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開掛
考試居然有僧房住,章越大感熨帖。
開寶寺的僧房只有三百多間,諸科明經肯定沒有這待遇,至於進士科的也唯有三百多人才可以住僧房。
其餘只有坐到大堂去了。
雖說這僧房只有一丈見方,但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肯定還是舒服多了。
最重要的是僧房還是朝南的,能夠照得到日頭還能看到開寶寺鐵塔。
看來是考官看在陳襄的面子上特意照顧自己了,算是隱形福利了。
僧房都打掃過,甚是乾淨。章越將席子往榻上鋪好,晚上再蓋上薄被單即可。
這樣條件有些粗糙的漢子,就直接睡了,連被單席子也不用帶。
章越當初也擔心睡在大堂上,地上冰涼,故而還帶了被褥來,如今是用不着了。
章越又從考箱裡取出硯臺,墨錠,筆擺在桌臺上。桌臺上擺好了蠟臺,章越將蠟燭都是取出,這一次他帶了五支蠟燭。
三天兩夜的考試,五支蠟燭應是夠用了。
擺好紙張後,章越敲了敲窗戶。僧房的窗戶是格子窗,章越看見一名公人來到窗後問道:“何事?”
章越塞了把銅錢在對方手中道:“端公,拿個線頭香來。”
對方掂量了下手中銅錢,旁顧無人後若無其事地納下道了句:“等着。”
不久對方從格子窗裡遞來了線頭香。
考場不許明火,故而只能借線頭香來引火。
章越拿出香爐擱入了香料,用線香引燃,片刻後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從香料上燃起。
焚香可以凝神靜氣,可以拿來裝b,最重要是拿來驅蚊驅蟲。
汴京這蚊蟲太他孃的毒了。
這汴京百姓多爲蚊蟲雖苦,但唯獨馬行街不怕蚊蟲。
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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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整條街全是藥鋪,而且家家富的流油,焚香驅蚊捨得下本。兼之馬行街的生意都是通宵達旦,整條街徹夜燈火通明。因此驅蚊的藥香味整街瀰漫。
燃香後,章越覺得舒坦許多,將褙子脫下,換上一身寬鬆的單衫,喝了口降火消暑的綠豆湯。
正欲拿些糕點來食時,不久考吏已來投遞考題卷子。
章越的卷子貼着家狀,之前一早就呈上了,如今蓋了印又發還手中。
章越確認了試卷上的用印後,即取過印着考題的捲紙讀起題目來。
章越掃了一眼今番國子監解試題目,先有個印象在心。
章越明白對於進士科而言,上面幾科的權重是從高到低排列的。
重中之重是賦。
賦是決定去留的,蘇軾嘉祐二年的進士科考試,因爲賦欠佳,直接被考官罷落,至於後面的寫得再好,考官看也不看。
要不是歐陽修搜出蘇軾的卷子,並讀了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論'將之定爲策論第二。蘇軾那次科舉就落榜了。
賦之後是詩,唐朝科舉詩更重於賦。到了宋朝,特別是歐陽修提倡古文運動後,詩的比重大爲下降。
下面策與論比重如今在科舉中地位被歐陽修拔高了,如今已不亞於詩,僅次於賦。
最後的經題就是個過場,其內容對不少不屑於讀經的進士而言,即便全錯,也不影響人家考中進士。
不過經題考好了卻可以加一等,比如蘇軾因賦差點被篩落,雖有策論救場,但最後本只有五甲進士的名次,但因春秋經第一,被拔爲第四甲。
這些之中,章越最有把握的是經題,其次是策論,最後是詩賦。
論經義章越在太學裡可謂吊打所有進士科的太學生,甚至連諸科明經的經生對章越也是甘拜下風。
當初諸科之首習九經科的經生看了章越經學功底也是自嘆不如,言有章越在,怕是九經科就不好考了,大有章越去進士科放了他們一馬的意思。
不過經學再強,對進士科而言並沒什麼實質性作用,只能錦上添花罷了。
看了卷子,章越先行磨墨將經義的題目都寫了。
經題是論語,孝經(必考),下面是大經,考生可以自選春秋,禮記之一考試。
至於列入五經的易,書,詩也有抽考。
因爲九經都被章越背得滾瓜爛熟,過程實在是枯燥乏味,不過半個時辰即寫完了所有的帖經墨義。
之後章越構思起下面的題目。
解試策與論都必須在五百字以上,字雖不多,都很費腦筋。
至於賦必須三百六十字以上,詩限制六十字,五言六韻。
這些知識書鋪買來的解試須知裡有記載。
同時賦每韻不限聯數,每聯不限字數。
同時官韻有疑混的,允上請。詩中字體與聲韻相同者,也可以酌情使用。
這看起來很簡單,其實不然。宋朝科舉對卷面分有着異常嚴苛的要求。
考官對一張卷子評分是以點抹評判的。
具體標準是三點當一抹,一抹降一等。
就拿塗抹字跡而論。
塗抹五字爲一點,十五字爲一抹。
也就是一張卷子塗抹十五字就要降一等。五個字就要記一點。
換句話保持卷面分一點不被扣,必須控制錯字在五個字以內。
所以考生每下筆前,都必須想清楚了再寫。
除此之外還有不考式十五條。
所謂不考式十五條就是出現一個錯處,直接判爲不合格,連點抹判等都不必了。
具體有十五處。
沒達到最少字數。
不識題。
詩賦落韻。
用韻處少字。
詩失平仄。
詩全用古人一聯。
不寫題目。
犯廟諱。
詩兩韻前不見題意等等。
還有用抹式十二等,也就是遇到此情況成績降一等。
誤用事。
連脫三字。
寫錯題目。
詩賦不對。
小賦四句不見題意。
詩用隔句對。
策論古今文字十句以上等等。
基本犯了一條,除非文章特別出衆,就與落榜差不多了。
至於點式只有四條。
借用字。
詩賦脫一字。
詩賦偏枯。
詩重疊用字。
在競爭激烈的寒門太學生考試中,只要點式有一處,除了文章有過人之處,基本就掛了,更不用說抹式了。
有這麼多限制在,章越在考試中首先要保證不出錯,下一步才能考慮是否出衆。
章越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詩賦。
之前與策論經義比起來詩賦就是個弟弟。經過兩年太學磨練,章越已是大有長進。
如今考場之內,衆人都如章越般已將經義題寫完,之後衆人則於房內沉思如何展開詩賦策論。
章越也於房內踱步思考,渴了喝些湯飲,餓了吃些糕點,不知不覺間月已登上了開寶寺鐵塔。
這時候章越聽隔壁考房考生喚道:“端公,可有熱乎吃食?”
端公罵道:“有屎熱乎着,食乎?”
考生笑道:“哪裡的話,就圖一口熱湯飯,我出一貫錢。”
章越聽了心底一動,考場能有一口熱湯飯吃實在再好不過了。
公人道:“有是有,不過是自個的吃食,賣了你,我吃什麼。”
考生喜道:“我這還有些糕餅,端公若不嫌棄拿去就是。”
公人點點頭道:“等着。”
不久公人就給端來一碗冒着熱氣的湯麪從格子窗裡遞了進去。
章越的考房就在此人隔壁,就聽着此人如同豬吃糠般,呼嚕呼嚕地將一碗麪吃得賊響。
一碗清湯寡水的素湯麪,竟被此人吃出了滿漢全席的滋味來,這對章越而言實在是一等折磨。
其餘衆考生不由意動,有幾個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的考生出聲問道:“端公還有無熱湯麪。”
另有一人問道:“端公,端公,有無酒來?”
章越聽居然有人要酒,還有如此奇怪需求。
不過公人提了一個酒葫蘆來,至於考生的其他請求,這幾個公人也一一滿足了。
章越不由感嘆,咱大宋朝真是有錢人的世界,壕無人性啊。只要兜裡有錢,考場上都能給你整出這麼多花來。
章越甚至懷疑錢夠的話,妹子都能給你叫來兩個。
不過若捨不得錢,就只能如章越這般,別人吃麪,你聞味。
章越看着鐵塔上的明月,不知爲何覺得這一幕分外有着充滿古趣的意境。
他一面看着塔上的明月,一面剝了雞蛋吃了兩個,陡然睏意襲來,先不管其他先睡一覺再說。
於是章越連燭也不點了,合衣躺在牀上。
章越進入了夢鄉,但見考試的題目一下子排列在夢中的世界上。頓時無數的文字閃爍着金光,在天邊涌動,猶如潮汐般漫卷而來。
章越就如此抱着膝蓋,依在一顆大樹下,看着文字在眼前流轉。
五道題目下,列有五篇詩賦文章,然後無數文字於其中排列組合。
章越略一思索覺得不妥,將手一揮,文字逐漸淡去,片刻之後又是一段文字補上。
這一幕看似神奇,但這些文字都是章越平日所作詩詞文章的積累,只是在夢鄉中化成了更具體的形式表達而出。
夢中六個時辰裡,章越不由看了無數排列組成。也就是說在毫不費力的情況下,章越已是爲了這些文章打了上百遍的腹稿。
也不知過了多久,章越已是從夢中醒來,耳旁都是清脆的鳥鳴聲。
章越走到窗邊但見開寶寺裡一片寂靜,公人正依着門牆打盹,其他考房裡也是一片安靜,唯有鐵塔沉浸在晨曦中。
見此一幕,章越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晨間的空氣,當目光落在紙上時已覺得一道道題目熟悉了許多,不再是昨日生冷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