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輪迴,轉一世因果。
奈何橋邊,飲一碗忘記。
三生石前,刻一字眷戀。
黃泉路上,等一眼回眸。
金蟬子立在奈何橋頭,回望黃泉,孟婆說別回頭,回頭看到的都是傷痛,撕扯了靈魂,鑽裂的心扉。
金蟬子微笑,謝過孟婆,執意回頭,比傷痛更痛的都經歷了,害怕什麼?幽幽黃泉裡,腐朽的白骨遊躺在曼珠沙華中啾啾悲聲,麻木的靈魂走上奈何橋悽悽哀嚎。
子規啼血,魂入幽冥,一聲聲涕泣,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奈何橋上,薄弱的靈魂,禁不住誘惑回首,痛到痙攣,想往回走,想要歸去,最終沉落忘川河,污濁的波濤之中,爲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不得解脫。
忘不掉,就永沉過去,是禍?是福?
金蟬子望向更遠處,不見白衣,不聞音容。
白髮婆娑的孟婆佝僂着腰,捧上一碗忘魂湯,蒼老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念着:“喝吧,喝吧,喝了孟婆湯,了卻前塵舊夢,斬斷前因後果,這一世終了,這一生完結。忘盡一世浮沉得失,一生愛恨情仇,來生都同陌路人相見不識;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
一碗孟婆湯,千年忘情水。
金蟬子接過孟婆湯,黑乎乎的湯藥中,倒映着鋥光瓦亮的光頭,依舊眉清目秀,依舊自信堅定,這一世,依舊未在輪迴之中迷失自己,還是舊時模樣。
這一世,依舊爲僧,元陽未泄,陽神輪迴,肉身被啖。
想來,諸佛衆神正在回味我肉身的味道,這一世,我又讓多少人得了長生?
金蟬子搖搖頭,不去想,道:“孟婆婆,是我,金蟬子。”
孟婆擡起頭,渾濁的雙眼有一絲清明,璀璨奪目,只過一瞬間又重回污濁,道:“這一世,比前九世晚了很多。”
金蟬子道:“這一世,迦葉尊者來尋我,尋了時間久了些,我也就苟且了幾日。”搖了搖碗中湯,黑如墨,“這一世,最後一世。”
孟婆將一碗碗湯遞給過奈何橋的亡魂,道:“快五百年了,你什麼都沒做,一世世輪迴,一世世被吃。含笑走上奈何橋,漠然走進輪迴,總讓我覺得五百年與佛爲戰的豪言,不是你說的一般。”
金蟬子道:“一目瞭然的迷宮,總會讓人喪失探索的興趣,不是嗎?”
孟婆頓了頓,沒有答話,繼續舀起一碗碗黑乎乎的湯藥,遞給過橋的靈魂。
金蟬子沒有說話,望着碗中湯,聽着哀嚎的魂靈,嘆氣了一聲,道:“白骨去了哪裡?”
孟婆道:“我以爲你不會問。”
金蟬子道:“問也是錯,不問也是錯,不如隨心而願。”
孟婆道:“白骨是你絕對的弱點。”
金蟬子明白孟婆的意思,垂首:“誰欲對白骨不利?”
孟婆道:“地藏王城來過幾次,欲讓白骨入城,不過,老婆子拒絕了,老婆子看上的人,可不是誰都能帶走的。”
金蟬子道:“謝謝。”
孟婆沒好氣地道:“沒什麼好謝的,我幫你照顧白骨,你傳我駐顏之術,一場交易罷了,談什麼人情。”
金蟬子微笑,心中卻是記下了孟婆的恩德,道:“你尚未告知,白骨在何處?”
孟婆道:“問出這句話,你缺點暴露得太過明顯。以往的淡定從容,都不復存在了。”
金蟬子聞言,訕訕一笑,道:“教訓得是,小僧領教。”孟婆當初岔開自己,便是不願告知白骨在何處,想是有安排,有心讓自己等待,自己問出那句話,一來顯得不信任孟婆,二來暴露了缺點。
正在此時,一美貌少婦,行到奈何橋頭,一身嫁衣如新,燒紅了一片鬼霧,她立在奈何橋頭,淚痕未乾,一聲聲不如歸去,攪得心亂神迷。
金蟬子九世輪迴,九到奈何橋頭,見過太多紅衣如火的新婦,新婚之夜,魂入九幽,可惜可嘆。
孟婆機械地遞過湯,唸叨:“喝了吧,喝了以後,走過忘川,忘情過去,燃情未來。”
少婦接過孟婆湯,紅袖半遮,舉起孟婆湯欲飲,滿目哀傷,一男子從遠處衝來,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要喝,我不要你忘記我。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言猶在耳,你怎忍心忘我?”
少婦冷冷看着他,眼中盡是失望:“也曾道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我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你卻貪生怕死,不肯赴死,我屍骸未寒,你另娶新婦,此情又是何堪?”
金蟬子聞言,大致猜到二人身份,卻又和時間對不上。
男子用力地抓住少婦,全身顫抖着,幾乎不能言語:“家中高堂已然白髮,兄長早夭,小妹未嫁,家中只我一男丁,我怎能做不忠不孝之人。爲你一世的情,用命來償。”
“既然做不到,你何必許我一世承諾?”她的臉上的表情哀婉傷痛,“我獨自死去便罷,縱然有恨,奈何橋頭一碗湯,將你忘得乾乾淨淨,你又何必僞造一曲《孔雀東南飛》,說什麼自掛東南枝,說什麼合葬華山傍,致使我魂生怨氣,孤魂飄蕩四百餘年。”越說女子越氣憤,淚流不止“中有雙飛鳥,自名爲鴛鴦。鴛鴦之物,產子之前,形影不離,產子之後,分道揚鑣,如若無子,拋之棄之,你爲何如此”
金蟬子這才確定,少婦是劉蘭芝,男子是焦仲卿。,他是讀過《孔雀東南飛》的,當初感念二人勇敢堅決,如今看來,不過一場騙局。
焦仲卿拉住劉蘭芝道:“蘭芝,家母恐我被世人唾棄,纔出此下策,隱姓埋名,窩窩囊囊過了一輩子。”
劉蘭芝聞言,更加失望,冷聲道:“我傾心相戀之人,竟然這般懦弱,連自己姓名都願拋棄,實在叫我心痛。”
劉蘭芝終是飲下了孟婆湯,終是走上了奈何橋,終是走過了忘川河。
焦仲卿慌忙追上去,踏上奈何橋的那一刻,心神被惑,往忘川河中沉下去。
當初讀孔雀東南飛的時候,就覺得焦仲卿不會自掛東南枝的,有同樣想法的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