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交易龍蛇混雜,買家幾乎都是獨自來的,一般不跟生人套近乎,所以整個屋子裡靜悄悄的,都在等着拍賣會開始。
洪四這種人一向是看人辦事,宋雅怡是賭石界的翹楚,手裡又握有這麼多錢,他自然會對宋雅怡另眼相看,所以直接將宋雅怡帶到了前排,好巧不巧,宋雅怡的位置就在餘光華的旁邊。
洪四將宋雅怡安排到第一排坐着,餘光華也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因爲現在他們兩人必須裝作不認識,所以餘光華什麼也沒有說。因爲洪四這個人警惕性很強,兩人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對視。
屋裡一共坐了有五六十人,整個四間平房都坐滿了人,只留下了前面的展示臺,宋雅怡這個時候才留意到,後面坐着的人羣當中,竟然還有好幾個外國人。
宋雅怡瞬間就想明白了常霖他們如此氣急敗壞的原因,黑市的拍賣是不論國籍的,只要你有錢就能參加,這裡靠近緬甸邊境,這些人有點本事的都能把文物轉運出去。正是因爲這樣,餘光華他們纔會這般迫不及待地趕到騰衝來,一旦這批古物落到了那些老外的手中,就是肉包子打狗,絕對有去無回。
每個行當裡面,都有自己的規矩。就像電影開拍之前需要祭拜關公,盜墓摸金的要在墓葬東南角放置一盞燈,同樣的,黑市拍賣也有規矩,進了這裡頭,就得按照他的規矩來。不論東西是否乾淨,不追問出處,不打探賣家,賣家不保證東西的真假,能不能看出來全憑各自的眼力和本事。
黑市本身就如同一箇中介所,當做盜墓賊和收藏者之間的橋樑紐帶,低買高賣,賺取中間利潤,負責給盜墓賊保密。至於東西是不是剛剛出土的,或者是贓物,安全不安全,這些都不歸他們管,基本上來這裡參加拍賣的,大多是古董完結,在社會上都有些地位和關係,即便是文物來源不明,也有的是辦法將之洗白。
約莫八點的樣子,洪四走到屋子前方的一張桌子前,敞開嗓門兒道:“各位老闆,拍賣會馬上開始!”短短一句,再也沒了廢話,他伸出手掌來重重拍了三下,外面就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擡着一個蒙着紅布的大物件進來了。
看到這個大塊頭,下面的人都竊竊私語,紛紛猜測着那蒙着的東西是什麼。
“第一個拍賣的,是嘉樂堂的自鳴鐘擺件,底價爲五十萬,有興趣的老闆可以上來看看。”洪四將紅布猛地扯開,一架紫檀木製成的自鳴鐘精品擺件就露了出來,下面的擺鐘還在極有規律地左右搖晃着,自鳴鐘裡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
“嘉樂堂是哪兒?”有人在下面小聲地問了起來,餘老就坐在前面,聽到洪四說嘉樂堂,眼睛裡露出了震驚之色。
在騰衝的人有些不知道嘉樂堂也屬正常,但是像餘老他們這些老北京,卻是沒有不知道嘉樂堂這個地兒的。
嘉樂堂,那是和珅住的地方,和珅出過一本詩集,就叫《嘉樂堂詩集》,他偶爾會以嘉樂堂居士自稱。在北京恭親王府,至今還有和珅的嘉樂堂存在,這個地方在北京也算是一處著名的旅遊景點。
清朝有自鳴鐘並不稀奇,那個時候有不少外國商賈從廣州沿海口岸將自鳴鐘懷錶等物運送進港,換取國內的絲綢茶葉等物回去,這些東西當時在天朝盛行一時,幾乎每個官家裡都會配備自鳴鐘擺件。《紅樓夢》中劉姥姥初進榮國府,在王熙鳳的屋子裡就有一架自鳴鐘。
不過這架被洪四自稱爲嘉樂堂的自鳴鐘擺件卻是與衆不同,他並非是傳統的柏木或者銅鐵所制,而是用的稀有紫檀木,一看就極爲貴氣,紫檀木這種東西,在清代屬於皇木,只有皇室或者王侯府邸纔敢使用,和珅這個人膽子大,加上受到乾隆重用,在嘉樂堂擺這樣的東西也是極有可能的。
不過古玩古玩,既然是古物,光用眼睛看,沒有經過把玩查看是看不出真假的,餘老雖然是來探究千年古墓的,但是這樣送上門來的好東西,他不去摸摸就真對不起來這黑市一趟,所以不等其他人反應,他率先就站了起來。
這也是黑市的規矩,和其他的正規拍賣會不同,黑市拍賣不能保證東西都是真的,所以只要擺出來的東西看着中意,買家就可以自行走上去查看,然後買家憑眼力競價,最後價高者得。
餘老因爲佔着地理優勢,充分詮釋了眼疾手快這個詞,搶先一步走到了自鳴鐘的面前仔細打量了起來。宋雅怡自然是跟在餘老的後面,其他要看這個自鳴鐘的人都很自覺地在餘老的後面排起了長隊,在餘老看東西的時候也都安安靜靜地瞪着,沒有人催促。
等餘老看完之後,宋雅怡也緊跟着上了手,這個自鳴鐘看造型確實是清代出品,自鳴鐘上的紫檀木木質非常好,看紋理就知是百年皇木所制,上面雕刻的花紋雕飾爲福祿壽喜,寓意吉祥如意健康長壽,是清代常用的一種花紋雕飾。在紫檀木下方還雕刻了“嘉樂堂”三個篆書字體,自鳴鐘裡面的指針都是由白玉製成,而且屬於質地上乘的羊脂白玉,沒有一絲雜質,散發着一種羊脂玉所特有的溫潤之感。
宋雅怡將右手探了過去,果然從手心傳來了熱度,從紫檀木到裡面的羊脂玉都透出靈氣,大概因爲是嘉慶年間的東西,所以靈氣並不充裕,但是宋雅怡可以肯定的是,這東西的的確確是嘉樂堂裡的東西。
宋雅怡手指撫摸着自鳴鐘的表面,入手溫潤光滑,包漿不算厚,但是十分的大氣,而且保存得十分完好,連一點刮痕都沒有,可見擁有它的主人十分愛惜。這樣的東西,無疑是一件大開門的東西,宋雅怡雖然沒有見過其他清代的自鳴鐘,但是她也知道,這樣的東西定然價值不菲,肯定不止區區五十萬。
見宋雅怡走了下來,餘光華也沒說話,只是機不可察地頷首,大概是在告訴宋雅怡這東西是真的。不過最後叫價的時候,兩人都沒有開口。雖然這東西是真的,但是價格不低,果不其然,最後這東西被人用三百七十萬拍走了。
第一件東西就是這樣大開門的物件,讓在場的人都有些激動。不過這些人高興得太早了,洪四不愧是商人,用一件大開門的東西刺激了買家之後,後面緊跟着上來的幾樣卻都質量平平,不是贗品就是民國的東西,沒有什麼多大的看頭。
“下面的東西是組圖,一幅爲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另一幅不知出處,這套組圖的底價爲三萬。”洪四將一個托盤擺在了臺上,裡面兩幅畫卷成了卷軸,他將那副《千里江山圖》畫軸鋪開舉起來讓在座的人都能看清楚。
王希孟是一代畫匠,雖然英年早逝,傳世的畫作不多,但是《千里江山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千里江山圖》景物繁多,氣象萬千,構圖在疏密之中尋求變化,氣勢連貫,實在已經是極盡匠心,當年王希孟畫法以批麻與斧劈皺相合,表現山石的機理脈絡和明暗變化極爲細膩。
儘管臺上的這幅《千里江山圖》無論從佈局意境還是工筆描繪精細程度都臨摹得非常像,可以說把王希孟的這幅畫的精髓都把握得非常到位了,但是隻要是懂一點宮廷古畫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幅畫是贗品。
不說洪四能不能弄到真跡,只說這幅畫所使用的畫絹就有問題,真正的《千里江山圖》是由卷本繪製,使用的是當年浙江嘉興宓家所制一種宓家絹,這種絹紙質地勻淨厚密,爲宮廷畫匠專用。但是眼前這幅畫所用的絹紙,一看就是劣等質地,而且古絹年代久遠,裝裱之後,無復堅韌,這幅畫年代也差得太遠,應該是隻有幾十年的光景。
絹紙還不是最重要的,還有一點只要明眼人就能看出來這幅畫的真僞,《千里江山圖》的真跡上有當年權相蔡京的題跋,但是這幅畫卻沒有,所以一眼看過去,雖然這幅畫意境恢弘壯闊,但是總歸會讓人覺得差了點什麼東西。
這幅畫展出來,不少人都露出了失望之色,他們都是眼光銳利的人,這樣的畫根本糊弄不了他們,別說三萬,就是三千也沒有人要。
洪四自然知道他手裡的這幅畫是贗品,不過黑市拍賣一般是不會直接告訴買家這是贗品的,真真假假全憑買家自己判斷。
見沒有人上來看,他也不惱,放下手中的仿品,又將另外一幅畫展開。
“這幅畫是連剛剛那副《千里江山圖》一起收上來的,因爲不知出處,所以這幅畫算是剛剛那副《千里江山圖》的添頭,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上來上手看看,說不定可以撿個漏。”
洪四這話自然是讓在場的所有人嗤之以鼻,想在黑市拍賣上撿漏,這不是癡心妄想嗎?基本上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黑市方的鬼話。
洪四手中的那幅畫緩緩打開,大家幾乎是抱着看笑話一般的心態看着那副古怪的潑墨圖,這幅古畫和之前的《千里江山圖》全然不同,全場約爲兩米長,六十多釐米,但是上面所繪的東西,卻讓宋雅怡的身形瞬間僵住,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呆愣愣地凝視着那幅畫卷,眼神中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