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聲清咳打碎了悠的思緒,只見一位臉帶銀面具,身着素白衫的謙謙君子負手立於門後,門口的輕紗後的他,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您好?”
那人並不答,甚至沒有把正臉朝向她,覆手憑空撩開窗簾,“還喜歡這嗎?”他僅僅是不鹹不淡的問,悠沒有感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有點不高興,感覺自己被無視了“是的,先生。”
“那便好。走吧,有人想見你。”他擡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悠愣神了一下。半天才愣過神來,急急忙忙穿上鞋襪三步並做兩步的跟在那個人後頭。
他們走過漆紅漆的長廊,每一根廊柱都刻有九龍,偶爾有風鈴懸在樑上,隨風鈴鈴作響。
長廊外是一片池塘,溏心一座古風亭臺這長廊便是通向那邊的。亭臺周圍點綴零星的小燈臺,玲瓏的燈臺擺成北斗七星狀。
悠跟在那個人身後,低着頭挪着小碎步忽快忽慢的走。
漆紅的走廊微雕着朵朵妖異的曼珠沙華,猩紅的花瓣,像染了人血的龍爪,看得悠有些發怵,彷彿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似的,但是悠又想走完,又想一直走下去。她在猩紅的幻覺中看見自己在彼岸的花海,一直在矛盾,一直在徘徊,似乎就這樣到了盡頭……
悠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這是幻境嗎?或者是現實?還是將來?她到底是活着的?還是已經走在黃泉路上?
這位先生……到底是亡靈還是人類?!
忽然砰的一下,悠只覺得自己的鼻子撞到了一個硬物,她輕呼了一聲,退後兩步,捂住自己的鼻子並擡頭向前看――
她發現那人也在看她,是真正意義上的看,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了,但因爲身高問題,他看着她像是在俯視。“抱歉?”悠小心翼翼的問,(現在她確信這位先生是人類了,因爲她感到了人類的體溫和他身上的薄荷體香)
爲了禮貌,她目光對上他的目光,但是在她被她所看不懂的惋惜目光所壓抑的時候,她放棄了這個舉動,轉而對上他的面具,麒麟面具。麒麟貴爲中華神獸,其自身就有一種威懾人心的美,又加上面具是由純銀雕刻,每個菱角都是閃着光輝的高貴,更是增加了對人的壓迫感。
到底是怎樣的人,才佩戴的起這樣的面具啊!!
在銀麒麟的聖光下,悠竟有自相慚愧的感覺。她不再言語,甚至連目光都不知放哪好!
那戴面具的少年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子衿先生所救的這位女孩,竟然是這般的自卑麼?!
以至於……要用令人生厭的自負掩蓋?
“擡起頭來,悠兒。”
悠照做了,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慌張,這顯得很可笑。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一個問題――他叫她“悠兒”!
這個暱稱只有母親纔會這麼喊,
這位先生,他到底是誰?!!
悠不自禁的有些戒備這個人。
居然這麼看着他……少年面具下的眉微皺,“我不認識你,要我救你的是家師,叫你悠兒是因爲你剛纔夢囈,家師是何許人你去了自然會知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兩三句把她未出口的疑難統統解答完畢,悠有些尷尬――不是因爲自己夢囈的事,而是因爲她並不擅長和那麼幹練的人交往。
“並沒有……”
“不需要我重複了。”這是個陳述句
“……是的。”
從長廊最左端――也就是亭臺那邊開始,刮來一陣不絕的微風,懸在房樑的風鈴一齊奏響,似乎傳達着什麼共同的話。
悠聽見風聲和鈴聲中一句極輕的話“帶她過來……麟兒……”咦?所以說他叫麟?!
“那走吧,家師要見你。”上前一步,讓悠始料未及的是他下一個動作是抓住她的手腕!
更令悠費解的是自己居然不反抗?!
任憑他抓着,悠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感覺有一個力把自己往前退,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嘯,景色在眼前融爲極細的線與色塊。
又一個停頓,只聽耳邊風停了 ,見眼前清晰了。悠因爲力的作用向前傾去。
鼻子着地的一瞬間卻憑空浮起,她落入一個不算溫暖的懷抱。
順着抱着她的人肩上散落的髮絲向上看,悠只感覺心跳都停止了。
這是,怎樣一位仙人啊。
這是怎樣一位仙人啊?
這是怎樣一位仙人啊!
懷抱她的人秀雋的身姿刻在漫天桃花雨中,有和爛漫桃花格格不入的凍結陽光的清傲,似是凝聚霧凇沆碭的冰冷,帶着琢磨不透的冷豔,足以凍結千萬的珠玉粉翠。薄脣緊閉帶着清冽,一種堅硬似玉山之將崩的氣勢。睫毛空靈而修狹,使得微眯的桃花兒眼顯得越發狹長而秀麗,
竟是這樣一個秀雋、清傲、涼薄的美人!
悠不知道,是她被秀景迷醉了,還是這桃花,醉了呢?
是夢境吧?是畫中人吧
是桃花醉於這位畫中人的容顏了吧?
然,夢也,實乎,虛乎。
這位人是從畫中走出來的,是活的,他在對她微笑。
“您……您好?”悠感覺自己好容易才找到舌頭,它在嘴裡發麻!
“你好。”畫中人答話。“冒失的孩子。”
悠自認爲自己是很機靈的人,冒失這個詞用得有些不恰當。
“你怎麼會掉進池裡呢?”
“爲了逃啊!”悠理所當然的回答,她認爲沒必要說謊。
“哼,不錯……”他不認爲言府的人不會讓一個孩子正常成長……況且她身還有未痊癒的遍體鱗傷。可見她……並不好過,會想逃是正常的。“怎麼,申時不應該在屋內寫作業嗎?明天不上學嗎?”
“我――”怎麼!說得她好像不學無術一樣!雖然言府的人勒令她退學,但她還是常顧藏書閣的,並不算胸無點墨吧?“我――”
“先生。”麒麟面具冷冰冰的開口。“我想是時候把這位……悠兒小姐送回去了。”悠真的讓他很失望。或許她曾經也天真爛漫,但是言府的打磨讓她染上了俗世的不堪……如此愚鈍,一點沒有他欣賞的樣子“我們私自把言府的小姐帶出來,已經犯諱了。不宜久留――”
什麼?!悠不滿的瞪着麒麟面具,她好不容易從言府逃出來,這傢伙又要送她回去嗎?!這個怪人!!
“麟兒。”子衿喚了他一聲,卻被悠搶白了
“我不要回去!”悠使勁掙扎,指甲摳破了畫中人雪白的袖角,在華服上留下一個個刺眼的鞋印。“我討厭他們!”
“你總得回家啊――”子衿把她當做孩子一樣,無奈地循循善誘,修長如接骨木的指試圖撫平她的亂髮。不知道爲什麼,她這麼蹂躪他的衣服,他居然不會生氣。
可麒麟面具卻再也看不下去了,揪着她腰間的布料,猛地一拽,拎小貓一樣把她從子衿身上拽下來,他先生怕髒。
“我沒有家人!”悠跌倒在地,但是她耍賴的勁頭卻一點沒有栽跟頭,她狠狠地把自己縮成一團,似乎有鋒芒畢露的小刺蝟架勢。“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我――”
子衿細不可聞地輕笑兩聲,對她耍賴的把戲他居然不會感覺厭惡,反而感覺……很可愛?
麒麟面具只覺得悠實在有些不可理喻,這是河豚還是刺蝟?!
感覺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他帶着緣分,說來就來。
子衿幾乎是脫口而出
“憑我們有緣,悠兒。如果你喜歡,”他看了麒麟面具一眼,麒麟面具也在看他,“我收你爲徒如何?”
“什?――謝謝――師父!”她歡呼,差點忘記加上稱呼。她不懂三拜九叩,她只知道她有師父了!她也有家人了!!
子衿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麒麟面具冷笑一聲。既然師父都已經承認她了,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不接受這個……小師妹呢?
子衿將她從廊柱上扣下來,重新抱進懷裡“那麼師父過些日子去言府接你,在這之前乖乖的,好嗎?”他輕聲說。
悠猛地點點頭,杏眼裡溢滿了不可置信和喜悅。
“好孩子。”他往悠的懷裡揣了一封信,“如果那位顴骨比額頭高的女士還爲難你――”悠咕咕地笑了,她知道師父說的是主母。“你就把這個送給她。”子衿指指她懷裡的信。
悠乖乖地點點頭,送信不是什麼難事,主母不會爲難她才真是喜聞見樂呢。
“那你現在回去吧,別怕,師父過些日子就去接你――回去吧,當心別在黑暗中迷路了。”
悠感覺有些奇怪,現在是大白天,哪來的黑暗呢?
不過師父的話――她還是聽的好,因爲是約定好的。
望着悠跳着離去的背影,子衿笑意漸濃。似乎全然不知麒麟面具的憤懣。
麒麟面具簡直是想不通,爲什麼子衿先生可以那麼輕易的承認一個人,那個人明明是那麼自卑,甚至有些自棄,完全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他理想中的師妹,理應是一個溫文大氣,端莊優雅的女性,就像他母親一樣……
但這個被愁雲籠罩的自卑的任性女孩……讓他着實的失望啊……他冷淡地望着悠消失在霧中的背影,雖說有什麼奇異的感覺,但他還是選擇眼不見爲淨。
“麟兒?”子衿終究發現他的不對勁。
麒麟面具微微頷首,“先生,我先去練字了。”沒得到他的同意與否,麒麟頭也不回的朝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