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
蕭瑟的風拂在身上雖然乾燥無比,但是沐浴在午後的太陽底下還是感覺暖融融的,沈歸雁閉門待在梧桐院裡,愜意的享受這寧靜。
這種感覺,真好……
哪怕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彷徨無措,便有個人擋在她面前,溫柔的安撫道:別擔心,有我在!
如果她是一直蝸牛,那現在的高御軒就相當於給她提供了一個殼。
那種信賴感,莫名其妙就產生了,從未懷疑過。
她安然的縮在殼裡,竟會覺得這樣的生活若是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也好,有個霸氣外露的丈夫也好,從此就再也不必擔心受人欺負了。
王子坤敢碰她一根手指頭,他就敢直接把人咔嚓了。
二房的人說她不守婦道,活該要浸豬籠,他甚至不惜和他的親老子叫板,也要護她平安周全。
她是明媒正娶的大少夫人,若是日後再生個兒子,那在高家的地位就徹底穩固了,從此就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比起安逸和穩定,什麼愛不愛的,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她沉浸在這美好的設想中,不知不覺睡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依然躺在窗邊的軟榻上,窗戶大開着,暖暖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儘管伴隨着絲絲秋風,卻一點兒也不覺得涼。
她坐起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蓋着一件厚實的貂絨披風。
目光迅速的搜索一圈,在看到房裡那個英俊挺拔的身影時,她忽然覺得披風上那細細的絨毛像是在撩着她的心,癢癢的,很暖。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在她醒來的那一刻,他也望了過來。
只一眼……
就在他忽然擡頭的那一剎那間,眼底竟像閃過了一抹傾城之色,彷彿這世間所有的光華都彙集到他身上,就連陽光都爲之失色,她的眼中就只看到他,然後忍不住心跳如雷,小鹿亂撞。
“看什麼?”
他忽然開口,那眉宇輕皺,流露出絲絲疑惑的模樣,簡直能迷死人。
沈歸雁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看他看得呆了,就像做了壞事被人窺破似的,她窘迫得要死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多此一舉。
她的臉上燙燙的,竟緊張起來,“我……我纔沒有看你!”
這話尚未落音,她就悔得想將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
她這說的是什麼跟什麼……
人家可能本來就沒有多想,她卻自己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什麼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果然是愣了一下,在回過味來之後,脣邊忽然盪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來。
像是得意,又像是……戲謔!
“你在看我?”
“誰看你?我纔沒有!”
沈歸雁的反駁,要多快就多快,可她爲什麼要反駁?他是她的丈夫,她就看他怎麼了?本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兒,卻被她自己的心虛弄得尷尬起來。
她的心裡,還築着一道屏障。
裡面藏着的東西,連她自己都不敢輕易去看,怎麼會讓他看破?
她也不與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辯駁了,在他欲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她巧妙的避了過去,“我就是有些奇怪,你最近怎麼都這麼閒?”
“我有嗎?你放心……關於媚兒和孫榮寶的死,我已經派人去查,總有一天會還你清白……”
“哎呀,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
什麼?”
“我是說……你堂堂高家大少爺,怎麼每天都把時間耗在家裡?我看你那個二弟倒是比你積極多了,你可別這麼遊手好閒的,我後半輩子還得指望你呢!”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
但,這個疑惑在沈歸雁心裡卻一直都是真的!
高御軒恢復記憶之後,不可能看不到王鳳鳴的狼子野心,在這樣敏感而艱難的時期,高御軒該做的不是努力去改變現狀嗎?
可他卻一直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爲。
至少她沒看到。
高御軒知道她這是在刻意轉移話題,可在聽她說後半輩子要指望他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是暗爽了一下。
高御飛確實很積極,能力也不容小覷。
今年洪澇肆虐,影響了高家在臨安城郊那萬畝良田的收成,高家不但免租減稅,還出資幫助當地農戶一起共度難關。
這件事情,沈歸雁在前期也摻和了一下,但後面卻全是高御飛一個人在賣力了,並且被他處理得有聲有色,很得民心。
就連高太君和高世邦都讚不絕口。
高御軒想到了這一層,微微一笑,笑中似隱藏着不屑,慢慢地道:“有時候,做事情不在於積不積極,而是看有沒有做到點上。”
沈歸雁不解,反問,“什麼意思?”
高御軒道:“很簡單,王鳳鳴千方百計的想扶她兒子上位,將我視爲眼中釘肉中刺,你以爲她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沈歸雁想了想,道:“當然是爲了謀奪高家的產業。”
“對,如果還有點什麼附帶條件的話,就是爲了臨安侯這個爵位……”
他停頓了一下,又接着道:“王鳳鳴的手段和謀略都不缺,但說到底不過就是婦人之見,目光短淺罷了。”
“這從何說起?”
“當年,我祖父被封臨安侯的時候,自然是皇恩浩蕩,風光無限,但你覺得傳到了第三世,這個爵位還會剩下多少真正的價值?說出去也不過就是好聽幾分罷了,可這個爵位畢竟只能傳三世,那高家以後的子子孫孫又該依附什麼立足?”
沈歸雁聽了他的話,竟一時無言了。
靠財富嗎?
可是,這卻是個皇權至上的社會,縱使高家再有錢,說什麼皇商世家,但商人的地位卻普遍不高。
高家在臨安之所以顯赫,全然依靠臨安侯這個稱謂庇護。
傳了三世後,以後怎麼辦呢?
沈歸雁承認自己的目光短淺,不如這個男人想得長遠,所以不由得問道:“那你有什麼想法?”
“想法?想必曾經我祖父也有過無數想法,只可惜……”
高御軒苦笑之後,一聲嘆息,“高家在風光的背後,其實現在的處境已經很艱難,想當年,我祖父曾助先帝奪天下,是西陵王朝的開國元勳,功不可沒,社稷穩定之後,他的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你知道他爲何卻在最風光的時候交出了所有的兵權,提出辭官隱退?”
這個問題,沈歸雁本來就有過自己的想法。
如今他這麼一問,她也就隨後一說。
“此乃高將軍最明智之舉,自古君王多疑心,高將軍曾是伴在先帝身邊最親近的人,想必沒有誰比他更瞭解君王的個性,江山禍亂時,皇帝想要高將軍這等有勇有謀的臣子;可一旦社稷穩定後,卻沒有皇帝容忍得了功高蓋主的臣子。如果當年高將軍不主動交官,說不定日後會被先帝必遭皇帝發難,說白了,就是連皇帝也
畏懼高將軍手上的兵權,可是高將軍最後不僅交出兵權,還辭官隱退,這就相當於給了皇帝一個臺階,皇帝心中暗暗讚賞,識時務者爲俊傑,所以才封了臨安侯,讓高將軍風風光光的回鄉養老,可在這風光的背後,高家要面對的事實就是失去了一切在朝中的權力。”
高御軒聽了她的這一番說辭,一時怔愕不已。
他全然沒想到,她一個女子卻有這般長遠的見識。
那麼巧,居然還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簡直就說到他心坎裡去了。
高御軒望着她,眼中竟閃過驚喜,接着她的話說下去,“沒錯!如今的高家在臨安顯赫,卻樹大招風,眼紅的人不少,等到失去臨安侯這個名頭那一日,誰知道面臨的局面會不會是牆倒衆人推?王鳳鳴機關算盡又如何?就算有朝一日高家落入她手上又如何?關鍵是她能守得住多久?”
沈歸雁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高御軒轉頭望向窗外的天空,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有個庶妹喚作高婧,進宮數載,甚得聖上寵愛,被封爲婧妃……”
“所以呢?”
“前些日子傳來喜訊,她已懷有龍種數月,若她能順利誕下龍子,高家真正翻身的機會就來了……”
沈歸雁心間一緊。
這翻身的機會,她豈會不懂。
當今聖上雖然子嗣衆多,但自從幾年前太子與三皇子奪嫡之爭被懲處之後,便一直沒有再立太子。
如果婧妃誕下皇子,便是一個絕好的契機。
到時候,不僅是高家得倚仗婧妃的權勢,婧妃也需要高家做她的靠山,若是小皇子將來有機會問鼎九五至尊之位……
呵!沈歸雁倒是從來沒想過,這男人的野心原來竟是如此之大,現在他是嫡長子,不過是人人稱一句大少爺、小侯爺;若是真的有那麼一日,他妹妹的兒子當了皇帝,他就是堂堂國舅爺。
他,竟是在打的這個主意嗎?
可是……
沈歸雁疑惑道:“這事情,怕是沒這麼簡單吧?婧妃縱然得皇上寵愛,但她與宮中其他嬪妃相比,畢竟是沒有大權在握得孃家作爲支撐,哪怕是順利誕下皇子,皇上在定奪儲君之位時,小皇子的勝算也不大。再退一步來說,就算倚仗皇上寵愛,讓婧妃之子順利登基,其他有強大母族背景的皇子是否會讓他坐穩這個皇位就更難說了。”
高御軒道:“你說得很對,所以高家現在面臨的困境還是朝中無人!”
沈歸雁打量了他半晌,忽然問道:“聽你這語氣,似乎已有了對策了?”
高御軒笑道:“這你就不用過問了,和你說這些,不過是想給你遲一顆定心丸,你的後半輩子,不需要操心!”
沈歸雁看到他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也跟着安定下來。
他雖閒在家裡,卻還是有所行動的。
她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傳說中的飛鴿傳書,就是因爲高御軒以這樣的方式跟外界往來,至於他聯絡的是什麼人,他不說,她也不問。
直到某天他收到一封書信,然後急忙趕去了蘇州。
蘇州?
沈歸雁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王子坤的死,以爲節外生枝,高御軒卻沒來得及和她解釋太多,只安撫她,他會解決……
他離家之後,她每日都提心吊膽。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府中有那些流言傳出來,說她上回小產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高御軒爲了劉嫣,棄她與孩子的安危於不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