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色正好, 不冷不熱,微風和煦, 一派風平浪靜。
蘇好眯着眼看向異常寧靜的b城城郊,下了車再聚氣看看, 也還是如在車上時的感受一模一樣,只覺得這b城城郊倒是一片氣氛和諧,連空氣中那些特殊的“氣”都隱隱達成了一種異樣的和諧, 看起來有些有趣。
“您好, 請問您是蘇小姐嗎?”一個身穿西裝,手上舉着寫了“蘇好”兩個字牌子的男人略帶好奇和恭敬的靠了過來, 小心翼翼地保持了些許距離, 不讓人覺得被冒犯。
蘇好輕輕地點了點頭,便跟着那人走了,看來這人已經被吩咐過,倒不像之前那些見了她的人一樣不信大驚小怪,甚至有的還懷疑她是冒充大師或是全靠炒作, 當然這些她已經習以爲常了。
這男人是個司機, 蘇好跟在他身後頭到了底下的停車場, 上了車便看到裡面已經坐了一個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 長得有些和善,笑面佛似的、慈眉善目, 可這笑似乎不太打心底出來,蘇好只是這麼輕輕地撇着這人的三庭五眼,在心底給這人打着分, 這人看起來面相就是個財運旺的,善經營,重親友,重義氣,總的來說面相挺好,應該不是個壞人。
纔剛上車,坐在後頭的男人就剛忙給她遞上了水,是車裡事先備好了的礦泉水,很是親切,眼神裡沒半點看輕,全是尊重,嘴裡還跟着話:“您好,您好,您就是蘇先生吧!我是聽了吳總介紹,聽說您在那方面是一流的,特地有一事想求您幫幫忙,我先和您介紹一下自己,鄙人張力,在b城開了家公司,經營還行。”
他用了先生二字作爲尊稱,哪怕是看到這是個小姑娘,也按照了朋友的吩咐,絲毫不敢看輕。
蘇好在還是國師的時候便見多了這樣恨不得把她捧上天的人,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起來有些冷淡、疏遠:“您請說,這事情要解決我也要先了解一下情況。”
張力一看這高人看起來好像頗有些把握,志在必得的樣子,用力地拍了下腿,便開始唸叨了起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道來。
“是這樣的!蘇先生,我有一個堂弟,他從前段時間開始,便突然得了個怪病,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這件事我們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我堂弟平時都在我公司上班,做個宣傳部的主任,他那天也和往常一樣到公司工作,結果一大早,他才上班不久,突然就出了事。聽說那時候他正在和下屬講工作,突然便開始一陣肚子痛發作了起來,他痛徹心扉、幾乎是忍不了,直接當場就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後來保安去幫着他,想把他扶起來送到醫院,可居然還沒能拉成,結果把他手也給折了。好不容易等來了救護車,送到醫院裡頭去,卻是怎麼查都查不出病因,在icu裡頭住了好多天,看沒什麼事了才從裡面轉到外頭普通病房裡……”
蘇好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皺着眉:“有病治病,我們看風水、抓鬼驅邪,我們是天師,但我們可不是醫生,術業有專攻,要是真生病了找我們沒用。”
她是見過這樣得個什麼癌症非要跑過來讓他們延年益壽的,哪怕她還是國師的時候,這種事情也是非一國之力不能改變的,更何況是在靈學式微的當代,更是不可能了,如果對方是打着這種想法,她只能要他們趁早打消念頭,不要癡心妄想了。
張力好聲好氣,絲毫沒因爲被打斷不樂意:“蘇先生您聽我繼續給您往下說,這事啊還真的邪門了!”
蘇好挑了挑眉,繼續往下聽。
“他好不容易好轉了一點兒,稍微不太痛了,剛轉到外頭沒兩天,結果這毛病又犯了!可這回比上次嚴重多了,哎!蘇先生我也不怕家醜外揚,老實和您說,這我堂弟他和他媳婦關係不成,那天也就這麼剛好,鬧了一架大的,兩人直接在病房打了一頓,當然是他媳婦單方面打他,把我堂弟給打得全身都是傷,那慘得,聽說那些個護士看到了都嚇着了!”
“可這不是最主要的,打也就打了,這兩夫妻的事情,我這個做人家堂哥的也不好多做評論,可現在主要的問題是,那天發作又打了一架後,整整一個多月,我堂弟的病居然半點好轉都沒有!他現在天天在病房裡,手也不太好使,肚子疼得死去活來,鎮痛藥都上得他尿都尿不出來了,還是不管用,而且他不止是這樣,他還天天叫餓,雖說醫院也要求他禁食,可他叫餓那勁……我不懂怎麼說,反正!反正不對勁!”
“哎呀!蘇先生我也不曉得怎麼說了,我嘴笨得很,您到現場去瞅瞅就明白了,我堂弟那勁真不對勁!”
聽着對方細細訴說,蘇好心裡饒有興趣,這餓得不對頭,倒是讓她想到了一些民間術法,無緣無故的疼痛也有可能是一些同行做了些什麼,倒真有可能不是醫學上的疾病,有趣,這一個普通的主任,無冤無仇的,按理說也不該這樣,畢竟他們歷來的規矩,天師做這些手腳都是要傷了陰德的。
很快這車也就開到了b城第一人民醫院下頭,蘇好緊緊跟在張力身後,張力一邊往前走着一邊介紹個不停。
“我堂弟現在已經不住在icu了,現在他住在外頭的病房裡,是個單人間,因爲病因怎麼查也查不出來,其實醫院是有些懷疑他是精神上的妄想疾病,如果這回您那邊也覺得他沒什麼問題,可能就得把他拖到精神科那去看看了。”
張力露出了苦笑,這畢竟是他堂弟,才犯病沒多久,人就已經不成樣子了,最可憐的是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堂弟媳婦在堂弟最艱難的時候,居然還帶着孩子遠走高飛了。
他聽說對方是陪着孩子到米國留學去了,他發了好多條消息給堂弟媳婦,對方卻也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她得陪孩子,現在沒空回來,便也就不再多理會他,可問題是現在堂弟舉目無親,如果他這個做人哥哥的不幫着點,堂弟可該怎麼辦呢?
這幾天可把張力給愁壞了,四處打聽最後恨不得能求神拜佛,才從王總那打聽到了蘇好這一號大人物,他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生怕沒了這根稻草就會溺水。
他們走到了樓上,張鵬的病房在走廊的盡頭,這層樓大多是些來化療的腫瘤病號,彼此之間也比較不會相互打擾,這是張力不知道找了醫院領導有多少回才能安排下來的,畢竟堂弟的病情特殊,給外人看到了也不太好,總是要避諱一些的。
張力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病房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示意着蘇好進去,蘇好循着他的指示走進了病房,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在現場,饒是蘇好見多識廣,這病牀上這人被這麼“高度重視”的她還是頭回瞧見。
病牀上的病號正是張鵬,他現在全身手腳、身體均被強行分開,用強力的束縛帶綁在病牀之上,就連頭的兩側都放了用於固定腦袋的器械,不讓他的腦袋大幅擺動。其中一隻手上還裹着厚厚地繃帶,臉上似乎之前有傷還沒好,貼着幾塊紗布,透着些抹了藥的痕跡。
他的身體早就瘦下了幾圈之多,看起來有些消瘦和憔悴。
他因爲肚子裡傳出的一陣一陣的疼痛,即使已經被緊緊綁在了牀上,他還是反覆不斷地死命掙扎着,好似要從這些帶子中掙脫出來一樣,哪怕是已經繃帶緊緊的那隻手,都因爲用力掙扎把束縛帶拉扯出了一些距離,嘴中不住唸叨着些什麼。
張鵬一看到堂哥進來了,眼淚鼻涕都立馬跑了出來,他對堂哥嚎啕大哭了起來:“哥!我好餓!我好疼啊!哥,你就讓他們給我點吃的吧,我真的好餓!”這下可絲毫沒有當初的那副主任派頭,倒是顯得很狼狽,毫無尊嚴,說起餓了的樣子比那些吸了毒的犯人看起來還不如。
“阿鵬,你先忍着些!你先忍着些,堂哥給你找先生來看了,你冷靜點。”張力安慰着已經抓狂的堂弟,一邊和旁邊的蘇好解釋着,生怕對方誤會。
“蘇先生,您看這就是我堂弟,他現在狀況真的已經不太好了。我們現在可不敢給他吃的,他現在就知道喊餓,不知道叫飽,上回我和醫生都已經打算狠下心給他吃了,也不管他肚子疼的事情了,結果他那一吃,生生吃下了四五個人的份,肚子都漲圓了,還不斷喊着想吃!醫生說他這是禁食久了,腸胃功能紊亂,可能現在判斷不了餓和飽,怕他把肚子吃壞了,如果讓他放開了吃,怕是會出事,而且他這一吃,這肚子絞痛起來更是加劇,還時常不知不覺就吐出來,現在每天我們都是給他輸營養液,如果不把他用力綁住,他叫起疼來,根本沒法好好輸液!”
他解釋着,眉頭打結在一起,任誰看都都看出此刻他確實是煩惱得不行。
這倒有趣了,這可不不是什麼腸功能紊亂呢!蘇好勾起嘴角,這沒看到人還不知道,一看到這人身上可以說是怨氣沖天了,滿肚子的不都是鬱結着的怨氣嗎?
只是這回的惡靈倒是怪了,以前她大多見着的惡靈都是直接把人給殺了,搞得血肉橫飛才知道消停,這回的,只是給這人滿肚子留下怨氣,似乎還真沒下死手,只是這手法陰了一些。
可這普通的主任是怎麼招惹到怨靈的?如果是真把怨靈招惹急了,人肯定是半點理智都沒,非得要他死無葬身之地不成,可這惡劣的“整治”,倒是更像是要慢慢折磨他一番,不肯要他死似的。
這樣反倒是更難解決,蘇好盤算着,這些怨氣看起來並不是同出一源,要解除怨氣最簡單的就是先抓住那兩頭怨靈。
她眼神一亮,從隨身帶着的小挎包裡摸出了兩張事先剪好的白紙,已經剪成了小人的形狀。她往小人身上吹了口氣,唸了口訣往地上一丟,小人便這麼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自己飄到牀邊往張鵬身邊蹦躂了好幾下,似乎拿到了什麼東西,便從剛剛打開用來通風散氣的窗戶縫上一把跳了下去,兩個紙片小人一齊向着樓下就這麼悄悄地飄了下去,剛出去這小人的身形閃了閃便消失了,肉眼怎麼看都看不着。
張力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這反科學的一幕肅然起敬,這可是他頭回見到能人的術法,他期待地看向了蘇好,知道這回真求對人了,自家堂弟肯定有救了!
“蘇先生!這,這就拜託您了!”他聲音夾雜着激動。
“張先生,我先跟上去看看,這邊就先交給你照看了,晚些時候再聯繫。”蘇好吩咐了兩句,便往外頭走去,沒讓對方跟,畢竟這事普通人還真插手不了。
她的手指尖往小人跑走的方向在空氣中連出了一條外人看不見的紅線,只是這紅線去往的是同一個地方,蘇好輕笑,看來這回倒是能一網打盡了,倒是省了一些功夫。
……
都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每天早上在寧雅詩出去上班後,寧家便悄悄地成爲了所謂的怨靈大本營,被人默默地佔領了。
這佔領活動的主導人正是單靜秋,當然單靜秋是心虛地安慰自己,她分明也是這家的主人嘛,雖然是主人(已故),但是好歹也是前一家之主,用用電視怎麼了?
事實上當阿飄的生活過久了還挺有趣,單靜秋每天接送女兒上下班,作爲阿飄,飄起來的速度又挺快,還不會遇到什麼城市交通堵塞的問題,別提有多通暢了,女兒在上班的時候,她就在家裡和惡靈們一起排排坐看電視,等晚上女兒回家了之後,她就和幾隻鬼去外頭打打牙祭,比如偷偷香火之類的,有時還和董大偉一起去維護下交通治安,等女兒入睡了在回來給她蓋被子,看她睡覺,日子倒是過得有滋有味的。
至於電視,這也是目前b城惡靈界最大的娛樂了,要知道早前他們哪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自己進人家家裡看電視,被抓住上個新聞頭條,等等天師來嚴打一波,這可不是像那些掃黃打非,掃完抓進去幾年就算了,他們惡靈一被抓基本也就是隻有魂飛魄散的下場。
現在跟着大王有肉吃,不僅時常有寺廟參觀活動——
和尚們:我們一點也不歡迎你們來參觀:)
還經常有大規模的維護交通治安志願活動——
睡醒便病了了酒駕司機:謝謝您了,我不需要您用我的身體把車強行停在旁邊!
他們現在每天還能在寧雅詩不在的時候天天看電視,寧雅詩家是保準沒有設置什麼家庭監控的,這事情大王最清楚,他們只需要整齊有序地進屋,看完電視整齊有序地離開就好,電費什麼的……反正天塌下來有大王頂着!
當然惡靈們對電視的取向也很是不同,像是餓死鬼,他最喜歡看的就是類似《舌尖上的中國》這樣的美食節目,能流一堆口水出來;像是董大偉,他喜歡看的就是那些什麼交警熱線、警民問題,甚至他最近還迷上了讓酒駕的司機在夢中抄寫交通法規的愛好;而單靜秋,自然是狗血電視劇的強力支持者了,畢竟多次穿越她的心態也有些老了,越是作爲媽媽級人物,她便越發能理解對狗血電視劇的熱愛,這世上哪有像這樣高潮迭起、衝突轉折樣樣都來的電視劇呢?
他們前頭看的那部電視劇已經快播到了尾巴,最近幾隻惡鬼一到時間便立馬跑過來蹲點看電視,一個個排排坐的,很是乖巧,畢竟跟不上電視劇,第二天就會發現身邊的鬼友們都在討論電視劇劇情,而你已經被拋棄了——甚至你還沒地方放去看重播,這多痛苦呀,所以衆鬼倒是異常的準時,生怕自己給錯過了。
蘇好緊緊地跟在紅線後頭,她走得很快,便到了小區。
她遠遠看着,默默地在心裡唸了口訣,打開了天眼的她,特別清晰地看到,遠遠地有戶人家飄散在窗外的氣異常的不對,有一股莫名的黑氣罩在上頭,規模還不小,這怨氣的數量看來還不是一般的鬼,應該還是大鬼,她眯着眼便走了上去。
打開了天眼的她,也擁有了能和鬼魂溝通的能力,她站在那棟樓樓下擡頭往上看,在想着要用什麼手段進去,這非正常手段要是被拍到了倒是也麻煩。
“都怪你,這麼慢,電視劇都要開始了,等等吵了大王。”空氣中突然飄來尖利地聲音,有些縹緲,聽着好似有些遠。
“我拿零食吃看電視纔有趣嘛!大王可不會生我氣,我是大功臣!”另一個尖利的聲音帶着些嘚瑟。
蘇好眯着眼往上一看,兩團黑色的鬼影正在朝着上頭迅速地飄,只留下話語的小尾巴,畢竟外人聽不到,惡靈們說話還都挺大聲,誰讓他們絲毫不用擔心喉嚨痛之類的憂慮呢。
看來他們倒是都和她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蘇好笑了笑,這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尋思了好久沒想明白的“大王”看來正是在樓上,還真是巧了。
只是既然是大王,看來這惡靈還沒有失了智,那她倒是要好好地給點禮貌,拜訪拜訪,蘇好對值得尊敬的對手向來是很給面子的,至於給完面子之後再把人打得魂飛魄散,那就是看誰本事厲害,鹿死誰手未見分曉了!
餓死鬼和流浪鬼來得有點遲,尤其是餓死鬼抱着一堆估計是它家人給他燒的吃的,迅速地在後排找了個位置便加塞坐了進去,讓單靜秋也無奈極了,這久了她倒是覺得這些鬼一個兩個的都有些可愛。
“叮咚。”屋內的衆鬼把眼神一致地瞥了過去,這哪來的按門鈴的人。
董大偉先飄了出去,想要看看是不是又是什麼些社區做廣告的人上門來,可這一出去進入他眼神的卻是個從沒有見過的小姑娘,年紀不大,估計比雅詩還小些,看起來很嫩,可董大偉不知道爲何覺得這人似乎對自己很有威脅,突然這小姑娘突然擡頭直視着自己,用口型示意了一句:“你好。”
這下董大偉有些愣了,能看着他的人,無非就是天師,他縱橫b城鬼界多年的預感告訴他,這人絕對不好惹。他沒多說,迅速地飄了進去,和單靜秋說了起來。
單靜秋一聽,心中便有了猜測,這年紀很輕十幾歲的女天師,看來就是原作中的女主了,只是他們分明沒幹什麼血案,怎麼會引來女主呢?看來劇情真是有幾分不可抗力。
“大偉你去開門吧。”她眼神往後瞥,要讓這些實力不足的小弟先行跑路,纔不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這些小弟們倒是一個比一個講義氣,就連餓死鬼這種,沒什麼實力的,已經緊張得心跳如雷,不停往肚子裡塞着東西吃,還死活不肯走。
她笑了笑,這有時候人心可怕,反倒是鬼,倒是直來直去。
蘇好看着眼前的大門就這麼打開,她倒是有些愣,本來還打算用些非正常手段,可這位大王看起來倒很是坦蕩,絲毫不怕她的到來,即使不知道是實力高超呢還是夜郎自大了。
她也不怕,徑直走了進去,把門虛掩住,蘇好可不是那種還要自己把門好好鎖上,非得把自己後路也堵住的蠢蛋,這麼多年來的“江湖經驗”可不是白混來的,她做什麼也得給自己留一條逃生路,鬼說跑就跑,穿牆跳樓,她可不行,再怎麼樣這具身體還只是凡夫俗子。
董大偉看了一眼門沒說什麼,反正這小區都是職工,白天沒什麼人在。
蘇好明明已經是活了兩輩子的老妖怪,可這一天,她感覺她都快被驚掉了下巴,這她一進門,就能看到一堆奇形怪狀的鬼們特別整齊地坐在、飄在大廳裡看電視?正中間的是個女人,身上散發的氣和周邊截然不同,蘇好揉了眼睛好幾下,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善靈。
餓死鬼看到人進來了,很是緊張,趕快飄到前頭去戳了戳大王的肩膀,自以爲小聲地說了句:“大王,那個小女孩進來了!先別看電視劇了,那人可能是天師!”
這話全被蘇好聽到了耳朵裡,這時她可沒想計較什麼小女孩了,她震驚的是,這b城惡靈們口中的那個大王——居然是面前這個看起來如此慈眉善目的中年女鬼,而且這人還是個善靈?
這到底是什麼世道,這不是說好的人善被人欺,鬼善被鬼管……難道還能反着來?
還有,惡靈們不去爲惡,在這裡聚在一起看電視是要做什麼,還看得是什麼家庭倫理劇,看到了電視內容的蘇好忍不住輕輕抽了抽嘴角。
這麼多惡靈湊在一起,那肯定是怨氣沖天了,還讓她以爲這是個什麼大鬼王。
當然,蘇好面上沒露出半點,她挺有禮貌:“您好,不請自來打擾大家,我這呢,有些事情可能和衆位有些干係,想打擾一下大家。”
“沒事,來者皆是客,您好,我是單靜秋。”單靜秋擋在了一堆惡靈面前,先行打了招呼,她事先已經在商城裡找好了東西,要是這原女主非得和她幹一架,那好歹還能保全這些傻乎乎地惡靈們。
蘇好看着這些惡靈們居然特別自然地躲在了單靜秋身後的樣子,差點表情失控,畢竟這惡靈躲善靈後面,她也是頭會看,她道:“您好,我是蘇好。”
果然,單靜秋沒猜錯,這人正是原故事女主。
“我今天來呢,是因爲我這裡收到了一個委託,委託人叫做張力,他的堂弟張鵬呢,得了些怪病,我今天到醫院探訪了一番,發現他身上的問題和這的兩位好像有些關係。”蘇好接着說,她的眼神已經鎖定在董大偉和餓死鬼身上,她能看出,這怨氣正是來自於這兩人。
一聽到蘇好這句話,這些惡靈們便有些騷動,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地討論了起來,生怕別人聽不到。
“這張力怎麼這麼臭不要臉,居然還敢找人上門,早知道也要偷偷給他來兩下!”
“是呀是呀!小孩子打架都告狀了,他們做錯事我們小小懲罰一下,居然還告天師!太過分了!”
“天師都不講理的,小聲點,別給人家聽着,他們手這麼一抖,我們就沒了的!”
……
這屋子裡瞬間吵吵嚷嚷了起來,他們大多知道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做惡靈的大多憑着一股怨氣,死了後憑藉執念行事,可不像活人那麼機靈,倒是有些直線條。
蘇好臉色有些僵,無論是作爲天師還是前任國師的她,對於惡靈都沒有什麼好感,若不是今天眼前還有個善靈,她恐怕已經出手了,她聲音有些冷:“不管這張鵬有什麼過錯,你們這些惡靈也沒有行私刑的道理!你們濫行私刑,被哪個天師逮住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魂飛魄散就魂飛魄散,我們還不能自己報仇了?”董大偉突然怨氣重了幾分,這些年來每次遇到天師就東躲西藏,當年撞死他妻兒的人,他都問了這的老鬼,人下地府後也不會受到多重的刑罰!
“自有天道來評判!人間事有法律、陰間事有地府,下了地府輪迴自會好好說道!你們若不能放下執念,終究難逃魂飛魄散的下場!”她說得鏗鏘有力。
單靜秋能感受到有幾個鬼的魂魄已經不太穩,她趕忙伸出手示意大家先鎮定,面向蘇好說着話,她是看過原故事的,這女主起碼沒有天師界老一套的想法,甚至在故事的後頭開始對死板的教條產生了懷疑,畢竟世界上從來也沒有過完美的律條。
她笑着:“蘇天師,你願意聽我說幾個故事嗎?”她默默地點開了心裡淌着血纔剛買下的親和力光環,這可以讓哪怕是頗有戒心的人,也對她產生一些好感,這樣也好交流一些。
蘇好對善靈向來是溫和的,她點了點頭。
單靜秋飄了起來,指着身後的惡靈開始介紹了起來。
她先指着餓死鬼:“這是餓死鬼,它死得很早,早在建國沒多久的饑荒年代就死了,他是活活餓死的,死之前他怨恨自己這輩子沒有吃飽過,所以他始終放不下自己的執念,天天喊着餓到處說自己想吃東西。”
“這是流浪鬼,他倒是個新鬼,才死了沒多少年,他死的時候已經有點年紀,從來沒有過家人,一直在流浪,到了死的那天,他心裡還放不下他自己撿回去的那些瓶瓶罐罐、大小東西,直到現在,他每天還要趁着人不注意去垃圾桶翻上這麼一會。”
……
“這是董大偉,他倒是死了有這麼點年頭,他走的時候,是因爲有個酒駕的司機,一把把他和他妻兒全都撞死,他妻兒當場斃命,他怨氣橫生,可到了他死後想要尋仇,發現那司機也死了,可他不服也不甘心,始終走不進去輪迴。”
“這些都是你們口中的惡靈,何惡之有?又如何爲禍四方了嗎?”單靜秋聲音很輕,卻又似乎有千鈞之力,砸到了蘇好的心口上。
蘇好做國師、天師這些年,她只知道,惡靈就該除,心懷怨氣的哪有存在於世間的理由,從她第一次聽人說這些天師學問開始,便已經不把惡靈當做從前的人看,只覺得這些都是些應當捨棄的東西。
“天師,我想問問您。”單靜秋很是誠懇,“大偉他失去妻兒,可這傷□□兒者卻可進入輪迴,輪迴又會怎麼判呢?是讓這人也受車碾且幼年喪命嗎?否則何以償還這家三條人命呢?”
蘇好愣了愣還是回答:“這自會下地獄,死後會受無盡痛苦。”
“可這痛苦可以償還董大偉和家人的苦嗎?”單靜秋又問,“當然,也許這自有規矩,可像是這些惡靈們,他們也未曾行過什麼惡,只是因爲想不開便應該被天師們說打得魂飛魄散就打得魂飛魄散嗎?”
蘇好啞口無言,頭回爲自己這麼多年來打散惡靈這件事產生了質疑,自己打散的那些,真的是應死、有罪的惡靈嗎?會不會其中也有像是這些惡靈一樣,只是因爲一口執念,不能超脫,卻生生被他們打散?
“那麼接下來我想同天師說說我的故事,我和大偉他們不同,我雖然是得了病走的,但是我死之前對我的女兒很是放心,我相信她能過好自己的生活,死後我便因爲這份牽掛成了個善靈,得以看看我女兒的生活是好是壞。”
“天師您今天特地爲他上門的這人,的確他現在遭受的苦痛都是我們乾的,我想若不是今天我是個善靈,也許您剛到門上,您就會痛下殺手,把這些惡鬼均是打散了吧?”
蘇好有些狼狽地撇開了正對視着的眼,不敢看單靜秋和這些惡鬼們,事實上若不是看到單靜秋這個善靈在,懷着些可不能讓善靈同它們同流合污的心態,她可一定是立馬下手,至於惡靈們想要辯解?那首先必須得先能從她手下活過來,再來談辯解的事情。
“若不是這些惡靈和我結交,它們也路見不平,樂於幫我,我想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已經不是一個善靈了,而是一個惡靈。”
“我的女兒自我離世以後,可以說是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我這麼多年來也就給她留下了你腳下的這套小房子,其他什麼關係、存款,一併沒有。她纔剛畢業一年多,便已經是除了這套小房子一無所有。”
“我原本只是希望能在我還在人世間的時光裡,看看我的女兒,要是能看到她成家立業,那可真就太撫慰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心,當然,我也擔心她遇到些委屈、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只是人鬼殊途,我已經沒有能力能幫上她,但做媽的,總覺得哪怕能在身邊陪陪,也好。”
單靜秋露出了帶着嘲諷的笑容:“您說的那位張鵬先生,正是我女兒在工作中的直屬主任,也許你已經聽過這件事的大概脈絡,當初他頭回生病,就是我們乾的,那天一大早,他便把我女兒喊去了辦公室,對她又是關心、又是罵的,其實就是一個,他想要把我女兒泡到手,我做媽的實在忍不住,便對他出了手,當然,在天師眼裡,可能我不該出手,得等天道來處罰他才行。”
蘇好連面上的鎮定都已經有些難以爲繼,只是還勉強說着:“但是你現在是未曾見過張鵬的慘狀,雖說你說了後,我也覺得張鵬有錯,但是罪不至此,我去醫院看過他了,他這病症嚴重得很,他對你女兒可能有些言語的不太尊重,可你對他的懲罰已經有些超過尺度。”
“是否超過尺度,我心裡也有我的尺子,作爲媽媽的,別說碰了,他對我女兒但凡說話冒犯一句,我也無法忍受。”單靜秋神情有些兇狠。
“當然,正如你所說,一開始如果他知錯就改,及時收手,我也不想再對他做什麼,所以第一次他很快就好了。”
事實也是如此,單靜秋一直以來,也很少爲別人未來會做的事情去懲罰對方,要是能把自己過得好,她便根本懶得去搭理那些陰溝裡的爛泥,只是這回的這塊爛泥,拼了命地往寧雅詩身上貼,這事讓單靜秋徹底炸了。
“他人才剛好,便使了手段讓公司的人輪番去探望他,把我女兒留在了病房,和我女兒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說他婚姻不順,把我女兒當成真愛,非她不可,要和她兩人雙宿雙飛、神仙眷侶。當然,我女兒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插手別人家庭的人,她罵了張鵬一頓,張鵬居然還威脅她,說要讓我女兒在b城無立錐之地,要是這樣,我是絕對忍無可忍,我寧願做個惡靈,我也甘之如飴!”她說出的話言之鑿鑿,很是堅定。
蘇好聽得晃神,單靜秋沒有去修飾、誇張張鵬說的那些話的內容,反倒是說得有些平鋪直敘,可即使是這麼聽着,她也能聽出張鵬幹出的那些不恥行爲,先利用職務之便勾搭別人小姑娘,生病了後還得把人叫到病房裡繼續勾搭,勾搭不成惱羞成怒,甚至言語威脅。
尤其這位小姑娘母親纔剛走沒多久,在b城舉目無親,就遇到了這些事,甚至還被人威脅着要趕出去……若是換個人,也許最後也只能不得不從了張鵬這齷齪之人,因爲已經無路可走。
“天師,也許你認爲我應當等天道來懲處,可也許這正義是會來,只是它遲到了呢?”單靜秋輕飄飄地丟出了問題。
“是不是我一定要付出我所有的代價,然後在這裡等一個也許是公平的結果呢?可這代價,天師你要知道,我是付不起的,我也不能接受。”
明明單靜秋沒有靠近,聽着這些話的蘇好竟然是愣愣地退了兩步,她來自的古代自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哪裡管過別人,到了現代慢慢地發現即使是以前的平民,他們也有自己的痛苦掙扎。
她以爲自己改了,現在卻發現自己居然沒改,他們這些天師,是不是太過於高高在上了?何曾去聽過這些鬼魂的聲音呢?又有多少鬼魂竟這樣無端而死,他們有罪嗎?
蘇好的手握得緊緊,有些愧疚:“單阿姨。”她發自內心地用了尊稱,“張鵬這案子我不接了,但是我還是要提醒您,單阿姨您要知道,要是張鵬這真出點什麼事情,你們以後萬一真入了輪迴,是要難過的!可千萬要深思再深思。”
她這下已經是情真意切地提醒着,開始發自內心地把自己和這些鬼魂們擺在同一條線上。
單靜秋也點了點頭,應了句:“你放心,我也有分寸……只要,他也有分寸。”她話說得很白,也是發自內心的。
“單阿姨?”門被一把推開,寧雅詩走了進來,臉上的淚水已經是縱橫交錯。
“媽,是你嗎?”
一室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