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祖母綠戒指的手,輕輕地在油膩骯髒的桌面上敲打着。
“包括你在內,一百個光着屁股的大男人,在王城的大街上雙手反綁着裸奔,被皇家衛兵以妨礙市容的罪名關押……”
平靜的聲音裡壓抑着惱怒和失望。
“阿爾貝託·希格龍,你在出發前跟我說什麼來着?以兄弟共濟會的總管身份拍着胸脯立下的保證,到哪兒去了?”
被匿名保釋出來的巴茲只有默默地低頭,一言不發。他的頭上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隱約可見紗布下面的青紫。
“那個黑山的雄鷹,他不是已經消失了嗎?”手的主人站起身來,煩躁地來回來去地走着,“這下倒好,那東西最終還是落到韃靼人的手裡了!”
“請允許我插嘴,主教閣下……”巴茲囁嚅說。
隨着一聲怒吼,帶祖母綠戒指的手猛地一擡,遙遙向巴茲一指。共濟會總管的身體陡然喪失了重力,他不受控制地飛起來,向後重重地撞到牆壁上,四肢狂亂地憑空划動。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但雙腳就是無法着地,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卡住他的脖子,將他提在半空。
帶祖母綠戒指的手垂了下來,巴茲落到了地上。
“卑賤的奴才,不要在這兒隨便地稱呼我的頭銜。下一次再犯這種錯誤,我會殺了你。”
“是,是的,閣下……”巴茲咳嗽着,“事實上,我想要告訴您的是,那東西沒有被韃靼人帶走。”
“嗯?”
“當時我從正面吸引了韃靼人的注意力,讓一個小偷從後面繞了過去,把那東西偷了出來。”
“是這樣?”主人的聲音變得無比熱切,“那東西,那東西現在在哪兒?幹得漂亮,阿爾貝託·希格龍,你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
“被……萬惡的黑山匪首雄鷹搜走了,”巴茲的語氣很沮喪,只是由於被打成了腫豬頭,誰也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我的人把那東西塞在了屁股裡,被那些該死的黑山強盜們用火鉗子掏走了。可憐的桑蒂尼,那孩子現在只能趴着,每到大便的時候哭叫得像只叫春的貓——”
“這麼說,”主人急切地打斷了他,“那東西現在到了那個雄鷹的手裡?”
“是的,閣下。”巴茲按捺住狂喜的心情,恨聲說,“就在雄鷹手裡,”
主人匆匆地站了起來。
“阿爾貝託,還不算失敗,這回你至少成功了一半兒。那麼下一步,就是把那東西從那該死的強盜手裡拿回來!”
“我發誓,我會做到的,連帶那混蛋的腸子和睾丸,一齊拿回來,”巴茲咬牙切齒,任誰都能聽出他的濃濃恨意,“可是,閣下,我人手不足。這回那狗雜種弄得我聲望大跌,一些團體,譬如那些城南幫派都不再聽從我的命令了。不僅如此,兩年前他劫持黃金的時候,就連皇家衛隊集體出動,也沒能拿他怎麼樣。這可是個極難對付的滑頭。”
“原來如此,”主人沉思着,“那個強盜似乎很棘手,光憑你們那些烏合之衆是起不到作用的……”
“小人有一點淺見,”巴茲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把自己充滿狠毒和喜悅的眼睛隱蔽起來,“襲擊外交使節,這是大罪,不如把這事兒都推到雄鷹的身上……大人您可向皇帝陛下提議,以帝國軍隊大舉出動,動員上三萬人,就可以把黑山蕩平,把雄鷹的人頭送到韃靼去,這樣也好向韃靼人有個交代。”
“不行!”主人煩躁地來回來去地踱步,“一旦要調集帝國軍隊,就必須向諸侯們徵兵。那樣,我就難以控制局面了,那樣東西如果落在至尊大皇帝的手裡怎麼辦?決不能大張旗鼓地拿人,更不能讓皇帝的人介入。”
“小人還有一個主意,”巴茲眼珠轉了轉,“只要殺死雄鷹就夠了。我們不妨聘請具備豐富經驗、本領高超的劍客,組成一個‘獵鷹隊’,專門負責獵殺這隻該死的雄鷹……”
“找劍客獵殺那土匪?”主人停下腳步,“這倒是個好主意……經驗豐富、本領高超的劍客……”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最佳人選。
※※※
陳舊的閣樓。
身穿軍服的老人伸出細瘦的手,從堆積如山的雜物中取出了一柄劍。紅色的劍鞘上滿是塵土,他輕輕地吹了口氣,仔細地擦拭劍柄,然後將它小心翼翼地掛在腰上,轉身走了下去。
在他整齊莊嚴的軍服上,佩戴的勳章之多,密密麻麻,足以像胸甲一樣庇護住前胸要害。
“老爺,又有挑戰的劍手登門……”管家迎了上來,他的年紀並不比老人小多少。
“趕走他們。”老人無所謂地說。
他越過管家,來到一扇大鏡子面前整理自己的衣領和袖口。通過鏡子,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髮和鬍鬚雪白,臉上的皺紋多得就像是老樹的年輪。
管家的眉頭皺在一起:“我試圖將他們勸走,但是他們不聽……他們還,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是關於,關於萊恩少爺的……”
手的動作停止了。
“他們,是用我的兒子做話柄,來羞辱我麼?”聲音依舊平靜,但是那雙冰藍的老眼裡,卻閃動着怒氣的火花。
管家沒有說話,老人用力拉鬆領頭,轉身大步向客廳走去。
當老人顯身在客廳,吵吵嚷嚷的聲音一下子都沒了。
“各位登門造訪,我不勝榮幸。”他掃視客廳,十幾人或坐或站,他們都配着劍,“我的兒子,無論你們剛纔說了他什麼,他都已經死了,請不要打擾死者的安寧,我也不想和你們計較。現在,都從我的家裡出去。”
“古德林先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站起身來,走到老人的面前,“這幾年,您的兒子萊恩·古德林,作爲帝國第一劍手,名聲響徹了半邊天,但他的死,充分證實了他的名不副實。古德林流派沒落了,我們此次,就是專程來求證這一點的。”
“沒落?”老古德林擡起頭,面對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人,“請原諒,我記得你的臉。你就是在御前比賽的時候,被我兒子打敗的史萊。你有什麼資格,到我的家裡來大放厥詞?”
“就憑這個,”史萊驕傲地拍了拍佩劍,“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劍士。而您的兒子,是一個軟弱的同性戀。是一個被人拐走了老婆之後,又在比劍中窩囊地死去的廢物!”
“沒錯兒!你們古德林家威風了這麼久,也該到頭了!”
“識時務一點兒吧,把國王賞賜的‘劍法第一’的勳章交出來!”
衆人彷彿一下子受了鼓舞,七嘴八舌地說着。
老傢伙沒有搭理其他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史萊。他滿頭銀絲,臉膛紅潤,表情因爲剋制的憤怒,變得異常的可怕。
“你們專程到這裡來,就是打算光用舌頭來證明古德林家的沒落麼?”
他再度開口,聲音變得怪怪的,一個勁兒在喉嚨裡打轉兒,就像一頭飢餓的獅子,突然看見了奔跑的羚羊。
史萊心裡一緊,頭皮發麻,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舌頭粘在了上顎上,一個字也沒法講,冷汗不停地落下來。這老傢伙根本沒有拔劍,可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已經刺激得自己全身雞皮疙瘩一顆一顆地立着,彷彿出鞘的利劍就比在喉嚨上,冰冷的鋼刃輕輕地貼在皮膚上。他被老傢伙的殺氣逼得退了一步,可隨後就發現,自己退一步的同時,老傢伙前進了一步。他再退,老傢伙就再前進。史萊嚇得滿頭冷汗,等到再退的時候,後背重重地撞到了牆。老傢伙仍然站在距離自己一劍的距離。
冷汗溼透了史萊的後背。
他雖然在上回的御前比賽敗給了小古德林,可彼此激烈地拼鬥相持了很長時間,可是面對這個老傢伙……自己活像是一隻捆紮綁好後待宰的雞。
老傢伙冷冷地盯着他,直到史萊覺得自己的精神幾乎要崩潰,才緩緩開口。
“離開我的家,立刻,先生們,”平淡蒼老的聲音裡蘊含着無窮的憤怒和殺機,“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這些人這張臉,永遠不要……否則我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拔劍屠殺你們。”
挑戰者們眨眼間就消失了,做鳥獸散。
老古德林嘆了口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五十年了,從自己二十歲開始,仗劍行遍帝國,縱橫不倒,從未一敗,爲古德林家贏得了“人間無敵之劍”的名譽,此後在十年前被聘爲皇家劍術教習,爲國家培育了上百個優秀的將軍,可是今天……
шωш⊙ тt kдn⊙ ℃o
老古德林閉着眼睛,按住胸口,臉色變得鐵青。
管家擔憂地跑過來,爲老主人端來了藥水,老古德林顫抖着接過來一口喝光。
他的呼吸平穩下來,喘了幾口氣,輕輕對管家道:“你,聽清楚了?今天早上,主教大人通知萊恩的死訊時,是怎麼說的?那個兇手的名字,的確是叫做雄鷹?”
管家點了點頭。他驚異地發現,老主人的眼裡,正迸發出無比銳利的殺氣。