鸇陰城。
日過正午,驕陽如火。
趙雲仰起頭,就着皮囊喝了幾口清水。荀攸站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撕開手上的麥餅,遞了一塊給趙雲,“現在你是北疆上將了,待在軍中的時間很少,生活上沒有必要這麼節儉。”
“怎麼?上次我在無極城沒有把你招待好?”趙雲一邊把麥餅塞進嘴裡,一邊笑着問道。
“我是說現在。”荀攸把手中的麥餅舉到趙雲的眼前晃了晃,“你或許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還有軍中的很多將領,他們未必接受你這種節儉。”
“朝廷很富裕嗎?”趙雲笑容漸斂,“你看看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士卒們,我們有什麼資格吃得比他們更好?”
“你不要說到這事就生氣。”荀攸笑道,“有些事,你要正視現實,不要太執着了。”
趙雲嘆了一口氣,“當年,我追隨大元帥征伐北疆。大元帥在士卒們沒有住進帳篷之前,絕不走進大帳歇息,在士卒們沒有吃飽之前,絕不進食。大元帥和將士們同甘共苦,深受將士們的愛戴,所以才能戰無不勝。如果我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怎麼統率大軍?你剛纔說得對,我現在待在軍中的時間的確不多。但正因爲如此,我更應該和將士們住在同一個帳篷裡,吃同一個鍋裡的食物。就算這是攏絡人心的表面文章,我也要去做,我不能因爲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傷害了將士們的心。”
“攏絡人心的事當然要做。但你不能爲了攏絡士卒們的心而傷害了自己身邊的部下。”荀攸搖手道,“這話不要再說了,你自己衡量着辦吧。”
兩個人正在閒聊着,陳衛飛奔而來,“大人,韓遂的主力出動了。
“哪個方向?多少人?”趙雲和荀攸聞言大喜,急忙走到城牆邊向戰場上望去。雖然他們無法看到幾裡之外的兩翼戰場,但他們還是下意識地極目遠眺。
陳衛跟在趙雲的身後,把右翼戰場上的戰況簡要說了一下。聽說李堯陣亡,趙雲很吃驚,半天沒有說話。
“那不是韓遂的主力。”荀攸沉默了片刻,突然說道,“雖然韓遂在右翼戰場上連續增兵,投進了大約兩萬多人,但他們都是西域人,不是韓遂的軍隊。所以右翼戰場應該不是韓遂的主攻方向。我看這是韓遂的誘敵之計。”
“西域到底派了多少軍隊趕來參戰目前我們並不清楚。”荀攸說道,“也許是兩萬,也許是三萬,也許他們穿上了西涼人的衣甲正在迷惑我們。韓遂這樣梯次增兵,不斷消耗我們的兵力,極有可能在右翼戰場上發動最後一擊。”
荀攸轉頭看向趙雲,“大人,我們現在可以把後備大軍全部調上戰場了。”
趙雲遲疑不語。
“大人,楊鳳、顏良、王當在左翼戰場上已經反攻多時,敵人連連退卻,危在旦夕,但我們至今還沒看到他們的援軍。”陳衛也勸道,“西涼人在左翼戰場上的鐵騎數量非常少,韓遂如果把主力全部投到左翼戰場上進行決戰,他的損失可能很大,所以……”
“中路戰況如何?”趙雲打斷陳衛的話,指着城外正對面的戰場說道。
“高覽大人只有一萬步卒,而馬超和閻行卻大約有一萬鐵騎,雙方實力有一定的差距。”陳衛說道,“如果繼續這樣僵持下去,高覽大人的損失會越來越大。等到他的軍隊折損了三成人馬無法保持方陣的完整時,中路大軍的失敗也就在所難免了。大人若想減小中路大軍的損失,最好立即讓高覽撤回來。”
“高覽求援了嗎?”
“沒有。不過他已經三次要求得到武器補充,估計他現在手中的長箭快要用完了。”
趙雲揹着手在城牆上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望着遠方的右翼戰場,躊躇不安。
“曾堯的黑鷹鐵騎還能擋住西涼人嗎?”
“目前還可以,但曾堯回報說,他的損失越來越大,最好能儘快得到支援。”
“張白騎還能堅守多長時間?”
“這個……”陳衛猶豫了一下,苦笑道,“大人,大戰開始時,你說過要放棄保存西涼軍隊的想法,但你現在爲什麼……你要知道,西涼人剛剛調上了生力軍,而張白騎已經打了四個時辰,將士們疲憊不堪,他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既然還能堅持,那就再等一等。”荀攸毫不猶豫地說道,“右翼戰場上都是西涼軍,如果把他們全部殺了,西疆將成爲朝廷的心腹大患,會嚴重阻礙朝廷平定天下的步伐。”
“即使再等一等,韓遂也未必會把剩下的兵力投到左翼戰場。”陳衛焦急地說道,“我們還是儘快出擊右翼戰場,迅速扭轉戰場形勢。”
“出擊早了,韓遂發現了我們的真實實力,他會急速撤守金城。西涼大戰一拖再拖,後果不堪設想。”
“好了,好了,不要爭了。”趙雲停下腳步,揮手說道,“急告閻柔大人,請他率五千鐵騎出擊中路,阻擊馬超和閻行,幫助輜重營把軍械送到高覽軍中。”
“出擊中路?”陳衛稍顯吃驚,“大人決定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趙雲說道,“既然一戰決勝負,那就不能給韓遂任何機會,尤其不能讓他全身而退。”
戰場東南面。
北疆軍步步推進。
由於距離敵人的本陣越來越近,楊鳳擔心遭到敵人援軍的反撲,指揮大軍再度變陣,一萬多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正“品”字形戰陣奮力殺進。
顏良的軍隊在前方突擊。楊鳳和王當各帶一軍緊隨其左右,以求攻守兼備,確保大軍的安全。
夏昭、樑興和馬玩三人遲遲看不到援軍,無奈之下只好竭盡全力督軍阻擊。雙方的廝殺越來越激烈。
激戰中的夏昭傷痕累累,終因氣力不支,被北疆士卒砍翻在地。夏昭的親衛們蜂擁而上,試圖把夏昭救回來。但北疆士卒看到倒在地上的是一位大官,怎肯放棄,一個個瞪着血紅的眼珠子,象野獸一般咆哮着拼死衝上。夏昭忍着錐心的疼痛,手腳並用,掙扎着想爬到自己的親衛後面。一個北疆士卒趁亂拿出手弩,對準夏昭扣動了扳機。三支弩箭射穿了夏昭的大腿,把他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鮮血頓時四散噴射。夏昭慘嗥不止,拼命地叫着喊着,但就是沒人能抓住他的身體把他救回去。夏昭無助地看着一個又一個的士卒倒在自己的周圍,他的神智漸漸喪失,身軀漸漸歪倒,終於血盡而死。
北疆軍踩着他的屍體繼續殺進。
馬騰雙手捂臉,痛苦地趴到了馬背上。
夏昭就這樣死了,數千將士就這樣倒在了戰場上。本來他們可以不死的,在距離戰場一里多外的樹林裡,自己和三萬三千大軍一直嚴陣以待,隨時可以衝上去救他們,但自己沒有下令出擊。自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在了北疆軍的刀下,自己太殘忍了,殘忍得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韓遂這個騙子,他害死了夏昭,害死了我們的士卒。”鄧升、張南等馬騰軍將領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破口大罵起來。
韓遂曾當着馬騰面下令讓西涼軍的程銀率軍攻擊中路。如果北疆軍在中路慘敗,楊鳳、顏良等人顧及自己的後路,當然不敢率軍狂攻,這樣就能大大緩解右翼戰場的危局。誰知馬騰剛剛轉身,韓遂就出爾反爾,讓程銀支援自己的軍隊。這是一場關係生死的大戰,韓遂竟然欺騙友軍,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大人,我們出擊吧,再不出擊就晚了。”鄧升扯着嗓子高聲叫道。
“叫什麼叫?”馬鐵猛然挺直身軀,怒聲罵道,“你們沒長眼睛啊?夏昭死了,現在誰在戰場上迎敵?是樑興和馬玩,是韓遂的鐵騎。韓遂或許不顧我們的生死,但他難道也不顧樑興和馬玩的生死嗎?”
“那韓遂爲什麼出爾反爾,讓程銀去支援左翼戰場?”張南瞪着眼睛,怒氣沖天地吼道。
馬騰搖搖頭,極力壓制着心中的怒火,“也許北疆軍增兵左翼,西涼軍遭到了重創,所以韓遂才臨時變計。”
“大人,不要管韓遂了,我們攻擊吧。”鄧升根本聽不進去,“只要圍殲了前方的北疆軍,這一仗我們就打贏了。”
“不行……”馬騰凌空一鞭抽下,殺氣騰騰地厲聲叫道,“誰敢違令出擊,我殺了他。”
戰場中路。
閻柔帶着五千鐵騎突然出現在中路戰場的東面,護住了楊鳳和顏良的退路。
這支大軍的出現,迅速改變了中路戰場上的不利局面。
此刻閻行正率軍攻擊何高覽的側翼,他首當其衝,遭到了閻柔的迎頭痛擊。閻行的三千西涼精銳已經血戰多時,損失了數百人,疲憊不堪,這下又給閻柔雷霆一擊,頓時潰不成軍,狼狽後撤。馬超大吃一驚,急忙下令鳴金後退,和閻行迅速會合。
閻柔命令大軍停止追擊,護住了方陣兩翼,尾隨在大軍後面的輜重營將士驅趕着三十部馬車,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戰陣,把長箭等軍械送到了陣中。
高覽拄着一支長矛,在郝昭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戰陣。看到閻柔笑嘻嘻地望着他,不禁氣得暗中罵了兩句。高覽笑罵道:“你怎麼纔來?是不是在河邊睡着了?”
“我是想來幫你,但趙雲大人不允許啊。”閻柔跳下戰馬,下下打量了他一下,關心地問道,“傷勢很重嗎?還能支撐嗎?”
“死不了。”高覽說道,“杜平和王房都死了,只剩下我和楊淳了。”
閻柔吃了一驚,“損失這麼大?楊淳呢?”
“楊淳中箭了,現在正躺在馬車上居中指揮。”
“還有多少人能繼續作戰?”
高覽想了一下,“大概六千多人吧。先把傷卒送回城去,陣亡士卒的屍體暫時擺在戰場上。”接着他憤然轉身,指着遠處正在重整隊列的西涼鐵騎,縱聲吼道,“老子要立即反攻,把馬超和閻行這兩個叛逆宰了。”
“好,立即撤陣,我們殺上去。”閻柔飛身上馬,舉手狂呼,“吹號,吹號,進攻,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