了從未施展過“束音成絲”的神功絕藝,將話語化成了遊絲,將聲音變作了花針,由窗縫中鑽了進去,由小孔中透了進去……

“如嫺,我是無名,你聽到聲音切莫驚慌或有所挪動。”

瀋州嫺明裡是看書,其實她哪裡會有這份閒情逸致?她只是在打發時間,她只是在製造氣氛,以期緩和、安定二妹焦躁煩悶的心情。

如今,她突然聽到了麥無名的聲音,先是一怔,繼之,果然是震驚莫名了,但她預先得到對方的意示,是以安坐如故,閱書依舊,但口中卻在輕輕的出聲了。

“你是無名?”

“是的。”

“你在窗外?”

“是的。”

“只你一個人來嗎?”

“也是的。”

“那你快走,夥同着沈家莊所有的人再一起前來,還有小云。”

沈如嫺語氣之中有着關切,卻也有失望的感覺。

麥無名聽出來了,他不由加強了他的決定,反問說:“你們都好?”

“晤——還好。”

“如婉怎麼樣了?”

沈如嫺轉眼瞟了癡癡然的二妹一眼說:“沒有什麼,她只是心中憂鬱。”

麥無名在窗外又瞄了沈如婉一眼,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又繼續說:“石家莊中情況如何?”

“哦!你得小心一些,儘快出去。”沈如嫺幽幽地說:“石家莊中的守備、巡查,原由‘四大金剛’所帶領,所負責,昨天,龔天佑回來了,‘石家五蟹’也回來了,戒備無形中就更見森嚴了。”

麥無名心中卻是有數,他在幾天之前才知道這些人在“館頭”之北的官道上分的手,自己到了,他們當然也應該到了,假如沒打其他的事以外。

“龔天佑住在哪裡?”

“山岩旁的‘福壽堂’中。”

麥無名回首觀望,見山岩離後樓並個太遠,幸而後樓分建東西二幢,東邊上房中住的乃是男主人石鏡濤和石子材他們,西邊上房住的是女主人,沈如嫺姐妹就被並住在一起,這倒給麥無名方便了不少。

“‘四大金剛’他們呢?”

“就住在這西樓下層兩個房間之中。”

“你們的休力如何?”

“我們姐妹雖感渡日如年,心意悽傖,但體能卻一如平常。”沈如嫺忽然驚覺到對方的話語不對,芳心頓時震驚地說:“怎麼?你想幹什麼?”

“我想帶你們離開這裡。”

“這……這太冒險了。”

沈如嫺口中這麼說,心中也是這麼想,但另外卻懷有滿心的希望。

“我試試看,若是不成,應該也與大局無礙,你們不妨收拾一下、準備一下,然後把燈火熄了,把窗戶開了,我等會就來。”

麥無名話聲甫落,身形猶如一縷淡煙般的混和在夜色中,有時波形,有時迂迴,有時變作一條直線……

沈如婉本來呆呆的凝視着桌子上的油燈,油燈上的火焰,忽然間,聽見她大姐輕聲的自言自語起來了,她不由轉移了目標,視線從燈光換向沈如嫺的面孔上了。

她感到驚奇,她覺得訝異,大姐失了神?大姐落了魄?還是看書看得入了迷?不應該呀!大姐一向不曾是這個樣子的!

除了兩個不加也可以的驚歎號以外,沈如婉的芳心中全部都是問號!

她恐慌了,她緊張了,她的心中立時惶急了起來,這怎麼辦?沈如嫺乃是她的“靈魂”、她的馬首,馬首是膽,對姑娘家來說似乎不太好聽,改爲“龍頭”?龍頭也不太合適,那就暫且的稱作“鳳冠”吧!

“姐!你怎麼啦?”

沈如婉舉起了柔夷,不住的朝她大姐的眼前晃動着。

沈如嫺清醒了,她及時的清醒了過來,向着她二妹談淡的一笑,卻沒頭沒腦的說上這麼的一句話。

“二妹,我們要走了。”

沈如婉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但是,她還是疑生心頭。

“走?像上次一樣,剛剛跳下地面,就立即又讓人家給請了上來?”

“這次不-樣。”

“怎麼個不一樣?我看省省吧!”

沈如婉卻提不起精神。

沈如嫺粉面上的笑容依舊,但顯得有點神秘的感覺。

“姐姐剛纔是不是嘴巴在說話?”她不答反問。

“是的。”

“你是不是也聽見了說話的聲音?”

“是的。”

沈如嫺聞了心中不由一怔,地猶豫地說:“既然你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怎會不知道他來了呢?”

“他?他是誰?”沈如婉一頭霧水的說:“我聽到的只是姐一個在自說自話,正在耽心你有了毛病呢!”

沈如嫺釋然地說:“他,他是無名,你的無名來了。”

這-下沈如婉精神了,醒了,她芳心震動,她美目發光,這句話何異一貼“十全”大補劑?

“無名?無名他在哪裡?”

“他在窗外……”

沈如婉聽了身形頓時一動,她正擬上去推窗觀看,沈如嫺早就防着了,立即把將她給按住了。

“姐,你……”

沈如婉臉上有困惑、有疑慮。

沈如嫺溫婉的、柔和的解釋着說:“二妹,不要衝動,以免破壞大計,無名他已經走了。”

“走了?這……”沈如婉一臉幽怨,她泫然地說:“無名也太冷酷、太殘忍。他怎麼連活也不同我說一句就這麼的走了。”

“別怪他,”沈如嫺勸慰着說:“他曾經衷心的,熾熱的問候着你,而我們卻是在急切中商量一些對策。”

“那他怎麼又走了呢?”

“他只是去探看動靜、去尋覓出路。”

“這麼說,他們真的要帶我們出去嘍?”

“不是他們,只有一個他。”

沈如婉卻懶得去理會這一套,他們也好,他也好,只要他來了就好,只要能出去就好,她立即理一理秀髮、整一整衣衫,欣然地說:“走,那我們走呀!”

“你看,你就是這副性子,無名還沒到來,你走得成麼?”沈如嫺也頂上了她二妹一句說:“我看省省吧!”

沈如嫺擡起玉手,扇熄了桌子上的油燈,然後欠身緩緩的推開了紙窗,靜等着左無名的來臨。

沈如婉笑了,羞澀的笑了,若不是桌上燈光已滅,她的粉臉上必定看得出有二朵淡色的紅雲升着。

麥無名徐徐的吸滿-口真氣,他雙腿倏然一彈,鯉魚打滾,哦!他既被人稱爲“飛天玉龍”,那是龍返瑤池。

然後,化作一鶴沖天,不,這應該稱之玉龍騰空。

一個倒翻,一個迴旋,猶如一氣呵成,守在後樓二旁的暗樁瞳瞳然還沒有看清這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雙雙的失去了知覺,若是就此死去,那是兩個莽憧鬼!

麥無產,奔騰了,麥無名飛躍了,他繞着莊院一陣遊行,石家莊安插在上房暗處的樁釘就統統地睡着了、統統的休息了。

沒有聲,只有影,而這個影又快速如風、飄逸似煙,因此,地面上的守衛也就懵然而無知。

他返回來了,在後樓的屋瓦上略一停頓,雖然是目光不能拗折倒視,但他的心中卻確定沈如嫺必然已經將窗戶給打了開來,房裡的燈光不也已熄滅了。

麥無名勻均了氣息,正擬再次的縱身迴旋穿向第五間窗口一剎那的時候,一道靈光忽然在心田中閃耀了起來,不由立即沉身安樁,釘立在原地不動了。

“不妥呀!”沈如嫺姐妹困頓多日,其精神難免不振,其體力也難免不濟,萬-出了差錯,萬一出了聲息,驚動底層的“四大金剛”或地面的人,“四大金剛”的聲名雖然業已擠入一流高手之林,倒還不在他的心上,若是給山岩邊的供奉們發覺了,那就爲山九仞、功虧一簣了。

麥無名這一顧慮,第二個念頭又隨之而起了。

“不如未雨綢繆,免掉後顧之憂,預先將‘四大金剛’也給料理了,但聽說‘四大金剛’的身手兀自不弱,到時候必須見機行事,驟下殺手,可不能給對方有出手的機會。”

他計算定當,一顆石子又丟下地面。

“咚、咚、……”

後院的地面是用青石板所鋪成的,因此,石子跳得特別的高,聲音也就特別的脆,又是在更深人靜的夜晚裡。

四個角落,分別的、先後的竟然一口氣竄出了四個身手矯捷的人影來,他們朝着那顆跳動的石子凝視觀望了一會,卻看不出所以然來,就彼此的交換着眼色,還是找不出答案,遂擡頭胡上房每一個窗子巡視起來了。

上房中一無動靜,四個人又分別的無言的向來處退了回去,隱了進去。

莫非就是“四大金剛”?看功力,像,瞧身材似乎不是,聽說“四大金剛”個個生得魁梧得很。

麥無名暗慶僥倖,幸好自己沒有孟浪,不然會打草驚蛇,自己飄身而逃是易事,但想救援“黑白雙嬌”就感困難了。

他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然後沿壁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個別的放倒了那四個人,這四個人竟然乃是回來不久的“石家五蟹”中的四隻毛蟹!

還有一隻呢?還有隻蟹必定就在近處無疑,因爲石家五蟹平時都是同進同出、不稍相離!

麥無名未敢大意,他小心翼翼的舉步跨過了圓圓的月洞門,欲去前面的住房找尋“四大金剛”,突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由另一邊傳了過來。

“誰?”

語氣雖沉,聲波不高,大慨是本能所發,直覺而出。

麥無名止步不走了,他索興背起了雙手,那麼的平靜、那麼的隨意,又是那麼的悠閒坦蕩。

“莫非是少爺?”

“唔——”

這-着果然混淆了對方,看形狀,瞧衣色,而又在清淡的月光中和粉牆的遮掩下,來人卻誤以爲麥無名是石子材,因爲石子材經常的在此地打轉、在這裡逗留,爲子沈如婉嘛!

距離近了,那個人又開口說:“少爺,你……”

雷先閃了,脫兔躍了,而那個人的聲音也就此打住了,是“病蟹”,“石家五蟹”中的“病蟹”孟永昌。

麥無名左手一挽,將垂軟欲倒的孟永昌就近安置在牆角邊,與“醉蟹”周亦生並靠在一處,醉吧!

風也吹,蟲在鳴,月亮也正張着滿臉朝他傻笑着、嬌笑着。

他是夜行人,但他卻不是做無本錢買賣的夜行人,那算不算樑上君子呢?他不知道,也只打照樣的朝月亮回笑了過去,也是傻傻的,卻又訕訕的。

轉出了牆角,前面後樓的下層有二間房屋內透出了燈光,麥無名緊貼着牆壁掩下過去,牆是粉色,他的衣衫也是白色,在此時、在此地,倒是甚難爲旁人所發覺。

但是,俗話說得好:“小心不蝕本。”麥無名雙眼還是四處環視,足下依然一步一腳輕躡着、巡察着。

第一間房門慮掩着,他探了一探,裡面有兩個人在,這兩個人正是“四大金剛”中的兩個金剛,但他們四平八穩的都在睡覺。

麥無名並末見過“四大金剛”幾個,但卻能一眼肯定就是他們,都是根據沈如嫺的敘述,第二則是看看對方的個子、模樣,也就錯不了。

麥無名進去了,麥無名又出來了,一切如常,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辦事的人依舊要辦事,睡覺的人還是在睡覺,兩順其便,各安其狀。

他更探向第二個房間,這個房間之中也有兩個人,他們當然是“四大金剛”的另兩個了,這兩個人雖然不是在睡覺,但相差無幾,一個託着腦袋,一個倚着桌面,在打瞌、在困盹,他們拒絕着“周公”,但“周公”卻是刻意的誘惑着他們,主要的,他們信得過五蟹的藝業!

哈!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順利得很,麥無名依佯畫葫蘆,一人按上了一掌,就這麼毫不費力的擺平了該擺平的人。

他傲然的、瀟灑的由樓梯邁了出去,當然,腳步仍舊下得很輕,因爲上房的第二間或許第三間還住着“花蝴蝶”她們主僕哩!

“嗶剝!”

第五間的房門突然響起了彈指之聲。

這間房間就是沈如嫺姐妹所住的那一間,房間中的沈氏姐妹聽了不由的吃了一驚,她們姐妹原本是靜靜的、怔怔的倚着窗櫺等候麥無名的到來,但要命的卻在這個時候,會有人前來打擾她們、探訪她們,真是要命。

“是石素心主婢二人!”

沈氏姐妹相互對望着,雖然她們口中默默無語,但沈如嫺心中是這麼想,而沈如婉的心中也是這麼想!

因爲,這主婢二人已經與沈如嫺姐妹結成莫逆之交,義及金蘭,彼此經常的過往,彼此經常的攀談晝夜不分。

她們年歲相若,她們的個性相投,她們的家世也是並稱於世,雙方是“英雌”相惜也是門當戶對,奈何月下老人紅線不牽,沈如婉一見石子材就討厭,不然正如沈四爺氣話所說:“沈如婉嫁給石子材並不算委屈。”

當然,沈氏姐妹困在此地的這一段日子中,也受了石素心很大的幫助,很多照顧,否則哪有這麼舒適和隨意?

“是誰呀?”沈如嫺有意嬌慵的說:“我們已經安寢了呢!”

“是我,如嫺。”麥無名在房門外面輕聲說:“我是無名。”

房門霍然打了開來,人影急速的閃了進去,然後,房門又輕輕的掩上了、閂上了……

“你,你怎麼會從前面來?”

沈如嫺口氣中有着疑慮、有着困惑,也有着埋怨的意味,還有質問的成份,不過都是善意的、溫和的。

麥無名笑笑說:“怎麼?你們以爲我是樑上君子?”

“沒有人將你當成偷兒。”沈如嫺也是微微的一笑:“你卻害得我們心中一陣緊張、一陣不安。”

“對不起,二位姑娘。”

麥無名灑脫的、含蓄的、風趣的說着,在龍潭虎穴之內,在危機憂慮之中。

房間內是黝暗漆黑一片,但麥無名身蘊神功,沈氏姐妹則已習慣自然,是以他們彼此都看得十分清楚。

沈如婉突然悄無聲息的撲了過來,伏在麥無名的肩膀上泫然而泣,她心裡有無限的委曲,她胸中有滿腔的幽怨,這下子全都發泄出來了,內中還包含着很多很多的相思……

麥無名心中一陣激盪、一陣歉疚、一陣憐惜……

“如婉,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害你吃了若,害你受了罪……”

他的臉頰也靠着沈如婉的螓首,貼着沈如婉的秀髮,左手輕攬,右手拍着伊人的肩頭,微微的、輕輕的。

沈如婉更是不能自制,她含悲、她抽搐,春潮氾濫,淚珠如泉,濡溼了自己的衣袖,也溼透了麥無名的衣衫。

麥無名感到酸楚,麥無名感到心痛,他默默的緊擁着沈如婉輕顫的香肩久久又久久。

沈如嫺終於又開口說話了:“二妹,好了,別耽誤時間,別驚動了旁人。”

她沉穩睿智,因爲這個時候不適敘情,敘情太久會延誤大事;她通情達理,因爲這個時候不宜悲苦,悲苦過份會傷害身體。是以,她及時的提醒着當事人。

沈如婉一點就透,她猛地擡起了頭,泣聲也隨之嘎然而止。熱淚盈眶,披頰橫頤,但她畢竟是出身名門,眼波在麥無名的臉上轉了一圈,嫣然的破涕爲笑,雨後的鮮花,更是嬌豔,花朵沾露珠,更見嫵媚。

麥無名心頭陡地一震,繼之盪漾,他好驕傲,他好滿足,感謝上蒼待他忒厚,感謝月老對他不薄,如此美眷,夫復何求?莫怪石子材癡纏不休哩!

“我們走吧!”

“你真要帶我們出去?”沈如婉還在明知故問。

“當然!”麥元名答得一臉毅然。

“從前而走?”

“從上房走。”

麥無名移開了窗邊的桌子,然後二手雙挽沈氏姐妹的玉臂,神功潛提,真氣暗運,使心湖澎湃,使血脈湍流。未曾幾時,他的口中突然輕喝出聲了。

“起!”

三位一體,平射而出,身形剛剛超逾屋檐之一剎那,好個麥無名,只見他雙腿劇蹋,只見他衣衫暴漲,三個人的去勢,竟然不可思議的回折了過來,他們倒拗而上,翻竄起踩在瓦楞上面!

沈氏姐妹,藝出名門;“黑白雙嬌”,技驚江湖。但在這個時候,她們不由的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們原以爲麥無名先會跳下地面,然後再縱身上房,哪裡知道他二步並作一步,二式化爲一式,而手上又挽着兩個人在一起,雖然這兩個人也是身輕如燕,但多少總是累贅呀!

麥無產卻有信心,卻有把握,他毫個猶豫的做了,並且已經成功的屹立在瓦楞之上。

這等身手,這種功力,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有第二個人來,自然,他的師門在外,也自然,麥小云的師門亦不在此列。

“黑白雙嬌”呆住了,她們芳心怦怦然,她們眸子怔怔然,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吊桶還是未卸,迷霧依舊不退。

是在乘雲,是在駕霧,這件事假如下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任你說什麼,她們也不會相信。

“我們走吧!”

麥無名調息了一會,然後淡淡的說。

“哦!好。”

沈如嫺由迷幻中驚醒了過來,然後輕輕的應着。

他們一路飛奔,如入無人之境。月亮在微笑,大地在沉睡,石家莊中的人們也是。

沈如嫺的疑心又起了,她遲疑地說:“怎麼?今夜他們沒有布暗樁?”

“有,只是暗樁在休息了,包括‘石家五蟹’和‘四大金剛’。”

沈如嫺又是一臉的震驚說:“你把他們給料理了?”

麥無名笑笑說:“只是僥倖。”

沈如婉橫睨了他一眼說:“難怪你敢大模大樣的由前面進來。”

她的憂鬱巳經舒暢了,她的心扉也已經開朗了。

麥無名朝着她愉悅的笑笑,歡欣的笑笑。

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這不是石家莊無能,這是麥無名的功力通天?還是石家莊的防衛有所疏漏?嚴格的評論起來,應該都不能算是,石家莊只能算是失了策,第-,他們不應該託大,他們也不應該矯情,讓沈逸峰叔侄兩會晤,結果,機密泄漏了,結果,地形也暴露了。第二,石家莊的防衛可以算銅牆,也可以算鐵壁,別說一般江湖人物輕易難越雷池一步,就連沈氏兄弟也無法全身而進、全身而退,但是,石家莊總不能夜夜燈火輝煌,宵宵如臨大敵,又何況身手不弱的“石家五蟹”全都守在後院要地,只要風吹草動,-個哨音,“福壽堂”中的接應立馬就到;第三,麥無名雖然不是什麼神聖天人,但是,他膽大,他心細,他聰慧,他的功力又是高人一等,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鳳凰脫出了牢籠,嬌女放棄金屋,飛了,跑了,枉花費對方一片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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