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時,太子劉徹再度接到齊山用鷂鷹傳來的密報,位於大江入海口兩岸的廣陵和會稽兩地皆有人暗中私運糧草,通過邗溝北上,運抵洪澤以豢養水匪。
劉徹徵得漢帝劉啓的同意後,將江都王劉非急召入太子府,將部分整理過的密報遞給他看。
劉非不待看完,脊背冒出的冷汗已將內衫徹底浸溼,身子都忍不住直打冷顫。
他的封國竟有官吏膽敢私通叛賊,勾結本地商賈豢養水匪,這無異於將他往火坑裡推啊!
大漢立朝後,高祖劉邦將侄兒劉濞封爲吳王,管轄三郡五十三城。所謂的三郡是指秦朝的東陽郡、吳郡與鄣郡,即爲後來的廣陵郡、會稽郡和丹陽郡。
吳楚之亂時,劉非年方十五歲,剛被封爲汝南王,其封國與劉武的樑國皆和淮陽郡接壤,分別位於淮水的南北兩岸,故都直面七國叛軍的強大攻勢。
劉武和劉非這對叔侄甚是相像,俱是驕奢跋扈的脾性,卻又有真本事,二人皆是文武雙全,頗有恃才傲物,小覷天下人的味道。
故而當七國叛軍進攻汝南國時,劉非不但頑強抵禦,更上書請旨,親率封國之兵主動出擊征討叛軍,立下不小的戰功。
叛亂平定後,吳王劉濞伏誅,其封國被除國置郡,漢帝劉啓便將廣陵和會稽這兩郡之地置爲江都國,轉封劉非爲江都王,國都也定在吳國舊都廣陵城。
劉非終是見多識廣,迅速定下神來,抱屈喊冤道:“殿下,自從簽了皇室實業的入股協議,爲兄便將江都國交由朝廷代管,三年來可從未返回過封國啊。”
劉徹笑着寬慰道:“五哥無須憂慮,若父皇真對你起疑,便不會讓孤王將這密報拿給你看,而是宣你到未央宮,直接發落宗正府和廷尉府問詢。”
劉非其實也早想到此節,屈卻還是得抱,冤也還得喊,不將姿態擺足,焉能徹底撇清干係?
他心知現下不是繞彎子的時候,便即直言道:“爲兄此時真是六神無主,殿下若有良策,還請爲愚兄指點迷津啊。”
“無非就是清洗江都官場,將涉事官吏盡皆梟首抄家,尤是首犯更得舉族夷滅,以儆效尤。”
劉徹頓了頓,復又意有所指道:“五哥畢竟在江都呆了整整五年,五皇嫂又出身吳地的世家大族,其家族雖未牽涉此事,但若有姻親故舊涉案……”
劉徹的話雖未徹底說盡,但言下之意已頗爲明顯,劉非哪還不明白今日喚他入宮的緣由。
劉非處事向來果決,毫不遲疑道:“殿下放心,爲兄曉得輕重,王妃楊氏亦識大體,莫說楊家並未涉案,便是真的犯下這等重罪,抄家夷族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五哥言重了。”
劉徹甚是滿意劉非的這番表態,卻也不會當真不留半分情面。
如今皇室實業在劉非的執掌下,端是蒸蒸日上,利潤持續增長,即便換了劉徹親自操持,怕也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人才難得,又是親兄弟,還是要維繫好彼此關係的。
劉徹笑着給了劉非下了定心丸:“畢竟是五皇嫂的孃家,父皇還是會給親家留些顏面的,五哥儘管放心便是。今日告知五哥此事,也是怕日後清洗江都國官場時,兄嫂匆促聞訊,難免驚疑焦慮,徒增煩惱。”
劉非此時方纔真正放下心頭大石,豢養水匪,伺機造反,這等重罪,擱他頭上,是會丟掉小命的。
皇帝老爹爲了給太子鋪路,便連皇長子劉榮都能活活逼死,想來也不在乎再除去他劉非!
劉徹復又叮囑道:“此事尚需謀劃,暫且不宜聲張。五哥回府後,最好先別讓五皇嫂知曉,免得泄露出去。”
劉非忙是頜首應下,並出言承諾道:“殿下放心,待得事發,王妃聞訊後,爲兄再將箇中細節說與她知曉,讓她無需慌亂,且會去信吳地楊氏,讓其族人盡皆聽從朝廷調派,將蓄謀作亂的賊子盡皆揪出來!”
劉徹笑着打趣道:“待父皇聽得五哥這番話,定是大爲慰藉,不愧是我大漢賢王。”
劉非無奈的搖頭嘆息道:“甚麼賢王,若殿下能讓皇室實業少爲朝廷做些賠本之事,爲兄寧可不要這等虛名。”
先前少府成立那甚麼郵政司,皇室實業不得不將數萬金獻給朝廷,以此興建或修葺大漢境內的諸多郵驛,至今想來,他仍是肉痛不已。
“風物長宜放眼量,五哥目光要瞧得遠些。”
劉徹拍着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大漢的江山社稷都是咱劉家的,還愁皇室實業沒賺頭麼?”
劉非此時心神已定,思緒清明,再細細回想那密報,驟然想到某處關鍵,急忙問道:“殿下,會稽和廣陵分居大江南北兩岸,扼守其入海口,既有人將糧食運往洪澤,以此豢養淮水沿岸的水匪,那大江下游各郡縣……”
劉徹本就對他沒半分猜疑,故而並未隱瞞,坦言相告道:“父皇已命人沿大江溯流而上,暗中查探。”
劉非眉宇緊鎖,意有所指道:“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那豫章郡的水師……”
劉徹不得不佩服劉非敏銳的直覺和良好的大局觀,若非他往常行事太過張揚,又性喜奢侈,怕還真能爭爭這儲君之位。
且史籍記載,劉非確實是少數得以善終的大漢諸侯王,非但生前享盡榮華富貴,死後亦是風光大葬,陵墓規模宏大,陪葬品皆是舉世罕見的奇珍異寶。
劉徹笑意盡斂,肅容道:“五哥無須諱言,若是大江下游亦有水匪肆虐,豫章水師的將官若非瀆職,便是通匪!”
官匪勾結尚不算大事,但若兵匪勾結,伺機造反,性質就極爲惡劣了。
“依着父皇之意,一經查實,軍中首犯誅九族,從犯夷三族!”
他咬着後槽牙,雙眸中端是殺意凜然,狠聲道:“孤王亦是此意,寧可血洗豫章水師,也絕不能放過一個私通叛賊之人。”
“不錯!此事必得嚴刑峻法,以儆效尤!”
劉非自是萬分贊同,對於亂臣賊子,他亦是深惡痛絕。
即便太子劉徹登基爲帝,也斷不會冒着被天下人指摘的風險,輕易對他這兄長下手;可若換了別家的皇帝,他劉非便是前朝皇子,別說享受榮華,怕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劉徹不想再多說甚麼,便擺手道:“這等煩心事暫且不提了,虎賁衛已抵達焉支山北,卑禾候和安夷將軍也已將所有的羌人戰俘和奴隸盡數押送到武威城,開始興建城牆。不知五哥需籌集調度的諸般物資是否已然齊備,可還有甚麼難處?”
“殿下放心,從那遺孤內院招募來的三百餘名學子上手極快,做賬,立契,驗貨皆是周詳細緻,只用了月餘,便已將諸事辦得妥妥帖帖。”
劉非提到此事,端是信心滿滿,成竹在胸道;“如今立下契約的世家大族已然將貨物起運,先經京武和京隴兩條大道聚攏到數座長城關塞,再由駐軍護送進入草原,運往武威城。”
“嗯,朝廷亦會往那些長城關塞增兵,所需糧草會由大農府先從三大邊郡的常平倉調運,日後再從太倉調撥填補常平倉。”
劉徹滿意的點點頭,復又囑咐道:“朝廷此番從三大邊郡徵募了大批壯年男子前往武威城服監役,看管役使羌人戰俘和奴隸,難免誤了耕作。武威建成前,爲免三大邊郡的糧價上漲,皇室實業旗下的帝國物流務必要保有充足運力,以便將皇室儲備署的存糧運往三大邊郡。”
劉非聞言,不禁微是皺眉,顯是頗爲爲難。
帝國物流如今肩負着往中原各大郡縣輸送化肥的重任,雖說中原各地也紛紛建成了不少瀝青大道,但並未徹底聯通,春夏之際又是多雨,道路難行,車駕在路途中耗費了大量時間。
若要抽出運力往三大邊郡輸送存糧,那勢必得影響化肥的運送。
劉徹顯是知曉他的顧慮,便是道:“今後帝國物流只需將化肥運送到中原各郡的郡治即可,無需再分運到其下轄的諸多縣城。”
每年輸往中原各郡的化肥數量有限,大多被權貴世家包攬,故而中原百姓不似關中百姓這般能大量使用化肥,甚至不少人見都沒見過。
大漢近些年風調雨順,糧食產量充足,太倉的糧食都堆滿了,不少郡縣又廣設常平倉。且按史籍記載,接下來的數年也皆是好年景,沒甚麼大的天災,劉徹並不擔心國內的糧食問題。
中原的尋常百姓既然沒因化肥受益,那將化肥運到各郡郡治便好,權貴世家想要買,便得自個搬,不買拉倒,反正是供不應求的緊俏貨。
劉非略一思索,也覺得是個好主意,便即應下:“嗯,如此也好,應能省下不少運力。”
劉徹沉吟道:“煩勞五哥吩咐下屬看看三大邊郡可有拋荒的糧田,若是有合宜的,便替孤王買下,一應開銷由太子詹事府支付。”
劉非疑惑道:“殿下買田作甚,那田畝產出甚少,端是划不來。”
“孤王買地不是爲了掙錢。”
劉徹搖搖頭,卻未多作解釋。
大漢此時尚不到五千萬人口,且又有了化肥,農學院培育的稻種經過數季的篩選和改良,也已隱有成效,也許數年後便可大面積試種,進而迅速推廣。
如今國內的糧田面積,足夠養活大漢百姓的。
雍涼和關中,需得儘早發佈禁令,不得再焚林墾荒了,免得水土流失加劇,日後再來後悔,便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