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死死拉緊了那披風,僅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青白小臉兒。牙齒控制不住“咯吱咯吱”地響,她低下頭咬着那披風帶子,眉頭緊鎖,十分隱忍,整個人卻劇烈顫抖到近乎抽搐!
陳同非見她這樣,蹲下來兩隻大手捧住她的臉,嘴上發酸發澀地說道:“你這是犯了寒症嗎……文吉……”
“……”徐謹已然說不出話來!
“不怕,不怕……文吉不怕……”陳同非一把將她抱起,面色焦急,火速衝出書房,一邊朝正房走去,一邊少有的大聲喝着:
“來人!”
這邊陳夫人本就沒有睡下,聽見動靜趕忙起身,那住在隔壁耳房內的嬤嬤也過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不明情況的侍女。
“夫人,快……”
陳夫人見了眼前的情形,不由一驚:“這是怎麼了?文吉?文吉怎麼了?”
“快讓人把朱龐安找來!”
侍女們只見陳同非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懷裡還抱着個被披風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清瘦軀體,還以爲大半夜的,老爺從外面帶回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不由擔心地看向夫人。哪知夫人比老爺還着急,待他們開口,她們才曉得,那是徐謹!
侍女腳下有些慌亂地趕忙去叫了陳福,沿途燭火一間接着一間亮了起來,下人們都被吵醒,紛紛疑惑地披上衣服出門察看,這陳府比之前半夜更加的雞飛狗跳!
城西邊,此時除了月色便是夜色,方圓幾裡都靜悄悄的,連雞鴨豬犬都噤聲打起了瞌睡。距離南陽醫館不太遠的一條小巷子內,如千家萬戶一樣,有一間一進的院子,這便是大魏“醫絕”——朱龐安老先生的家。
這時突然有兩個身影匆匆跑來,打破了此處的寂靜。
“是這邊……”
“這個巷口……”
“快,就是前面那家。”陳福藉着月光辨清了朱龐安的家門,嘴裡不住地念叨着,還嫌自己的腿腳慢,讓跟來的小廝快跑幾步去叫了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朱先生!朱先生!”小廝連敲了一陣,壓低嗓音喚了幾聲,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陳福氣喘吁吁地跑上來站定在門口,同樣扣着門。
咚咚咚……咚咚咚……
“朱先生,醒醒……朱先生?”
“朱先生,您聽見了嗎?朱先生……”
……
“朱先生!醒醒!”
兩人敲了半天,也急了半天,裡面終於有了些細微的動靜,緊接着透過門縫,他們看到院內亮起了燭光。
“咯吱”……陳福和那小廝聽見了裡面開門的聲音,不由都鬆了一口氣。
“是哪個狂妄之徒大半夜打擾老夫睡覺!”
兩人聽見了朱龐安年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陳福隔着大門輕聲開口:“朱先生快快開門,有急事!”
不過片刻,那經風歷雨的暗褐色木頭大門便被從裡面打開了,朱龐安一身寬鬆的灰色亞麻長袍,雙手插袖,兩隻眼睛隱在雪白的長壽眉下仿若睜不開一般眯成一條細長的縫。他也不管來人是誰,反正看一眼他也認不出來,他打着哈欠道:
“你們兩個是哪兒來的?大半夜的這般無禮!”
小廝站在陳福身旁,陳福只答了一句話,只見朱龐安原來迷迷糊糊的一張臉立時緊繃起來,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目光一片清明。
——“朱先生,我是陳尚書府的管家陳福啊!”
……
冷……好冷……
入目是一片蒼茫的白色,耳邊是夾雜着冰碴,呼嘯來去叫聲恐怖的長龍。她臉頰和雙眼被寒風吹得生疼,忍住想要閉上的衝動,艱難地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大片大片幾欲將她淹沒的白色,是翻騰的雲霧和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不是那讓她眼暈的肆無忌憚奔涌着的浪花。她不知道這是哪兒,好像她記得,又好像給忘了……
“爹爹……孃親……”她蜷縮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面,努力頂着風朝四面八方望去,這裡除了雪還是雪,除了山還是山。一峰連着一峰,白雪下隱隱暴露出那黑灰色的巖壁分外冰冷陌生,腳下整片土地好似是一個從未有人來過的另類塵世,沒有半分生氣……
她慌了,更加急切地呼喊着:“爹爹……孃親……爹爹……孃親……”
“你們在哪兒啊……”
“這是哪裡?”
隱隱地,很遠很遠處,吞吐着雲霧的那座山峰上,好似有一道聲音衝破強勁的風力迴應了她!她心下激動,側着耳朵細細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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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孃親……爹爹……孃親……
她睜大眼睛,恐懼和絕望涌上心頭,那是她的回聲!
……
一陣如墜冰潭,一陣如火似燒,水深火熱之中,全身上下佈滿痠痛和刺痛……
“文吉……聽見了嗎……”
“陸英……陸英……”
“阿謹……阿謹你快醒醒……”
……
她聽見了,終於有人迴應她了!
那種折磨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靈魂似乎迴歸肉身,迷迷糊糊的,慢慢睜開雙眼,靛藍色的牀帷映入眼簾,她不知道自己又來到了何處,只感覺滿頭大汗,手心也溼膩膩的,但卻無一不是冰涼的。渾身痠痛,每處關節的痛感尤爲強烈,好似在一針針地向外迸射,骨骼又堪堪攔下,悉數承受了全部惡意的力量。
她發現自己被裹在厚厚的被褥中,牀邊一步遠的地方擺了一圈兒火盆,眼下是四月中旬,春意滿滿,尋常人平日無事坐在院裡或是房門口吹風,最是愜意不過。徐謹呆呆躺着,一動不動,她想,這個季節能和她一樣用上這麼多火盆的,恐怕只有那七老八十的阿公阿婆了吧。
她懨懨地窩在那裡,動一下都困難,是身體上的困難,也是精神上的困難。自從七歲那年她差點凍死在康定貢嘎山,此後十年間,她便明顯比常人受不得寒,四肢關節痠痛是時有發生的,嚴重時便要臥牀不起,修養些日子纔會恢復過來。每次疼起來都讓她痛不欲生,特別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壓着不是、捂着也不是時,她便對貢嘎山突襲的那夥兒人越發加劇恨意,也更迫切地想要找到爹爹和孃親。
“吱”……
有人推門進來了,徐謹窩在被褥中,只露出半個頭,她耳朵動了動,是陳挽的腳步聲,還有……似乎還有外男,此人習武……
徐謹有些疑惑,是誰來看她了?
正想着,那兩人悄聲走進了內室,她微微轉過頭去,看清來人,更加奇怪。
“阿謹,你醒啦!”陳挽看見她醒過來,低沉的面上閃爍出幾分光芒,激動壞了。
她將手中呈着藥碗的托盤放在圓桌之上,快步走到牀邊蹲下來,臉靠近她的,仔細盯着她急切問道:“怎麼樣,還疼嗎?”
徐謹安慰地笑笑,想說沒事,發出的聲音卻有氣無力,她有些無奈:“還好,不怎麼疼了。”
陳挽一聽她好像有進氣無出氣般虛弱的嗓音,眼圈瞬間就紅了。她低下頭,強笑着說:“好,我們喝藥吧,喝了藥會更好的,喝了藥,阿謹就不疼了……”
徐謹“嗯”了一聲,趁陳挽拿藥的空隙,客氣地衝那道高大的身影道:“勞天權大人來此,有何公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